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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江晓岚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有知识的现代人都会做的时候。

  晓岚找到扔在床上的电话,拨了出去:“杜太太,是我,晓岚。我想问一下,你上次说的那个王医生的电话,能给我一下吗?”

  王医生是一位很年轻漂亮的心理医生。当晓岚走进王医生的诊所时,看到眼前坐着一位很可爱的年轻女郎时,还颇有点意外。不管怎么样,在人们的心理中,要把自己的心事交给一个看上去很睿智的长者好过交给一个长相很萝莉的女孩子。

  但是小王医生却有一双很温暖的眼睛,晓岚想,暂时先试一试吧,既然杜太太如此推荐,应该有她的长处吧。

  杜太太也曾经遇上因为婚姻问题遇上困扰,有段时间深陷其中不能自拨,据说也是听朋友推荐这位小王医生,治疗一段时间后,现在基本上已经解决了困扰,所以在俱乐部里很把小王医生给吹捧了一下。

  晓岚慢慢坐了下来,小王医生微笑着问她:“您好,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晓岚有点拘束地挤出一个微笑来,走进这里其实她感觉浑身不舒服,她一向是一个很内敛甚至是对于最亲近的人也未必会吐露心事的人,但是如今却要向一个陌生人打开心扉,光是想到这个,就足以让她浑身僵硬。

  过了好一会儿,晓岚才轻轻地问:“王医生,如果一个女人遇到丈夫出轨,她会在丈夫拥抱她的时候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是不是不正常?”

  熊猫

  小王医生侧坐在她的身边,成120度角,在心理学上这是个很有效的角度,既不象平行而坐接触度小,也不象面对面坐着而倍感压力。她的声音很温柔:“这很正常,每一个女人遇到这样的事,都多多少少会有象你这样的反应……”

  她的声音很温和,却有隐隐地力量传达给她,诊疗室并不大,顶多十来平方,墙面是米黄色的墙纸,墙上挂着山水画和钟表,两边摆着几盆绿色植物,她们面对面坐着,是浅色藤制椅子,上放着软软的坐垫和抱枕,茶几上摆着毛绒绒的熊猫玩偶,还有一盒布艺外套的纸巾盒。室内放着低低的音乐,小王医生倒了一杯茶给晓岚,是薰衣草加甜菊叶的花茶,很有宁神的效果。

  在这种范围之中,晓岚不知不觉得放松了,许多她刚开始不曾想讲出来的,甚至是藏了许多年的心事,慢慢地倾诉了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纸巾在茶几上堆成了小山,仿佛如同排毒一样,把这些日子以来噬咬着她内心的那些带毒性的情绪统统随着这些泪水痛痛快快地冲洗出来。

  平静下来的晓岚有点羞愧,她看了看桌上的纸巾,有点自嘲地:“没想到我还能哭出一个纸巾山来。”

  小王医生微笑着:“眼泪的功能除了湿润眼球以外,还能排泄情绪。”

  晓岚也微笑:“情绪排泄完了,问题依然存在,把情绪排泄完了,并不代表把问题排泄完了。”

  小王医生也笑了:“当一个人情绪不良的时候,小问题也能看成大问题,当一个人情绪良好的时候,大问题也可以看成小问题。好了,晓岚,今天时间暂时到这里为止,可以吗?”

  “好,”晓岚也站了起来,和小王医生握手,再在旁边附设的小洗手间洗脸,化了个淡淡的妆,在出门的时候忽然问:“王医生,你也喜欢熊猫?”

  长得很可爱的小王医生抱着更可爱的绒毛熊猫微笑:“熊猫古称为‘貘’,在中国古代的传说中,它是能吃掉人恶梦的祥兽。”

  每个心理室都是收梦的地方,无数的故事带着阴冷哀怨愤怒杀伤,在咨客(指求助于心理治疗的人,心理学术语)的叙述中,被释放出来,被憨笑着的绒毛大熊猫、薰衣草花茶、绿色植物、暖色房间、山水图画吸走那些负面的因子。

  从小王医生的诊疗室出来,晓岚走在林荫道上,本市这几年不停翻新房子,市内林荫道已经不多,唯有这条林荫道靠近内湖,因此树木阴凉,在盛夏中很是舒服。

  晓岚摘下墨镜,刚才虽然经过修饰,毕竟眼睛还是有些红肿,不能遮掩。走了一段路后,已经感觉稍好,再说树荫下戴墨镜,也显得突兀。

  就在她摘下眼镜的时候,前面那桥的拐弯走出一个人来,同她擦肩而过,忽然倒折回来,拉住了她:“晓岚,怎么是你?”

