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中)189

  掌柜的声音,使得崔莞身子微不可查一颤,崔夫人,她真是……

  比起崔莞的震颤,一旁的崔夫人倒是平静无澜,身为这家店铺的常客,自是与掌柜相识,她敛回落在崔莞身上的目光,看向掌柜,颔首淡淡说道:“戚掌柜,我也想知是出了何事。”

  崔夫人虽说护短,却也非是不明事理之人,尤其在这种时刻,一言一行皆需小心谨慎,否则方才也不会出口便问及对方身世。

  反倒是她身旁的姑子,闻及此言,娇美的面容一别方才夺玉时的蛮横,显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抬手指向崔莞,嘤声道:“母亲,是她欺我在先,那玉分明是我先取到手,她却不依不饶,非要与我相争,还害我跌倒在地。”

  话到最后,已然有些咬牙切齿。

  崔莞不躲不避,任由她指着,便是那番有失偏颇的话,也未打断否认,更不开口争辩,而是静静看着蹙起双眉的崔夫人。

  这般姿态,任谁见了,均以为她是默认方才那小姑子的一番言辞,唯有刘珩知晓,这小东西的心,根本不在此事之上。

  “刘二。”掌柜呼喝一声,早已将玉拾入手中,又确认玉佩完好无损的伙计刘二,面色虽白,却已无先前的慌乱之色,他急急行到掌柜身前,垂头含胸,“掌柜的。”

  “方才可是你在招呼二位小姑子?”

  “是。”

  “那你且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二原本担忧掌柜会怪罪于他,故而面色发白,眼下一闻言,登时心中一喜,不过,他先是飞快地扫了一圈众人的神情,斟酌片刻,方开口道:“此事与方才那名姑子所言,相差无几,是她先取了玉佩,而这位姑子攥住银链亦不愿松手,最终银链经不住拉扯之下忽的断开,拿玉的小姑子便……”

  这番话一落,崔夫人身旁那名唤阿绾的姑子,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之色,只是还未等她思量说辞,再多压崔莞一头,便听一道沉冷的嗓音响起:“这玉佩,是为谁而取?”

  刘珩的话虽是问那刘二,目光却是一直望着那道挺立的身影,未移动分毫。

  以她清冷的性子,莫说上前夺玉,便是瞥见这等骄横的世家女前来,都会退避三舍,不予理会。能让她不依不饶,争持不放的缘由,应是那小姑子仗势欺到她头上,这小东西,向来就不是任人欺凌之辈。

  不得不言,将近一年的相处,刘珩已将崔莞的脾性,摸得极为通透。

  “这……”迟疑了下,刘二实话实说:“起先是这位素衣小姑子先瞧中了玉佩,小的这才将玉佩取下,欲与姑子一观。”

  再往后,自是不必多言,在堂中者,除去个别之外,皆非愚钝之人,三言两语便足以点明真伪。

  崔夫人面容虽闪过一丝难堪,但看上去仍是平静沉着,她侧首对依在身旁的姑子道:“阿绾,此事乃是你无状在先,还不去与人赔礼?”

  “母亲!”阿绾显然未料到,崔夫人竟让她向这落魄世家的姑子低头赔礼,她张嘴欲要回绝,可目及崔夫人眼底的厉色,脑海中又掠过几道念头,便生生压下即将冲出口的话,心不甘情不愿的上前,敷衍一礼,咬牙切齿的道:“此事是阿绾的不是,还望阿姐莫怪。”

  虽说崔莞的容貌一看便比她年长,但以家世为论,她这声“阿姐”,已算是给足了崔莞脸面。

  然而,崔莞动也未动,自那崔夫人入门后,由始至终都未吐露一言,未挪动半步,仅是这么扶着矮柜,挺直腰身的站着,目光怔怔,随那崔夫人游移。

  “这位姑子。”这样一道如影随形的目光,可以说是无礼至极,然而不知为何,崔夫人心中却生不起半分厌恶与不悦,她对崔莞微微一笑,道:“既然姑子承了阿绾的礼,夺玉之事便就此揭过,不过,阿绾到底是因姑子的举止跌倒,论理,姑子也该与阿绾赔礼才是。”

  崔夫人行事,确实高明,先令阿绾赔礼,再让崔莞还礼,这一赔一还间,便方才阿绾的刁蛮之姿尽数遮掩,且原本巧取豪夺的无礼之举,也成了两人相争之故。

  “……赔礼?”一声含糊不清地轻喃,崔莞唇边泛起一缕苦涩,这一言一行间的算计,她岂会看不出,又岂会无法可解?

  可,可她面对之人,是……

  “阿莞,你过来。”

  含着一丝耐人寻味的低沉嗓音,打断了崔莞的思绪,亦让神情平静的崔夫人,遽然一僵。

  阿绾?

  阿莞?

  唤的,是谁?

  ☆、第二百六十一章 母女相见不相识(下)

  崔莞醒神回首,眨了眨茫然无措的双眸,望向驻立在身后不远处的颀长身影,还有那只朝自己探来的手,紊乱的心绪骤然一静——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移眼看了一下那名面露怔容的夫人,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刘珩行去。

  无非三、五步,她抬起手,伸向那始终稳稳定在半空中的掌心,下一刻,一股温热将那只冰凉的柔荑紧紧裹住,抓牢。

  “崔夫人。”刘珩看着听闻那声轻唤而神情微变的崔夫人,薄唇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此事,若阿莞当真有错,改日,我定会携她登门赔礼。”

  “说得倒是轻巧。”原本被迫向崔莞赔礼,已是心存恼怒,再一闻刘珩此话,阿绾顿时冷哼一声,“谁知你们会不会一转身便私逃。”

  “阿绾!”

