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知过了多久,白冥莽只剩下很模糊的意识时,冗为怒气冲冲的声音传了来:“毕乙!”

  毕乙猛地抬头,像是从梦中惊醒,手中的刀“当”的一声落地,眼中也逐渐恢复清明。

  她颤抖着双手,举到自己眼前,看着刺眼的鲜红色液体,混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液体,从手腕滑下。

  她的面前,倒着浑身是血的白冥莽。

  好一会儿,毕乙“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跪在地上抱住白冥莽:“莽哥哥……你怎么了……我没有想、没有想伤害你……”

  不要晃了……他很困,也很累,很想睡过去。

  忽然感到了莫名的心安——毕乙不是想害他,如果让风主知道了,一定会满脸恨铁不成钢骂他不争气,一路上过关斩将都杀过来了,最后败在了美人关。呵呵,还真是讽刺。

  父亲,对不住,辜负了您的嘱托。上凌宗,对不住,毁在了我的手中。

  耳旁毕乙的哭声越来越听不清,他怀着最后的念头,失去了意识。

  毕乙感觉到怀中的人在变凉,她哭着转向自己的父亲:“……爹!爹!你快救救莽哥哥……”

  爹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救莽哥哥。

  冗为走过去,摸了摸白冥莽的鼻息,惋惜地摇了摇头,说:“毕乙,你莽哥哥他,他已经……”太可惜了,这个孩子很有天分,而且作为上凌宗宗主的继任,好好培养定有一番作为,冗为本来想留他活口,只是……

  鬼发女!那个女人!她就是不想让自己得到上凌宗真正的武功!冗为的眼中浮起一抹愤怒。

  “不可能……”毕乙仍然哭着,不相信这个现实。

  冗为叹了口气,走过去,在毕乙肩膀上敲了一下。毕乙昏了过去,冗为将她的手从白冥莽有些发僵的手中抽出,抱了起来。

  “把这孩子,拖到白冥宗祠一并烧了吧。”冗为抱着毕乙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手下吩咐道。

  两个人听命,将白冥莽架起,拖向燃烧的宗祠。

  走了没几步,又碰到迎面而来的其他几个宗门的人,其中,鬼发女带着鬼发门的人也在。冗为停下脚步,狠狠地盯着笑得可以算是谄媚的鬼发女。

  “哎呀呀,冗教主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这次上凌宗灭门,白冥一氏尽亡,我们可谓大获全胜。冗教主为何不高兴?”鬼发女一点也不在意冗为想杀人的目光,笑道。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说着一些恭喜的话。

  “我记得我说过,不要伤了那孩子,也不要打毕乙的主意。”冗为说。

  鬼发女捂嘴轻笑道:“冗为,我是听了你的话,没有伤了那孩子,也没有对毕乙做什么。不过好可惜呢,我来晚了些,没有阻止你的乖女儿。”

  冗为越看她越恶心,忽然笑了笑,大半部分脸隐藏在灯火照不亮的阴影中:“鬼发女,你总觉得,有猞怛泐的人护着你,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鬼发女看不清冗为的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想要干什么,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恐惧如细小的虫在啃噬着她的心。

  猞怛泐的人也察觉到不对劲,警惕起来。

  冗为只是淡淡地抬眼,望着他们。

  冗为的身影动了,在几人耳边带过一阵凌冽的风。几个站在鬼发女身边的人只感觉到几滴温热的液体打在脸上,沉闷的黑夜中,有东西“咚”地一声落地,滚到冗为脚下。

  冗为看都没看那群脸色很精彩的人,提起脚,从那颗有着蛛丝一般头发,死前带着恐惧表情的女人头上踏过,血浆四迸,在冗为的衣角上滴下。

  鬼发门的一个女人忽然冲出,跪在冗为面前,说:“冗教主,我有办法可以消除小姐的这一段记忆。”

  冗为的脚步一顿,他眯起眼看了看跪在面前的女人,她的头发也不似常人。这句话倒是中了他的心意。

  “哦?又是和那女人一样的幻术?”冗为的语调不紧不慢,带了些怀疑的态度,给人以压迫。

  女人的手有些发抖,周围弥漫的血腥气味一丝一丝地刺激着她。可是成败就在一念之间,她不想放弃这个出人头地的好机会。

  “绝对不是!我、我会用另一种方法……不会影响到小姐的其他记忆……”跪在地上的女人,头几乎碰到地面。

  冗为已不想再看她一眼,便说:“那你就是鬼发门的新掌门。诸位没有意见吧?”

  女人的眼中满是兴奋,她赌对了!

