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路上看到了不少上凌宗弟子的尸体,还有一些在与外门的人相互厮杀。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马上就要到宗祠了,马上就可以救父亲和大家了,白冥莽在心里为自己打气。他已经可以看见庄严肃穆的宗祠了。

  就在一瞬间,火光从宗祠内部冲出,将宗祠炸得粉身碎骨,飞溅出的火花,擦过白冥莽的脸颊。

  他浑身的血,一滴一滴地凉了下去。

  希望被人毁灭地彻底,也不过是一刹那烟火流飞的时间。

  他呆呆地看着,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炸毁的宗祠前,冗为踱着步子走来,笑得慈眉善目:“少宗主,别来无恙啊。”

  既然白冥莽都在这里了,那毕乙也就没什么问题了。这里到处都是他的人,他还不信毕乙能伤着。

  这就是冗为,白冥莽不会看错,这就是那个和善笑着拜托他照顾毕乙的人。他没有想到冗为就是策划了这一切的,主谋。

  白冥莽气血翻滚,握住腰间的刀。

  大地在微微晃动,白冥莽睁大了眼,看着神迹降临。

  小山一般高大的怪物从化为废墟的宗祠踏步而来。它的模样像狮子,却又从脖子处畸形地多长了两只脚,额间只有一只大眼,皮肤是光亮的金属色,口中两排青铜质的利齿,似乎含着什么东西。

  “它叫猤焚。”冗为很高兴看到白冥莽震惊的神色,拍了拍怪兽的腿,“是我的乖宠物。”

  猤焚像是听懂了冗为的话,微微低下头,白冥莽也看见了它含着的东西——

  一颗人头,那张脸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几下,才发出两个沙哑的字:“父亲……”

  白冥容从容淡静的脸,此时眼神呆滞,但白冥莽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眼中那么的……不甘和怨恨。

  不能哭啊——

  白冥莽仰起头,死死地看着白冥容的脸,瞪大眼睛,吸回快要流出的眼泪,心如刀绞。

  父亲死了,宗祠也被毁了,他现在还能做什么?跟这些人,来个玉石俱焚么?可是他不是玉,他拼了命,也连冗为的衣角都碰不到啊。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让白冥莽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人,走了来。

  那个对他有着畸恋的女人,白冥容的三夫人,丛池,笑盈盈地望着他,一步一步走来。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许多爬行的“人”,这些“人”都是上凌宗的弟子。仔细观察,白冥莽才发现,这些上凌宗的弟子,浑身是致命的伤。

  他们都已经是死人,眼中冒着诡异的黑烟,他们无法行走,双腿支持不了身体的重量,只能手脚并用在地上爬行。

  白冥莽心中一凛。

  丛池笑吟吟地柔声开口道:“阿莽被吓着了?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吧。他们这些人呢,都已经死了,现在只是被一些小东西寄生了。这些小东西,叫弗爇,是关乎鬼神之类的东西了。它们很弱小,可是在一些外力的帮助下,就能寄生在死物中。冗教主给了我一些小东西和猤焚的血,喏,我这不就试了试。”

  她将脸侧飘飞的头发轻轻挽了个卷:“……还记得前几天离奇死去的那两个弟子么?我本想用死去的二姐姐和那个死孩子试试,不想正好被这两个倒霉鬼碰上了。”

  冗为站在一旁,很悠闲地微笑看着他们说话,也不打断也不着急。

  这女人疯了。不管是死去的二夫人,还是不幸被杀的两个弟子,更或者是面前这些白冥莽熟悉却又很陌生的脸,他们都是上凌宗的人,这个疯女人,疯狂到这般不顾恩义的地步。

  白冥莽退后了一步:“丛池,你背叛上凌宗。”

  冗为哈哈一笑,道:“白冥容太过于警惕了,我无法在上凌宗安插更多的眼线。不过,这女人一个就够了,你们父子都犯了同一个错误,就是离她太远了,太不了解她了。”

  白冥莽一惊,可丛池接下来的话更让他震惊和愤怒。

  她说:“我说过,是你们父子逼的我。你大概想不明白吧,白冥容如此强大的内力,足以以一抵千,但他死得这么快。这是因为啊,五年来,我都在他的茶里下药,只是一点,他发现不了。可是五年的积累,足以在最后的紧要关头,给他致命一击。”

