第10章

  猤焚,狮形,身长两丈,八腿,独目,铜齿獠牙,性残暴,为天界伏阶三十七兽之一。

  ——《目虔异》

  云朔国 帝都奂城

  皇宫 应天殿

  “九大宗门联手,上凌宗遭灭门之灾。上凌宗数万人口死伤大半,未死而伤者,投入火中;不降者,残忍屠杀,活下来的,只是少数。一大古老宗门,珍宝被掠夺一空,房屋尽数被毁,而后大火三日,烧尽一切。上凌宗世代宗主,白冥一氏,无一幸存。”

  男人铮铮清朗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如碎玉般相击,云朔国当朝统治者云顺帝,以及几位坐于两侧的皇子,都是敛声屏气地听着。

  本来今日云顺帝在应天殿行宴,邀几位皇子共同聚聚。可是史官大人突然赶回来了,带回上凌宗的消息,只得撤去歌舞,先听史官大人的汇报。

  史官大人向云顺帝行了一礼,退至一旁。云顺帝皱着眉,手指在案桌上点了点,说:“史官大人对这事有何见解?”

  “臣无议。”史官大人微微躬身。

  云顺帝的目光移向两侧的皇子们,被他视线扫过的几个皇子,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除了太子身边,懒懒散散斜靠着的,肩上站着一只青色小鸟,大概二十出头的青年。

  云顺帝的目光停在太子身上,道:“太子,你对上凌宗一事有何看法?”

  太子有些紧张地抬头,飞快地看了自己的父皇一眼,结结巴巴着说:“儿臣、儿臣也没有看法……”

  云顺帝在心里叹了口气。太子其他没什么不好,满腹才学,为人温和,就是性格腼腆了一些,稍显呆板,不够灵活。相比起云顺帝心中较为看好的皇子,还略差一截。

  他的视线移到那个整个人都已经贴在桌子上的青年,轻咳一声:“老四,你说说看。”

  被点到名的四皇子蔫巴巴地,又换了一个姿势趴着,用后脑勺对着云顺帝,他肩头的青色小鸟扑扇着翅膀,给他理了理发丝。

  云顺帝有些发火了,提高了音量:“云鸢!”

  被点到名的四皇子云鸢懒趴趴的,伸手摸了一个水果,先让青色小鸟叼了几口,才自己开始啃,继续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云顺帝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他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接下来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云鸢啊,我让李尚书把女儿许给你当侧妃。”

  云鸢把手中水果往身后一丢,几乎是在一瞬间坐直了身,理了理衣服,表情很是严肃:“依儿臣之见,这上凌宗灭门,与我们皇室干系不大。”

  史官大人在一旁轻笑一声,云鸢斜睨了他一眼。

  “继续。”云顺帝示意他接着说。这小子,府里妻妾是皇子中最多的,他还不满足。前几天就跟云顺帝要李尚书家千金,云顺帝没有同意,云鸢就闹了几天脾气,话也不同云顺帝讲。

  云顺帝的几个儿子中,云鸢聪明但性格顽劣,也只有云鸢敢跟他闹脾气,让他哭笑不得,谁叫他一直都很宠爱这个儿子。

  云鸢接着说:“江湖中事,过于复杂。没有搞清那些人灭掉上凌宗的目的之前,我们不便插手。况且上凌宗与云朔国皇室来往不甚,我们没有必要为了帮助他们而给自己招来麻烦,最好还是静观其变。”

  “此话倒是有一番道理。”云顺帝赞许地点了点头,“不过鸢儿啊,你府上都已经有十多个侧妃了,而正妃的位置一直空着,你怎么……”怎么还一个接一个地往家里娶啊。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很低的笑声。史官大人拱了拱手,道:“四殿下中意的女子,另有其人。”

  云鸢从鼻子里哼了两声出来,端端正正地坐着,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青色小鸟受到主人动作的影响,也端端正正地坐好,表情也极为相似。