  鬼发门的其他人和猞怛泐的人沉默着,不敢说话。纵然他们心里无奈,也不乐意,却没有一点办法。

  冗为的实力摆在面前,有眼力的人都看得出他用的招式是上凌宗招式中最有名的一招,凌刀斩——凌光微寒心,刀影藏乱剑。

  原本以为他只是靠着一只超出认知的怪兽耀武扬威,可如今看来,他自身的武功和实力,并不弱。

  冗为眼带嘲弄地瞥了一眼表情各异、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的众人,仰头大笑道:“各位没有必要那么奇怪,我本来就是上凌宗的人,后来叛逃出上凌宗,一直不敢使用上凌宗的武功和招式。白冥容上午看到我,虽觉着我眼熟,却没有起疑心。如今上凌宗毁了,我没有必要藏着了。哈哈哈!”

  猤焚还留在上凌宗宗祠那里,冗为向那个方向走去,扔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上凌宗那些还活着的人,愿降就留,不降者杀了便是。”

  冗为走到上凌宗宗祠,刚想把猤焚收起,却发现它忽然躁动起来。

  “猤焚,怎么回事?”冗为皱着眉头,他也感觉地面似乎有些晃动。

  猤焚暴躁地大吼一声,开始不安分地动着,想要逃离这里。

  冗为呼吸一滞,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向他袭来。

  他惊恐地睁大眼,看向化为废墟的宗祠。地面没有晃动,而是宗祠下面有什么东西,正要冲破出来。

  猤焚低吼一声,以近乎虔诚的姿势伏跪在地。冗为退后两步,终于还是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一道白光从宗祠中冲天而起,撒下一片晶莹的光影,消失在天际。

  ·

  九年前,冗为从那个男人手中得到了这个,“怪物”。

  一个不应该存在于世的怪物。

  那条被染成红色的西乌河旁,那个他明明看见已经死去的男人,毫发无伤地醒了过来,举刀砍向他。

  男人并没有杀死他,刀刺中了他的额头,流出的鲜血填满刀身的凹槽时,他像是从一个梦中醒来,却又立马进入另一个梦。这个梦中,仍旧没有席禹教的众人,多了那只河中浮沉的死去的怪兽。

  男人猛地一甩手,刀钉进了河中怪兽的心脏。

  冗为怀疑他眼花了,可是他很清楚地看到,怪兽身上的伤口在愈合,以肉眼所见的速度。它就是河中心的一个漩涡,与清澈河水混在一起的鲜血,被一股力量剥离,重新回到它的身体中。

  冗为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神迹的一幕。他活了四十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今天的景象着实让他难以置信,完全颠覆了以前他对世界的认知。

  “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冗为想了想,觉得这话是在跟自己说。

  “刚才那个男孩,就是曾经柳家的大公子,如今的上凌宗宗主白冥容。”

  冗为吃惊,怪说不得他看着那男孩眼熟。

  “你看到的是我的记忆,二十多年前,我指点柳家大公子,拜了上一任上凌宗宗主为师。”男人轻声叹了一口气,“罢了,也不是大事。”

  西乌河重新恢复清澈时,怪兽也睁开了泛着红光的眼,目光缓缓地扫过男人和冗为。冗为浑身发抖,被怪兽的目光扫过的时候,如同神睁开了眼,俯视众生。

  它口中发出很低的呜声,爬上了岸,伏跪在男人脚边。

  男人低身摸了摸它湿漉漉的皮毛,说:“本来你不应该看到这些。”

  “不过既然是我污了你的河在先,”男人笑了笑,“那么,它送给你,作为赔礼。”

  “你说……什么?”冗为惊讶地张大了嘴,有些无法理解。

  这男人说要把这怪兽送给他?冗为闭嘴打了个冷颤。他现在只求男人能快点离开这里,不要再吓他了。

  “它是觊兽猤焚,人界不应存在,被视为怪兽。”男人说,“但是它很嗜血,是个很好的杀人武器。人毕竟是太弱了,你最多可以使用猤焚的第二阶段。”

  “第二阶段……它、它力量怎么样?”冗为结结巴巴地问。在听到杀人武器时,他的恐惧被巨大的喜悦和贪婪覆盖了。

  绝佳的……杀人武器,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

  “它的一步,可以将一个人碾碎;它的牙,可以咬开钢铁;它的皮肤,刀剑不入。”男人含笑看了他一眼,笑容意味不明。

  冗为大喜,眼带贪婪地望着忠诚地跪在男人脚边的猤焚。

  “我用你的血和它结成了契约,它只听命于你。”男人看着清澈见底的西乌河,“它留在你的额头中,需要时便唤它出来。”

  “是是。”冗为忙不迭地点头,笑得有些合不拢嘴。

  “觊兽是个好东西,善用它,不可……”

