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却说子离到了西南后心境慢慢开朗。他本性豪放,正投合了西南的淳朴民风,异域风情。平日里除了练兵,就是到草原赛马,或是去那里的兵民家小住,渐渐与那处生活投契。那一日容素去了一封信,告诉他白公已死,他呆呆出了回神,未有欢喜之情,却勾起了那份心痛。初到此地时的朝思暮想又连绵而来,他连忙跑到马房里牵了匹快马飞奔出去,等到回来时已大汗淋漓。他摊开纸,于白公之死只写了“知晓”二字。

  因西南气候与京城迥异,一到节气转变之际,子离的脖子上便生出许多红疹。桂平知县就给他带来个老中医,与他配了许多清凉药膏涂抹,和着几味药下肚,一来二去的红疹倒褪了不少。谁知那老中医是个健谈的,见识又广,给子离看病时常常是天南地北地滔滔不绝,一月下来二人便相熟起来。无聊时子离就跑去他那里闲坐,一日发现他有收藏兵器的嗜好,就越发得了趣味,那老中医便与他细数每件兵器的来历,说得天花乱坠,子离虽不相信,但也听得津津有味。

  他在桂平县的职务只是辅佐督军,但连云省提督都对他十分殷勤,一应日常起居派人经心照料。那中医虽与他相投,倒也不敢十分怠慢,每次子离前来他都叫人打扫屋子,摒退外人,几次下来子离倒觉麻烦,后来去时就不命人通传。这一日中午他闲来无事,便信步在大街上乱晃,迎面走来一年轻女子,一身青衣,腰间佩着许多玲珑饰品,搭配着轻盈步伐叮当作响。她额上亦系一根葱绿的头巾,上面绣着五彩图案文样,凑近一看却是两只形容逼真的龙犬。子离笑着叫道:“山楂子!”那青衣女子也看见了他,马上眯眼笑道:“离哥哥。”

  子离同她父亲闲聊时常会打趣她两句,语带亲切,她自然对子离也心生好感。她是瑶族女子,行为间无汉族女子的矜持,喜欢谁便对谁热络。子离看她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就笑道:“我正要找你阿爹去呢。”山楂子道:“阿爹出门去了,东城萧大娘的小儿子出痘了。”子离自语道:“来的不巧。”又问:“你去哪里?”山楂子笑道:“采药。”子离看她手上挎个硕大的竹篮,一只金线刺绣的湛蓝小扁袋松松垂在胯上,就笑道:“好丫头,这么小就懂得当家了。”山楂子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和阿爹说出来采药材,就能在外面玩一天了。”子离笑嗔道:“小心叫人贩子拐走了。”山楂子就拉着他道:“陪我去玩吧。”子离正色道:“我有正经事做,你别胡闹!”山楂子小嘴一撅:“你能做什么?不是去和马说话,就跑来和我爹说话!”

  子离禁不住她纠缠,便由她带着往城郊而去。时值初秋,野菊花正开得烂漫,他们一路过去便是一派金黄璀璨。子离顺着一片片麦子望去,棵棵迎风翘立,一直连到了天际,他不觉笑道:“这里比京城好。”山楂子接道:“这是当然,这里是最美的。”她说着便自顾自地向前跑去,一会便嵌入这层层金麦不见了。

  子离走在后面,凝视着北方的天空。他坐在麦堆上等了好一会都不见山楂子回来,就站起来去找她,却不想看见她正弯着腰在找东西。他就问:“什么东西丢了?”她不答,他看她一脸紧张,就笑道:“找什么宝贝呢?”山楂子勉强道:“刚才走得快,一双鞋从包里落出来了。”子离便帮忙找起来,一会道:“罢了,再买一双吧,这漫山遍野地哪里寻去?”山楂子道:“你回去吧,我自己找。”子离不好丢下她,又看她一脸认真,也就埋头也找起来。山楂子倒过意不去,便笑道:“算了,我也不要它了,我们回去吧。”

  子离一回到住处便有人上来报:“郝将军找了你很久了,请你过府呢。”他听了就转身出来。一进将军府,郝呈平就对他笑道:“你可比我还忙呢,老是抓不着人影儿。”子离笑问:“什么事?”郝呈平道:“麻烦事。”