  江晓岚看着眼前高大的人影,怔了好一会儿才说:“绍祥,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绍祥,江晓岚大学时期的男朋友,初恋情人。

  重逢

  坐在临湖的茶室里,两人对坐好一会儿,晓岚才开口打破沉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会到鹿州来?”

  林绍祥一直注视着晓岚,此刻才开口说:“已经回来三个月了,这次是鹿州一个企业请我帮他们做筹划上市的事。”

  晓岚看着桌面上烧得滚汤的茶炉:“嗯,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

  林绍祥摇摇头:“估计是不会再出去了?”

  “为什么?”晓岚有些诧异,记得当年这个人在读书时就一直想出国外,因为国内经济方面的研究跟国外差得太远了,她还以为他会一辈子呆在美国的呢。

  林绍祥的眼神一向都是很自信沉稳的,现在也一样是:“美国经济将要步入大衰退,如果没有有效的措施,估计将在08年底就会有很大的危机。美国这个国家,虽然说是最具包容力的,但是这种太平盛世的话,一旦到了危机就什么都不算了。到大裁员的时候,最先开刀的当然是外裔人员。迟走不如早走,否则到时候就掉在人堆里了。”

  晓岚无语,大学时间,林绍祥一直是学生会主席,各方面的骨干分子,他并不是那种吹拉弹唱样样皆能的文艺分子这类很活跃的人,并不到处出风头,反而很低调。他往往除了学业,体育以外,就是管理学生会的事务,当时许多人服他,因为他往往对事务看法极准,很有判断力。不管做什么事,都能够察人于先知,走到哪里都是主脑人物。

  在别人还在傻傻谈恋爱的时候,他已经联系上了美国长春藤联盟中的一所大学,开始通过网络在外方导师的指导下进行论文数据收集,暑假的时候就跑各处的经济理论研究机构,大学一毕业就直接飞美国读博。

  他是个非常理性的人,对事物的判断正确率高得惊人。那时候晓岚几乎没有崇拜他,直到做了他女朋友才跟他有些调笑。

  所以她根本没有想过他会毫无预兆地结束他们之间的恋爱关系,这就象一向持股几十年也要等到赢利的巴菲特,忽然今天高价买进明天忽然宣布低价清仓一样。三年的爱情,并非只有晓岚一个人的投入,林绍祥也同样有投入。

  而对于林绍祥来说,他的每一分投入都是精算好的,怎么会无端放弃?

  这个问题困扰了晓岚很久,让她有一段时间很神精质的回想和他共处的最后那段时光,想不通到底是自己在这其中的过程中做错了什么,会使得对方如此决绝地放手。

  甚至她曾经想过去直接飞到美国去,亲自当面去问一问他“为什么”?

  然而如今岁月已经过去,事过境迁,他另娶她另嫁,其实已经算是形同陌路了吧。此时面对面坐着的,只是曾经的校友而已。

  晓岚象所有老校友见面似地打个哈哈:“说笑了,象你这么优秀的人才,走到哪儿都是别人争着抢你啊!”

  林绍祥摇摇头略带点调侃地笑:“以前读书的时候,以为天下兴亡,尽在我身。直到出去以后,走上社会增长了些阅历,才知道自己真是井底之蛙。在华尔街,人人都是精英,绝对不是一间普通大学几个同年纪学生中显得稍好一些就自以为是‘精英’这么简单。”

  晓岚也微笑着调侃:“那是你处于精英群体当中啊,不象我们混迹于市井,一天比一天面目庸俗!”

  林绍祥深深地看着晓岚:“不,晓岚,你永远是不俗的。十年了,”他微微叹息:“上天真是特别厚爱你,晓岚,我们早已经尖满面鬓如霜,为什么你却丝毫不见尘霜,反而象颗珍珠,越来越焕发出光彩来。”

  晓岚笑了,微微反讽道:“珍珠可不经岁月,俗话说,人老珠黄。”

  林绍祥摇头:“不,我的理解跟你不一样,珍珠是经过岁月打磨,通过温柔和包容的胸怀,从砂粒变成珍宝。”

  晓岚浅笑:“我只知道我的珍珠项链如果不是日常养护得好,很快变会变黄老化,失去光泽,最后无人理会。珍珠是一种要人细心呵护的娇嫩物品,而且略有疏忽,就很容易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林绍祥想要说什么,却终于没说出口,反而笑了:“好象我们不是学经济,变成学水产养殖的了,坐下来谈珍珠?算了,还是谈谈我们自己吧!前几年我就知道你也在鹿州,这次来鹿州本来就是想联系你,老同学这么久没见,坐下来聚个会。可惜没有你的手机号,正想说找闻露打听一下,没想到今天这么巧就遇上你了。你,过得好吗?”