  云顺帝又是好气又是宠爱地看着云鸢的动作,说:“罢了,答应你的事也不能反悔。来人,请史官大人入座,把歌舞召上来。”

  ·

  他走在白茫茫的一片中,天是白色的,地也是白色的。原本以为这片白色是厚厚的雪,可踩上去才发现,这片白色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反而是很软的,像鸟兽的羽毛。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却也没有停下脚步。

  女子银铃般清脆的声音被风一阵一阵带来,在天地间回旋,一时清晰一时模糊。

  “咦,好可爱的小东西……以后跟着我吧,你有名字吗?”

  “唔……叫风吗?不好听呢,看你长得白花花的,一定要有个鲜艳的名字。嗯,锦好不好?”

  “你要跟着我,也要跟我姓,你就叫纪锦风好了!”

  ……

  “纪小姐……纪小姐……”

  “纪小姐……”

  男人低声的呢喃涌入他的头中,一声比一声悲戚,他躬着身体抱住头,似乎感觉得到那个男人的痛苦。忽然大地猛地摇动起来,天空落下纷纷扬扬的纯白色羽毛。他因为重心不稳跌倒在地,脚下光滑的地面似乎在缓缓移到。

  白色的大地上出现一条裂缝,一点点延伸。金色的光从裂缝中溢出,如同大地睁开的一只眼睛,俯视众生。

  一切声音消失殆尽,白茫茫的天地瓦解。他的眼前朦胧出现了一个影子,耳边模模糊糊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

  “先生,你看额头这里补得还行吧?”

  “唔,还行。”

  “他身上这些烧伤的地方,用刚死的人皮补还是用快死的人皮补?”

  “……随便。”

  “先生啊,他这张脸拉小点吧,这样好看。”

  “随便随便随便……!蛛匠你告诉我你话怎么那么多,你到底是手多还是嘴多?!”

  “……回先生,我有六只手,一张嘴……”

  “……”

  白冥莽有些艰难地睁开眼,入眼是一张很模糊的大脸,但他依稀辨得出这张脸不属于人类。奇怪的是,他没有被吓得惊叫起来,若是以前,他不会这么淡然地看着一张非人类的脸离自己那么近。

  白冥莽缓了缓,慢慢地想起了发生的一切,心里猛地一痛。

  ……不是已经死了么?为什么他还活着?

  “呀,先生,他醒了!”蛛匠被白冥莽突然睁开的眼吓了一跳,扭头冲身后喊了一声。

  “……是吗?我看看。”被称做先生的男人走了过来。

  白冥莽尽力睁大眼,稍微试着动了下头,判断出现在是白天,他躺在一个树林的阴影下。开始说话的两个人,一个是被叫做先生的年轻男人,另一个是叫蛛匠的大号蜘蛛。

  大号蜘蛛就是一只紫黑色放大版蜘蛛,身上茸茸的须毛清晰可见,有六只长长的腿,两只支撑着它的身体,两只拿着刀、线、药物等工具,最后两只在白冥莽的脸上比比画画。

  白冥莽倒是很淡定地看着眼前放大版有些骇人的蛛腿,大蜘蛛似乎被吓到了,窜到男人身后去了,手里还捏着一根连在白冥莽脸上的线。

  男人看了看白冥莽,说:“你先别动,你的脸上烧伤部分还没有补好。”

  白冥莽把头转了回去,闭上眼。

  男人在蛛匠头上一拍,说:“快去接着弄!”

  蛛匠用两只腿捂住头,委屈兮兮地回答:“……我不敢……我怕……”

  “废话多!快去!”

