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ecms.*-->

  子巽死后,子离便起了全家南迁的念头。韩母起初不愿意,但子离已在江南领了职,非走不可,她不愿再和仅有的儿子分开,终是答应了。姚氏由芳儿接了去,并不同行;问及文抒,她便说幕儿去哪她也去哪。唯一不定的便是茵茵,子离问她:“我们一家预备搬去南方,你愿意吗?”茵茵冷眼道:“你们不都商量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她近来阴郁许多,常常跑去祠堂里低哭。子巽刚过世的时候,子离忙着办丧事,韩幕顾着韩母,谁也没留意到她。她只觉一方天地塌了下来,每天缩在自己的小屋里,只盼这都是一场梦,等到梦醒后子巽又会含笑拧她耳朵唤她起床。她第一次跑去祠堂的时候,谁也没告诉。顿时家里乱成一片,韩母伤心过度,一听她又不见了,差点没撅过去。直到子离从祠堂里把她带出来,韩母方一把搂了过去,哭成一片。茵茵两眼红肿,脸色发青,只直直地站着,韩母狠命地打了她两下,哭骂道:“你还不安分些?要我操心到几时?”茵茵却冷笑道:“你会操心我?现在我爹死拉,谁还会操心我?”韩母气道:“好!你自己过活去!我也不来白费这个心!”子离拉着茵茵道:“这家里的人个个都关心你,和你爹是一样的。”谁知茵茵却对着他的脸叫道:“你来献什么殷勤?!你拐走了我娘,害我爹伤心成那样,先在他死了,最得意的就是你了!”

  子离顿时脸色煞白,韩母早一个巴掌打过去,哭叫着骂道:“你再胡说——”茵茵何曾受过这等委屈,捂着脸呜呜哭起来。琉璃想拉她回去,她却轻声道:“我不走,我要和爹在一起。”韩母就道:“别管她,我们走!”

  子离闷闷不乐,到了晚间又去了祠堂,没想到茵茵还跪在那里。他走进些,茵茵立刻觉察到了,瞪着眼看了他一会,又转头看想牌位。子离站在后面道:“你若怨我让你没了娘,就在这里一次骂个痛快吧。”茵茵立在月光下,依旧看着牌位:“我不怪你——你们的事我不清楚,也不管。”她侧过身去:“她不要我——我也不稀罕她,我只要爹就够了。”她说话时肩膀一颤,子离知道她在流泪,却不肯给他瞧见。他低头道:“络之要是亲眼看见你长了这么大,不知会作何感想。”他想起年少时与她初遇的时候,她也就这么点年纪。如今茵茵立在面前,她的背影与她极像,他突然问道:“孙召阳一直来找你,你怎么不去见他?”她道:“爹刚过世,我谁也不见。”他点点头,又道:“你爹说过,你愿意嫁给谁就是谁,谁也勉强不了你。”她看他一眼,傲然道:“我知道。”

  子离原本将行期订在八月,因天气一直太热,就延到九月初。他想临行之前再去看一次付纳,他十月里就要被处决了,如今的日子一定不好受。子巽死后,孙召阳上台,将子巽的旧部一一解体。付纳心性高傲,不肯在朝上低眉顺眼,于是首当其冲被定了罪。接着在查抄时又翻出许多旧烂的帐本,容素看了震怒,将有牵连的人一律收押。于是当朝众臣谁也不敢提和韩府有瓜葛,谁也不敢去瞧付纳。

  子离早就经历过人情冷暖,却也不以为意。他去瞧付纳的时候看见了郝呈周,就奇道:“你怎么也来了?”郝呈周苦笑道:“怕是过不了这关了,皇上连我弟也罚了。”他对郝家一直都心怀愧疚,就道:“我去帮你说说。”郝呈周忙止道:“罢了,你以为你是谁。还是快去南边过太平日子吧。”子离便问:“家里的人可要我照顾?”郝呈周笑道:“我只有一寡妇女儿,不如你接了去。”子离一楞,自他许多年前回了郝府婚事,闹得满城风雨后,郝家小姐只好嫁去了边疆,却不知为何又成了寡妇。此事因他年少轻狂而起,此刻看着郝呈周依旧对他嘻嘻哈哈,毫不介怀,就脱口而出:“好的,子离一定好好照顾令千金。”郝呈周一脸诧异:“老弟,我是说笑的,你别当真。”子离微笑道:“我是说真的,我该成个家的了。你不是很想做我岳丈吗?”

  因郝府已被抄,郝呈周发配,子离就接了郝小姐一同起程,只等到了南边再行礼。他想想也觉不可思议,这一生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却最终回到了起点。韩母突然听说他要成亲,却是吓了一跳,后来看见那位小姐安静和顺,也就不说什么。

  到了九月初五,十辆大车齐刷刷地停在大门口,后面两辆朱轮华盖留着给女眷。韩母已坐在车上,正在催茵茵。茵茵看文抒怀里抱了太多东西,就想上去帮她拿。谁知文抒却一侧身,将怀里的东西抱得更紧。她有些驼背,两鬓多了几丝银发,这些年来从不与外人说话。茵茵看她可怜,刚想去搀她,韩幕已跑了过来,柔声道:“娘,我来拿吧。”文抒没将怀里的东西给他,反而抓了他的手连带着放入自己怀中,一步步往前走。韩幕无法,只对茵茵道:“快去车上坐着,奶奶找你呢。”