  “好,”晓岚只说了这一个字,却反问道:“对了,你太太和孩子有也你一起回来吗?”

  “我们离婚已经好几年了。”林绍祥收了笑容,沉默片刻,才说。

  “离婚了?”晓岚觉得很吃惊,正如林绍祥不会是一个轻易会恋爱分手的人,他的离婚更让人出乎意料:“为什么?”

  林绍祥添了茶汤,轻叹一声:“也许是因为我们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对不起

  在湖边茶室悠悠的古琴音乐中,林绍祥讲了他的故事。

  “以前读书的时候真是很天真,以为一毕业就是社会栋梁,走出国门就是要为国争光,学成后就是国家的重器。可是没有想到,到了美国,到了全世界的精英堆中,你其实什么都不是,以前的一切都只是坐井观天。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跟不上进度,跟不上他们的思维方式,根本不知道老师在讲些什么,我发现我自己其实一无所知,别人轻轻松松能完成的事,我却做什么都会搞砸,或者是要付出比别人多上十倍八倍的努力才能完成。那段时间我觉得人的心情掉入了谷底,从第一件事失败后,看到所有的事物,都用来验证我的自我否定意识,那时候真想放弃一切跑回国内去,可又不甘心……”林绍祥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脸上有一丝苦笑。

  晓岚却莫名感觉到一丝心痛,她从来没有想过,一向冷静自负的林绍祥,居然也有这样的时候。每个人都以为理智型的人不会受伤,可是却也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一个理智型的人如果受到了伤害,想要自愈,往往比常人更难上十倍。

  她忽然发现许多事情她能够轻易地理解林绍祥,却不能理解张羽纶的想法。甚至她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听林绍祥讲述当年的事,却无法忍耐张羽纶的一言一行。

  又有谁能够明白,她在初闻张羽纶出轨时那一刻的挫败感,长夜漫漫中每每想起,那种挫败和崩溃的感觉就会加深一次,到了后来全盘旋绕在她的脑海中,越来越多地吃掉她所有的注意力,排挤走她脑海中的其他事务。

  她可以收获过无数的成功,第一次的成功让她对自我的肯定越高,一个从未生病的人生起病来惊天动地,一个从来小心翼翼避开失败的人,逃过了一次又一次,其实她所害怕的东西,并没有因此而消失,而在她一次又一次躲避中渐渐膨胀得越来越大,直到某一次逃无可逃地遇上,这个怪兽已经成为庞然大物,一下子就击溃了她。

  她默然点头,茶水已经冲得淡了,她倒了茶叶,再续上新叶,烫壶温杯,倒出新的茶汤来,顿时小小的包厢里茶香氲氤。

  林绍祥轻啜了一口茶,重拾情绪:“一直过了好几个月,我才渐渐走出底谷,重拾信心,那段时间日夜补课,渐渐终于可以跟上进度了。没想到,却又遇了一件近乎毁灭性的事件……”

  晓岚听得也吃了一惊,关切地问:“怎么了?”

  林绍祥苦笑:“我的签证出了问题,也不知道两边往来的文件中出了什么差错,移民局忽然吊销了我的学生签证。也许是因为我当时情绪最坏的时候,曾经有好几个月没去上学,后来又跑了加拿大朋友家呆了一段时间,而我事前提交的表格不知道为什么没交到移民局,学校又说我没请假,新学期名单上没有我的报到……总之我的记录上一片混乱,当时我在美国刚刚步上正轨,多年的努力挣扎,忽然要立刻化为泡影,我几乎差点崩溃掉。就在这个时候,苏茜跟我说,她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继续,那就是跟她假结婚。她是美国人,我跟她结婚后也就能够拿到绿卡,就不存在身份的问题了。”

  晓岚听到这种事情,也不禁惊诧地“啊”了一声:“原来你那时候说结婚,是因为这件事——”忽然间似有一块梗在心头多年的硬块顿时消解,却化作一股酸涩无比的感觉,散布于全身。

  “是的,”林绍祥自嘲地笑:“如果早一年,有人告诉我会为了绿卡而出卖自己,我觉得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可是人却是真的会变的,也许出国的人,心理应该特别皮实才对。太过自负的,只会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别人弯一弯腰能过的事,你却得先把自我折腾个血淋淋的。”

  他说着,习惯性的掏出烟盒来,却先彬彬有礼地问一下晓岚:“可以吗?”