  男人的话和身影一同消失在林中弥漫出的白雾中,他最后一句话,冗为没听太清。

  当冗为回神时,发现自己置身于席禹教的众人中。席禹教的众人围着他,惊讶地对着西乌河指指点点。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就当出现了幻觉。还不去做自己的事?”冗为冷着一张脸,抬眼望了望清澈如常的西乌河,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这么多人同时出现幻觉?众人面面相觑。可教主的话又不能不听,于是纷纷散开了去。

  回到屋里,冗为插上门闩,站在镜前仔细观察自己的额头。果然,他在镜中自己的额头上,找到了一个很小的,火焰状的红色纹样。

  原来不是梦啊。

  他试着回想那个像梦的现实,发现除了没听清男人的最后一句话,还想不起男人的脸。他明明很清楚地看到了男人的脸,可是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但是,那并不重要。

  镜中的人缓缓地露出一个笑,犹如恶鬼在一点一点占据他的身体。

  ·

  席禹教的人发现他们的教主似乎变了。

  以前教主一直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理念,从来不去招惹谁。可如今,他经常一个人出去,毁灭和吞并一些小的宗门。

  众人感到胆战心惊,不知教主有何能力办到。

  冗为却感觉好极了,经过一年多的熟悉,他越来越能熟练地使用猤焚了。

  他的野心愈来愈大,他把目标定为几个有名气的大宗派。他用尽方法让这几个宗派欠他一个条件。

  他在等,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天,他要雄姿英发地回到那个让他日日夜夜怨恨的地方,把他曾经受过的屈辱,一一偿还。

  上凌宗!

  冗为站在山头,看着远处灯火通煌的上凌宗,笑得疯狂。

  十五年了,终于让他等来了这一天。

  不知是哪个宗派提出,各大宗门联手,打击江湖一些越来越邪恶猖狂的势力。冗为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因为上凌宗是第一个响应的宗门。

  他把报复的想法告诉了几个欠他条件的宗门,让他们参与会盟,并要求上凌宗把会盟的地点定在上凌宗本驻地。几大宗门不敢相信冗为会有如此惊人的想法,毕竟,江湖第一大宗的名头,不是浪得。

  冗为只是让他们做好自己本分工作,他已经订好了计划。每一步怎么走,他都已经想得清清楚楚。

  他了解上凌宗,了解白冥容,了解上凌宗一切应对敌侵的防御,甚至是上凌宗那个不为人知的,宗祠的秘密。

  邪教猞怛泐,带着与它狼狈为奸的鬼发门,受冗为胁迫的释骨门,与冗为交好的蛮夷古教长夷灼,受冗为恩惠的睚泰教,同样想除掉上凌宗的云源派、雎山观。还有一个不知从何处听说冗为要毁灭上凌宗的魍州燕家,也要跟来。听燕家的意思,似乎对上凌宗没有兴趣,只是为了要一个人。

  冗为倒也不在乎他们是要一个人还是几个人,只要肯出手便好。剩下四个宗门毫不知情,只是纯粹来参加会盟。为了防止他们坏了自己的大事,冗为在通知他们时把会盟的时间推后了一天。

  几个宗门都推冗为为领头人,他也没有拒绝。所有都在他的计划中一步一步运转,唯一有一点让冗为十分头疼,就是鬼发门的鬼发女。

  这个恶心的妖女,三番两次试探冗为,想从他这里知道什么。有一次冗为着了她的道,说出了上凌宗宗祠掩盖的秘密。如果没有猤焚让他清醒过来,他可能会把计划全盘托出。

  清醒过来的冗为狠狠地扇了那个女人一巴掌,若不是猞怛泐的人苦苦相求,只怕他会撕碎鬼发女。

  上凌宗灭门,天下为之震惊。

  席禹教在这一场并没有名正言顺理由的战争中名扬天下,冗为出尽风头。从上凌宗抢掠的珍宝、名剑、古籍、俘虏送进席禹教,让小小的席禹教规模扩大了不少。

  上凌宗毕竟是正派,江湖对它的灭门看法不一,有赞同的,也有反对的,却没有人站出来为上凌宗说句公道话,众人都害怕遭到上凌宗一样的下场。

  冗为对世人的评论不屑一顾,不需要他动手,自然会有人抹去流言飞语。联手灭掉上凌宗的九个宗门,除了臭名昭著的猞怛泐和鬼发门,还有六个都是公认的正道门派。

  这件事也不过是沸沸扬扬一时,几年之后,上凌宗就会逐渐被世人遗忘,取而代之的,将是更强大的存在。

  ·

  潋望王朝四百九十三年,上凌宗遭以席禹教为首等九个宗派灭门,上万人口尽余数千人,宗主白冥容,少宗主白冥莽,身死人手。一大古老宗门,毁于一旦,珍宝秘籍尽为人劫。上凌宗驻地大火三日,房屋尽毁。此之遭遇,可悲可叹,九宗派所为,残忍无道,实为世人所遣。

  ——《潋望王朝·宗派之争》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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