  原来军中查出有人克扣军饷,中饱私囊,这原本按着军规是极容易处罚的,可当事人是薛冠表亲,碍着其面子一直不好解决。郝呈平与薛共事多年,此刻更是拉不下脸来。因子离为人耿直,又是圣上亲点过来的,郝呈平便想让他来处置,这样既不徇私又服众。子离听了他陈述,便笑道:“扯上那些不相干的人干吗?若是姓薛不点头,他们会有那么大胆子!”郝呈平笑道:“偏来了个说白话的。”子离冷笑道:“你若真让我处置那也容易,我不管谁是谁的亲戚,一律拉出来示众,到时候揪出谁来我不负责,倒可叫我们天朝的军队看看,咱们自个养了多少个贪得无厌的。”郝呈平摇手道:“薛冠那么个大老粗,一定不管这事。”子离道:“那也是他姑息出来的。”

  隔日子离便将此案接手过来,又不到半月,军中各事项已叫他整顿一新。凡是徇私舞弊的不是降职便是罚俸,更有直接赶走的;军规军纪修订了不少,延长晨练时间,提早就寝时辰,种种琐事也难备述。他忙了几个月,一时间西南军容焕发,连郝呈平都连连点头,笑道:“你再不手下留情,连我就叫你革新了去了。”

  一日晚间,他难得空闲,就拿了家信来读。他很久没翻家信,正想着母亲会惦念,就急急看信。看到最后还附有一个小信封,他打开一看,却是芳儿稚嫩的笔迹。他不觉莞尔,芳儿是第一次给他去信,他一边看一边就想到她一定伏在案上写了好久。心中正渐渐泛起想念,突然一行字映入眼帘,写的是:“二叔告诉我家里会多个弟弟,我很欢喜,可娘和奶奶都不理我——”子离看了两遍,接着再往下读,再读几行信就结束了,可他老觉得看不懂似的,一只手就一直拿着信,坐着那里出神。

  山楂子轻轻推开门,露出圆圆的脑袋,含笑叫道:“离哥哥。”子离忙一把收起信,对她道:“你怎么来了?”马上一个老仆走进来道:“邬姑娘在门口等了好一会,我干脆让她进来了。”子离点点头,那老仆便出去了。山楂子道:“你做什么送这么多鞋来我家?”他笑道:“那日你不丢了一双吗?我又不知道你穿什么尺码。”她哧一声笑出声,接着道:“那些不能穿的如何办?还有那些男人的鞋呢?我阿爹可穿不完。”子离皱眉道:“那些人怎么办事的?”山楂子笑道:“他们也是想讨韩佐领的欢喜——如今倒为难了我们,扔了倒可惜,不扔却是往哪搁呢?”他道:“扔了完事——要不拿去送人。”她微一怔,接着道:“送给谁呢?”他笑道:“送还我吧。”山楂子顿时红了脸,她盯着他瞧了一会,慢慢问道:“你真的要?”他好笑道:“如何不要?即便不用我的钱,也是我的人情。我拿回来也不过逾吧。”她绯红的脸色转淡了些,两颊淡淡的红晕却更显娇媚,她想了一会道:“礼尚往来,我在鞋上绣些花样再给你吧。”子离原是说笑的,不想她认真了起来,就道:“好啊。”接着又补道:“绣得好看些——太丑的我不要。”她连忙问:“你喜欢什么颜色花样的?”他忍着笑道:“你会些什么?我可记不得名儿。”她真的走到案上画了几个给他瞧,他呆了呆,接着道:“罢了,我逗你玩的。”她正色道:“谁和你玩呢!看看吧。”子离脱口而出:“等你绣好,我头发大约也白了。”她奇道:“怎么会!我手上的活干得很快的。”他自己也楞了一下,随即站起来道:“别在这里胡闹了,你阿爹一定在找你。”

  络之有了身孕后就脾气急躁,常常是一些小事不顺心就大哭大闹起来。她对其他人不大理会,一发作便是对着琉璃,后来琉璃受不了,见了她就远远躲开。她白天无人解闷,一到晚上便寻着子巽,谁知子巽刻薄起人来比她犹甚,于是到最后都是她一人坐在床上赌气。

  这日她睡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后对子巽道:“你翻书轻点,我睡不着。”子巽抬头道:“那我出去看。”她道:“那过会儿还不得进来!你一进来我又得醒了。”他低头继续看他的。过了一会络之又道:“最近你在宫里待的时间少了,我看你闲得很。”他又抬头笑道:“不好吗?可以陪陪你。”她冷道:“大白天的不见人影,三更半夜你倒坐在这里!”他看着她道:“我怕我待久了,你就烦我了。”她背过身子去,过了一会又转过来道:“你睡不睡啊?我要吹灯了。”他道:“过一会。”她就起来几步走到桃木案前,一下子吹掉了蜡烛,又踩着便鞋走回去躺下。,没过一会,蜡烛又点上了,她便坐起来叫道:“韩子巽!”子巽捧着蜡烛台道:“我外面去。”她执拗道:“不行!”