  丛池说完这话,看着那个低着头她爱过的瘦弱少年,忽然心中生起一阵不忍。毕竟他还小,经历这些事对于他还太残忍。她上前一步,轻声唤道:“阿莽……不要反抗了,跟我走吧,冗教主会网开一面……”

  冗为只是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白冥莽忽然抬头了,丛池被他的眼神吓得一愣,冗为也有些惊讶。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感情,没有震惊,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怨恨。只是瞳孔,呈现野兽一般嗜血的红色。

  白冥莽忽然笑了,拔刀冲向丛池。

  他的动作太快了,丛池只感觉眼前一花,下一刻,刀刺进了她的脖子。

  白冥莽还在笑着,又将刀刺进几分,鲜血喷溅到他的衣服上,脸上也沾了几滴血。

  冗为脸色微变,神情有些错愕,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但他也没有出手阻止。他本以为,这是个不需要他太多关注的孩子。

  丛池难以置信地睁着漂亮而恐惧的眼睛,她放大的瞳孔中,最后映出白冥莽那张扭曲、令人恐怖的脸。

  白冥莽拔出刀,看了一眼冗为,转身便跑。丛池倒在地上,即使是死了,眼睛仍然盯着白冥莽离开的方向。

  “跑?跑得掉吗?”冗为狞笑一声,看都没有看地上垂死的女人一眼。

  说着,猤焚向前一步,低头将要咬上白冥莽。

  ——完了吗?白冥莽只觉得绝望将他吞噬了。如果他死了,那么这世上,再没有姓白冥的人了。

  他没有停下逃跑,但已经可以感觉到那只怪兽喷在他头顶,带着腥臭的呼吸。

  忽然有个人影闪至他身边,推了他一掌,将他推出去很远。

  “阿莽快跑啊!”

  栀夫人……

  突然闪现推开白冥莽的人,居然是一直疯疯癫癫的栀夫人,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冥莽跌坐在地上,想起父亲的交代——

  “栀夫人待你如己出,尽量,护她周全。”

  “栀,栀娘……”

  猤焚一口将栀夫人咬入口中,利齿一闭,栀夫人惨叫一声。她的双腿被从膝盖齐齐咬断,剩下的身子掉到冗为面前。

  冗为冷漠无情地看着流血不止的栀夫人,伸手点住她止血的穴道,说:“贱女人,你还真敢来啊。”

  栀夫人看上去不似平时发病状态,眼睛反显清明:“冗为,你有什么冲我来!不要伤害上凌宗的人!”

  冗为听得她这话,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哈哈一笑:“你还是一样的没脑子,找你是当然的。不过,这灭掉天下第一宗的名头,我更在意呢。”

  栀夫人身体一震,抬头看着冗为,眼圈有些发红:“那不如杀了我,让我与他们同死。”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那么轻易死的。我要把你带回去,好好折磨。”冗为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你敢自杀,我……”

  他俯下头,在栀夫人耳边轻语了一句。

  栀夫人瞪大了眼睛,眼泪毫无抑制地流了出来:“冗为,你混蛋!你不是人!”

  冗为不屑地大笑起来。

  白冥莽握紧了刀,他不想跑了,他要救栀夫人。

  冗为把白冥莽的动作收尽眼底,很开心地说:“你看,那孩子浪费了你舍命换来的机会,他却不跑,还妄想救你呢。哈哈哈。”

  冗为笑得开心极了。他怎么能不开心呢,看着这些曾经对他颐指气使的人,如今像蝼蚁一般任他碾压,满足感填充了他的心。

  栀夫人已经很虚弱了,无法再发出喊声,她泪眼婆娑地看着白冥莽喃喃道:“你怎么不跑啊……”

  她艰难地在地上爬着,将不远处白冥容的头颅抱入怀中,低声道:“阿容……阿容,我们该怎么办啊……”

  冗为见她此动作,眼神一狠,飞起一脚将栀夫人怀中白冥容的头颅踢入燃烧的宗祠废墟中。栀夫人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想要抓住冗为的腿,他被这叫声吵得心烦,又狠狠地踹了栀夫人几脚。

  美丽的栀夫人,温柔的栀夫人,总是宠溺笑着看他的栀夫人……

  白冥莽被冗为的行为激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他恨不得杀了这男人!