  晓岚微笑,却不免多说了一句:“尼古丁对人体有害,还是少吸一点吧!”

  林绍祥点点头,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出来,深吸一口气闻了闻,还是放了回去,把烟盒扔在桌上,手中却无意识地把打火机的机盖打开合上。

  “苏茜是个好女人,她的性格很乐天,也很——皮实,这是个优点,我所向往却永远无法做到的优点。在我情况最坏,脾气也最不好的时候,是她帮助了我一步步走出心理底谷。在她跟我说,她要跟我假结婚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跟她真结婚。我再装傻,也不能不知道,一个女人对待婚姻的态度是什么!她无非是想减轻我的心理负担而已,而我却不能这么卑鄙。所以,我给你去了那封信。这件事是我辜负你,这一点上,我永远亏欠你,晓岚!”他合上了打火机盖,平放到桌面上,凝视着晓岚说:“回国后我有很多事情要必须做,其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能够当面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忽然间,晓岚泪流满面,伏桌失声痛哭。

  苏茜

  哭了好一会儿,晓岚才慢慢地平复了情绪,她抬起头,一条干净的格子手帕已经递在她面前,她接过手帕还有点发愣,这些年来用惯了纸巾,早就忘记用手帕是什么感觉了。

  她用手帕擦了脸,把满是眼泪鼻涕的手帕放到一边,有点奇怪:“你——没想到,出了国以后,居然还用起手帕来了,哪儿买的?”

  林绍祥摇摇头:“习惯了,苏茜是个环保狂,这些年来我们都是从网站购手帕。”

  “你跟她……”晓岚有些犹豫,不知道如何把话说出口。

  林绍祥沉默片刻,说:“其实我还要跟另一个女人说对不起,那就是苏茜。是苏茜提出来的,她说你是个好人,我也也不是个坏人,可为什么我们两个就无法相处呢?”

  “为什么?”晓岚不解地问。

  林绍祥轻叹:“我记得以前曾经看到过一个故事,说一对夫妻离婚了,原因只是因为一管牙膏,太太喜欢从尾部捏起,而先生却是不管哪儿捏着就是,结果就为了一管牙膏,夫妻开始吵架直至离婚。你说,这是为什么?”

  晓岚沉默片刻:“虽然只是一管牙膏,可却反映出两夫妻不同的为人个性和处事态度。捏尾部的太过习惯了遵守规则而且计较细节,而乱捏的则是为人不太过不重细节和缺少关怀。也许生活中引起矛盾的不止一管牙膏,却最后集中在这一管牙膏上。”说到这里她停顿时了一下,说:“也许只是因为爱得不够,所以缺少给对方的容忍和耐心——”

  林绍祥长叹一声:“我跟苏茜的婚姻冲突,就有无数这种大大小小类似牙膏的事件——你说得对,也许只是因为爱得不够,所以缺少给对方的容忍和耐心——以前我一直认为是苏茜太过敏感太多挑剔,现在想起来,也许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所以婚后冲突不断,甚至连比利的出世也没有改善我们的关系,为了教育儿子的事,我们几乎在每一个决定上吵架。后来苏茜跟我说:‘林,我们还是离婚吧。把两个不相爱的人硬是绑在一起,对婚姻的双方都是巨大的痛苦!我们彼此忍受着痛苦,却又伤害着对方。夫妻间的怨恨是最可怕的东西,因为这种痛苦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终结,它日益积累,会让一个女人变得面目丑陋充满怨毒。我可以失去我的事业我的财产我的婚姻,可是一旦我的人格扭曲心态不正常,那我才是真正的完蛋,我不能让自己继续陷在种丑陋的状态中!’所以,她跟我离婚了,我从那个家里两手空空地离开,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儿子,我的财产,都留下了给了她!可我注定不能还给她亏欠她的这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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