  他拿着一打折子走过来,躺到床上道:“那我在这里看了。”她气道:“你怎么就不讲理?”子巽笑起来:“现在亥时还未到,大约芳儿还没睡呢;你又睡了一下午,现在如何睡得着——到底是谁不讲理?”她不语,过了一会翻着他的折子又道:“你都看了两遍了,有什么好看的?”他不经意地说:“多看看,省得有纰漏。”她冷笑道:“你会出纰漏?”子巽却道:“当然会,最近就出了回。”她随口道:“你和那个皇帝不是好得跟兄弟似的?就是你们家造反了他也不会怪你!”子巽笑起来:“从古到今就没有如此的皇帝。”他眯起眼睛沉思了会,一会扳过她身子道:“上回我们去过的江宁,你喜欢那里吗?”她已有睡意,喃喃地恩了一声。他含笑道:“我想着再过几年,就把合家大小搬过去。”络之睁开眼,失声道:“为什么?”他看着她道:“你不想去?”她不知他何意,子巽又道:“京城有什么好呢?做什么都叫人束缚着。人多的地方,烦恼便多,你和我比,我和你挣——淌了这些年的混水,我想离开了。”这是他第二次同她说这样的话了,她些许诧异地瞪着他,子巽会意,微笑道:“是的,你真的要好好估量我。”

  络之抽回给他握住的手,子巽看了她会儿,就低头伏到她脖子处磨蹭。络之想别过头,他却抚上她的脸道:“你从来不肯好好看我。”她道:“我不看着你吗。”他拉着她的手到胸口处:“是看这里。”络之心里一颤,狼狈道:“胡说什么呀。”他顺着她的脖子越吻越下面,喘着气道:“不过没关系,我们有一辈子。”他的手停在她腹上,又笑道:“还有他们呢。”她听了却一阵心慌,目光散落,落到扔在床沿的折子上,就没由来地说道:“你不看它们了?”子巽回头一瞧,好笑道:“现在你倒叫我看这个了。”

  五月里络之生了个女儿,她原本以为子巽喜欢儿子的,可看他天天抱着茵茵取乐,心想他可能已有了个儿子,所以多个女儿他也欢喜。韩母只遣人来问了一声,并未亲自来瞧过。子巽问过她给孩子取什么名,韩母只淡淡道:“这事我做不了主。”于是子巽便问络之,她道:“你取吧。”彼时芳儿在一旁,子巽就道:“芳草茵茵——叫茵茵好吗?”络之还未说话,芳儿就叫道:“挺好听的。”络之就一笑,刚好孙嫂子抱着孩子进来,子巽就接过去逗起她来。孙嫂子道:“夫人给孩子取好名了?”络之点点头,孙嫂子笑道:“夫人读书识字,取的名一定是有福泽的;不像咱们粗人,什么顺口就喊什么。”琉璃一旁笑道:“招旺招旺,真是顺口。”络之看她一眼,子巽就问:“招旺是谁?”孙嫂子笑道:“是我那小子。”子巽心情正好,就道:“我不太记得,你带他上来我看看。”

  孙嫂忙给招旺换了衣裤理了头发,方带了他来见子巽。子巽看他一双眼睛生得倒也漂亮,只是眼神不太坦荡,小小年纪就给人委琐之感。招旺怯怯看着子巽,他一身华服,玛瑙玉石,闪得他只往他母亲身后躲。子巽道:“名字是不好,改了吧。”络之就说:“不如各取一半,叫召阳。”子巽含笑看着她:“你最会讨巧。”这时茵茵大哭起来,他的心思就转到女儿身上去了。络之就对孙嫂道:“你带召阳下去吧,等二爷走了以后再来抱小姐。”孙嫂应了一声,琉璃带着召阳出去,笑道:“我怎么觉得还是招旺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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