  一只手按在白冥莽的肩膀上,阻止了他冲上去和冗为拼命。

  风主抑扬顿挫极有磁性的调调在白冥莽左后方响起:“小莽莽,忘了自己该做什么?”

  白冥莽猛地停手,被愤怒吞噬的清明,一丝一丝地游回他的大脑。

  “风主……”白冥莽的表情有些愕然。

  风主提着一把刀,光亮的刀身被染成血一样的红色,带着腥气的液体滴在地上。他的状态不太好,看上去有些狼狈,嘴角带着血丝,身上有几处伤口,长袍上溅着几大片黑色的血。

  白冥莽第一次看到,风主这么“弱气”。他笑了起来,也不管场合对不对。

  风主无可奈何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还笑得出来。”

  他的眼神黯淡了些:“笑完了……就走吧。出了上凌宗,就没有人能拦住你了。还有,江湖太险恶了,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还有就是跑的时候狠点心,不要看见什么都停下来……就算只剩你了也要好好活下去,别忘了替你爹报仇,也不要忘了自己背负的责任,你还要兴复上凌宗……”

  啰里八嗦的男人啊,你都要死了还说这么多话干嘛……心里这样不屑地骂着,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带着又苦又涩的味道流进被浓烟熏得有些难受的喉咙里。

  白冥莽跳起来,大吼了一声:“吵死了啊你,要不是那么啰嗦你家纪小姐早嫁给你了。你还要帮我提亲你要敢死我就冲到地狱砍了你!”

  说完他抹了一把眼睛,扭头冲向山下。这条路已经被风主清干净了,他一路跑得畅然无阻。

  风主盯了他的背影半天,笑道:“死小鬼跑得这么快,怪不得当年我每次要揍他都被他跑掉了。”

  风主的背后,一直没有打扰他们的冗为悠悠地开口:“你没有上凌宗那样的内力,对吧?”

  他一点都不担心白冥莽会跑得掉,上凌宗的每一个人,都在他的计算之中,白冥莽也不例外。

  “对啊……”风主也学着他悠悠地笑,“我没有学,只是会一点小把戏和招式。因为我遇到的人,都对我太好了,舍不得,我去辛苦。”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趴在地上,活死人一般的上凌宗弟子,又垂下眼,道:“看来这十多年我是真的过得太好了点,放松警惕到,连这些都没有注意。不然……也不至于被你钻了空。”

  冗为用悲怜的眼神看他:“我精心设计的计划,岂会因为你一个人而被打乱?上凌宗从我们进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被植入了大量寄生死物的小东西,等到它们完全觉醒时就是我们动手之时。首先除掉白冥容,没有了他,也就除去了最大的隐患。”

  冗为上前一步,面露凶光:“然后,无论我们做什么……哈哈哈……没有任何人能够救得了上凌宗,神,都没有办法!”

  风主面不改色,平静地望着冗为:“冗为,你为一己之私而残害上凌宗数万生灵,你不会有善终!”

  他的这话只是再一次引起冗为刻薄的讥笑:“善终?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成全我的野心,才是最重要的。”

  “我很佩服,上凌宗的人送死的精神。”

  ·

  握在白冥莽手中的刀,因为砍杀了太多的人,刀刃有些卷曲。白冥莽随手将它刺进一个迎面扑来的睚泰教弟子的额头中,又一脚把他踢开。右手飞快地从左手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挥刀砍杀,终于清理了周围一片的人。

  前方就是上凌宗的一个隐秘出口,从那里出去就可以到达山脚的村庄。白冥莽握紧了刀,眼中有些狂热的兴奋。

  离自由只有一步了。

  白冥莽冲过去时,脚步不由自主地刹住了。出口的地方,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像是专门在等什么人。

  白冥莽犹豫了一下,小心谨慎地靠了过去。走近看清了那个身影,白冥莽明显一愣:“毕乙?”