  最后蛛匠还是老大不情愿忸怩着回到白冥莽身边,继续修补他的脸。

  白冥莽感觉得到冰冷的针刺过他的脸,并且好像听到了皮肉被拉合的声音——但是他没有觉得痛,很清凉的感觉在他脸上流淌。

  过了一会儿,蛛匠如释重负的声音在白冥莽头上响起:“好了。”

  白冥莽睁开眼,看见大蜘蛛一下蹦跶到离他很远的地方。男人不知从哪里摸了一块镜子出来,举到白冥莽面前:“看看吧,蛛匠的手艺不错。”

  镜子里出现了一张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脸,有些不像他自己了。相比起原来那张脸,这张脸要显得成熟稳重一些,比原来那种光彩夺目,引人注目,要平凡清秀得多。

  白冥莽看着镜中的人,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男人说:“你的脸有一半被烧伤了,身上也烧伤不少,我们就给你补了补,咳,顺便改了改。”

  白冥莽并不看他,只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你们救了我?”

  开口才发现,他的声音很是沙哑,喉咙痛得厉害,像被烟熏火烤过。

  “不算,”男人说,“救你的另有其人。”

  白冥莽艰难地挤出一个讽刺的笑:“为什么要救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上凌宗已经毁了,他不指望谁有能力来拯救上凌宗。上凌宗对付不了的敌人,其他人也不可能对付得了。他亲近的人,他认识的人,都是生死不明。

  男人没有在意白冥莽近乎嘲讽的语气,他笑了笑,手指在镜子上轻轻一点,又重新举到白冥莽眼前:“你可以看一看,看了你就有自己的答案了,活着或者死去。”

  镜中一道白光闪过,远远的,暮云叆叇,出现了庄严肃穆的建筑。白冥莽看着,死寂一般的眼中,终于生起了波澜。

  时间在九大宗门来的那一天开始,上凌宗的弟子被人悄悄杀害,植入一团黑烟,他们“醒来”后,像活死人一样攻击上凌宗的其他人。每个长老、师傅、领事,最先遭毒害。白冥莽的父亲白冥容,在关键时候内力尽失,被那只巨大的怪物一口咬掉头,身体甩进燃烧的火堆。美丽温婉的栀夫人,为了救他,失去双腿,被俘回席禹教。他最亲近的朋友,风主,被冗为所杀,尸体拖进火光冲天的宗祠。七哥带着姬元古四处躲避逃跑,身中乱箭。最后不得已,七哥抱着姬元古,纵身跳下上凌宗后山的断崖。

  上凌宗的建筑被疯狂地砸毁,珍宝被掠夺一空,珍藏的上凌宗武功古籍、修行内力秘籍都被人群抢走。拼命反抗的上凌宗弟子被大肆屠杀。那些人把尸体堆起来一起烧掉,受伤但还没有死的,也被活生生扔进火里。他们在火中哀嚎着,面孔扭曲绝望而痛苦。那些残忍的刽子手,以听到凄厉的号声为乐,他们大笑着,相互庆祝。

  上凌宗里上万的人口,只剩下一千不到。所有的建筑都被烧毁、砸碎。

  最后那些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大火掩盖住上凌宗。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剩下的只有满地尸骨话断壁残垣,疮痍满目,令人触目惊心。

  所有他认识的人,都死了,只有他,苟活下来。

  男人收起镜子,说:“你也看过了,如果你想死,没有人可以阻止你。如果你想活着,就向北走。”

  他转过头,对一旁的蛛匠说:“蛛匠,我们走吧。”

  “哦哦。”蛛匠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有些不解。

  先生一大早就把他喊来救一个人类,这会儿这么快就走了?不过他还是挪动着六只腿跟着男人身后。

  走了几步,蛛匠听见一阵很压抑的呜咽声从后面传来。他好奇地转过头,看见那个仰面躺在草地上的少年,一只手臂横在眼睛上,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蛛匠奇怪地用一只脚戳了戳前面的男人,小声说:“先生,他好像哭了。”

  男人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只是淡淡地说:“不用管他,走吧。”

  蛛匠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孤独还有些瘦弱的少年,蹭蹭地跟了上去。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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