  她看了看自己的箱子都齐了,便预备上车,突然一旁有人大喊:“茵茵!”她回头一看,却是孙召阳一身锦袍站在远处。子离在她身后道:“他来留你。”她凝望前方,口里道:“你们等我一下。”就朝前走去。召阳看她走过来,十分高兴,拉着她的手道:“茵茵,别和他们一起走,留在这等我娶你。”她却抽回手,他急道:“你是怎么了?我来找你多少回了,你都避而不见,我是哪里开罪了你?”她看着他道:“没有。”他看到远方乌压压的车队,又对她轻声道:“你不用怕他们,我如今什么都有,什么都能给你。我待你会比你爹待你还好——”他还未说完,茵茵就怒声道:“不许你提我爹!”召阳气闷道:“这是为什么?”她道:“这些日子你做了什么?你不配提我爹!”他喊道:“你为这个怪我!?要在朝廷上生存,总得使点手段——”她也叫道:“我不管什么手段!我只知道,若我爹还活着,他一定不会喜欢你!我们家现今如此潦倒,也都是你的手段。”他越来越不镇定,挥着手咆哮道:“你来和我计较这个!?是韩子离自己退出的!我对你们家做了什么?当年韩子巽和白家多大的仇,结果还不是和你娘生了你!如今我什么也没做,你倒和我来算帐了!”茵茵看着他,胸口一起一伏,终于她敛气定声:“别拿我爹和你比,你不是他——你是个小人!”

  她坐回车上,琉璃摸着她冰凉的手,轻声问道:“你想好了?今日走了就永远不见了。”她低声道:“想好了。”突然又冒出一句:“我也不是我娘——明知是个死胡同,却一往直前。”琉璃含笑道:“想明白了就好。我看你三叔叔也不喜欢召阳,他虽不说,可刚才你回来时,他很高兴呢。”茵茵撩起帘子看向前,又退回来靠进软椅,看着琉璃道:“怎么我总觉得新婶婶很丑呢?”琉璃听了,忙拧她耳朵,悄声道:“你这张嘴又不安分了。”

  子离带着车队经过南平县的时候,让众人在客栈里歇了一晚。他自己则带了琉璃和茵茵,将子巽与络之葬在了一处。当年络之临终时曾说过火化,后来子巽死时也嘱咐火化,子离度其心意,便把他带到了南平。琉璃道:“不如把他们带去家吧,这里太冷落。”子离看着两边的落叶松,正茂密覆盖在两块墓碑上方,一旁的小溪汩汩地流着,就道:“冷落才好,哥一定不想别人再来打扰他们。”

  琉璃点点头,一回头看见茵茵又没了,子离道:“这丫头真该教人捆起来。”琉璃急道:“快找吧。”子离便沿着大路找,她则沿着小山坡向下,却是一片荒草地,长满了野菊花和蒲公英,再往前走就看见几条小径,交错着不知通向哪里的大路。她一眼看见茵茵正站在一小径上,和一赶着牛车的老农说话,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快步过去,对茵茵怒道:“这次你三叔叔打你,我一定不拦着!”茵茵笑道:“我在问这里哪有山洞。”琉璃忙向那老农道:“我家小姐不懂事,您老别见怪。”她还未说完,神色便一顿,蓦然觉得那老农十分眼熟的样子,却一时记不起来。那老农也在细细看她,一会问道:“她是你家小姐?”琉璃一下子记起来,忙拉过茵茵,勉强笑道:“对。”那老农便对茵茵笑问:“小姑娘长得真好看,不知姓什么?”茵茵便道:“我姓韩,叫——”琉璃拉了她一把,茵茵不解,那老农便道:“好——如今这是去哪?小姐的双亲呢?”琉璃抢着答道:“在前面等着呢——我们该走了。”那老农看她一眼,两眼含着沧桑,对她道:“我家主人就住在前面,你不带小姐去看看?”琉璃犹疑一会:“还是以后吧,我们急着赶路。”那老农像是惋惜的样子,看着茵茵已跑到前方去摘蒲公英,一蹦一跳朝这里挥手,就对琉璃道:“去吧——都去吧。”

  他凝视着她主仆二人走远了,方赶了牛往前方走去。走至一破落的小院,将牛赶进了棚子里,方一跛一跛地走进屋。屋里放了条长条凳,一男子睡在上面,头发都散到地上,懒懒问他:“瑞叔,换到钱了吗?”他拿起桌上积灰的土布,朝地上狠狠一抽,顿时尘土飞扬,他口里骂道:“你还以为自己是娇养的公子哥?成天就想着吃喝,问我要钱!我那些血汗钱都叫你们败光了!如今还赖着不走!”他说完朝炕上看了一眼,上面坐了一个消瘦的妇人,叫棉被裹着,好似结茧一般。他朝地上吐了一口痰,慢慢道:“你们猜今儿我看见谁了?”屋里没人答应,他自己接着道:“琉璃——从前服侍四小姐的那丫头。”屋里还是没人答应,炕上的妇人动了一下,又把棉被裹紧一些。他接着喃喃自语:“我看她倒过得不错,那女孩子也好,只可惜她娘死得早,不然咱们还能去攀攀亲。”那长条凳上的男子却发了话:“没用。韩子巽死了,如今是姓孙的当政,要巴结也巴结他去——只人家认得咱们吗?”

  他歪着脖子也在想,突然炕上的妇人叫道:“老头子,去把门关了!冻死我了!”他看她一眼,她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他不情愿地走在门口,“碰”得一声关上了大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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