  刚才突发变故,白冥莽的脑中只有父亲的安危,竟然把毕乙一个人留在了屋里。虽然毕乙的父亲冗为,意图毁灭上凌宗,但是……白冥莽还是狠不下心来责怪毕乙。

  毕乙,毕乙还只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懂啊。

  听见有人叫她,毕乙转过头,看清来人之后,可怜兮兮地扑进白冥莽的怀里:“莽哥哥……”

  她的眼睛红红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娃娃,让人看着心疼不已。

  白冥莽下意识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毕乙呜呜哭得更大声了,声音一抽一抽地说:“呜……莽哥哥……我好害怕……”

  “毕乙,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白冥莽摸了摸她的头,问。

  “哇呜……我一醒来、一醒来一个人也没有……莽哥哥也不在……外面到处都在杀人……呜……我很害怕,不知怎么的就走到这来了……呜呜……”毕乙边哭边说,抽抽嗒嗒眼泪掉个不停。

  还好毕乙没有事,白冥莽把她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番,忽然有些后悔把她一个人扔下。可是时间容不得他耽搁,后面的人,很快就会追上来。

  白冥莽思考了一会儿,低头对怀里的毕乙说:“跟我走,好不好?”

  毕乙没有回答,也停止了哭泣。白冥莽有些奇怪,以为毕乙是在拒绝他。

  “去哪里啊,莽哥哥?”

  她这句话说出时,没有带着哭的腔调,只是有些沙哑。一种不好的感觉像蛇一般缠住了白冥莽的心,他皱了皱眉,这种不明所以的不安,却又说不出原因,太令人讨厌了。

  毕乙仰起巴掌大的小脸,望着白冥莽。漆黑漂亮的双眼中茫然一片,比蒙上雾的黑夜,还要沉寂。

  白冥莽一颤,忽然记忆里的一些东西,在脑海中炸开。

  ·

  冗为坐在一堆烧黑的木材上,不远处是那个有着一张很漂亮的脸的男人。

  他已经死了,冗为冷眼看着手下的人将他的尸体拖进火光冲天的上凌宗宗祠废墟中。

  栀夫人趴在猤焚的脚边,十分虚弱了,只能发出很低的呜咽声。冗为命令几个人将她带回席禹教,先疗伤,再让人盯着防止她自杀。

  冗为看了跳跃的火焰一会儿,那发亮的光彩映亮了他有些浑浊的双眼。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问手下的人:“上凌宗北边那个出口,谁在拦截?”

  “回教主,是鬼发门掌门。”

  冗为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快走,去上凌宗北边。”

  一个精致的锦盒从火中的废墟弹跳出,在冗为面前滚动了几转。冗为看了它一眼,抬脚踹开,灰色的粉末撒了一地。

  ·

  疼痛从心脏处向全身蔓延,白冥莽的眼前开始有些模糊,四肢发软,让他抱不住毕乙,毕乙却紧紧地抱住了他。

  全身的血液都向心脏汇集,而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会挤出血。这些血的流逝,也在一点一点抽走他的力气,带走他的生命。

  耳边似乎又传来了很细的轻响,与此同时,一阵冰冷的寒意深入他的肺。随之而来的,又是致命的痛感,让他呼吸不能。

  “莽哥哥,你怎么不回答毕乙,要去哪?”

  她的脸上、衣服上都沾着白冥莽的血,手中的刀再次刺进白冥莽的身体。但是她漂亮的小脸,笑得天真无邪。

  白冥莽想起来了,上午在树林碰到那个鬼发女,和毕乙后来刚醒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都是这样,而且整个人……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宁可相信他的推测是对的,眼前这个疯狂的毕乙,是被人控制了。

  他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半倒在地上,半倚在毕乙身上。

  “毕乙,毕乙……快醒来啊……我是白冥莽……”

  白冥莽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打在毕乙的手背上,洗去了点点斑驳的血迹。他第一次为一个女孩落泪,却不知道今后她还会不会记得,有这样一个人为她哭泣过。

  他看不清毕乙了,却仍然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开。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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