  崔夫人敛眸轻叱,“不得无礼。”

  “母、母亲?”阿绾满脸不甘,可眼见崔夫人神情不对,也不敢再胡搅蛮缠,恨恨地剜了一眼被刘珩护在身旁的崔莞,心中暗暗思忖,只要这贱人明日还在清河郡中,定要让她知晓与自己做对的下场!

  喝住阿绾,崔夫人这才转头对刘珩淡声说道:“无非是件小事,不必那般麻烦。”

  显然,阿绾那番负气之言,她未必没有听入心中,不过崔夫人到底比少不经事的阿绾有知人之明,她瞟了一下落后于刘珩身侧半步的掌柜。

  这间铺子后的势力,但凡清河郡中的顶级世家皆心知肚明,身为常客,又为崔氏主母,她自是受过掌柜的礼待,可也仅仅为礼待,从未见这掌柜待谁有过这般恭敬之举,眼前的男子,定不简单。

  因此,一招以退为进,不但是予自己寻了往下走的台阶,亦是给刘珩顺势而为的时机。

  “夫人所言极是。”刘珩边言边瞥了眼一旁的墨衣。

  心神领会,一身仆从装扮的墨衣自取出一封拜贴,奉到崔夫人身前三步远,刘珩的声音适时响起,“不过,崔氏乃名门望族,又居清河世家之首,于情于理,在下都应上门拜访,以示礼节。”

  崔夫人扫过奉到眼下的大红拜帖,其上一簇金丝描绘的花纹闪入眸中,她心头不由一震,飞快抬眼瞥了一眼含笑的刘珩,压下思绪,寒暄几句,平静的命身后的侍婢将拜帖收下。

  “回府。”崔夫人心中藏事,已无游玩的兴致,拉着阿绾便要离去。

  “母亲且稍等片刻。”阿绾未忘今日受辱的缘由,那玉佩无论完好还是受损,她都铁了心非得到手不可,否则,当真是一丝颜面都不存了。

  挣脱崔夫人的手,她快步走到拾玉的刘二面前,道:“你,还不快将玉佩置好,我要购之。”

  “这……”刘二满脸为难的看向掌柜。

  见他支支吾吾,阿绾语带怒气的道:“怎么?难不成这玉佩我还买不得了?”

  “姑子息怒。”掌柜见状,忙出来打圆场,又问刘二道:“究竟是哪块玉佩?”

  “是晏公所雕的双螭芙蓉佩。”刘二低声应道,同时将手中的玉佩呈予掌柜,这玉佩摆在堂中已有一段时日,晏公的手笔,历来是远观如顽石,近看有乾坤,非熟悉此道之人,难以辨认。

  故而,今日若不是崔莞一眼看中,刘二又多了句嘴,也不会引来两女相争。

  此次,阿绾不敢再横手夺玉,看着掌柜哼道:“晏公之物,素来价值不菲,可非是一般人能购入手。”这话虽是对掌柜所言,但不屑的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崔莞。

  崔莞不为所动,清冷的目光对上阿绾,勾唇笑道:“不巧,此玉佩,也颇得我意,所谓千金难购心头好,恕阿莞不便割爱。”

  阿绾大怒,“你!”

  “好了。”崔夫人总算是看出阿绾的心思,当即蹙眉道:“不过是枚玉佩,何至于此?与我回府!”

  “母亲,您最心喜晏公所制之物,阿绾也是想购回府,以贺母亲生辰之喜。”

  到底是朝夕相处的母女,见阿绾目露委屈,崔夫人心中便软了几分,她抬眼看向崔莞,寻思道:“不知这玉佩,小姑子可否……”

  “崔夫人。”她话还未完,刘珩感受到掌心中的凉意与颤抖,淡淡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再者凡事均有先来后到,此玉本就舍妹先看中,既然舍妹已言明,还望夫人莫要为难舍妹。”

  以他的性子,若非眼前之人乃是崔莞生母,只怕连半句话都懒得多言,径直拿了玉,揽人离去。

  因此,这话语气虽和缓,也不算恶语,但绝不中听。

  崔夫人面色微沉,却无话可辩,“失礼了。”说罢拉起还欲再言的阿绾,快步离去。

  “这玉……我也不是非争不可。”阿绾讨要,崔莞不愿松口,可崔夫人出面,她却未必不会退让。

  心底莫名的熟悉与悸动,以及掌柜对那夫人的称呼,加之刘珩的言行,足以令她明白,那崔夫人,便是她这一路上心心念念,日夜长思之人。

  掠过她眉间的落寞,刘珩便知她心中所思,裹着小手的掌心紧了紧,沉声道:“既是心头所好,任谁来取,都不该轻易让出,你记牢了。”

  不容置否的语气,崔莞微微一怔,下意识抬起的眸子映入一双黑得发亮的墨玉眼。

  此时此刻,被这样一双深邃的眼眸盯着,她的心,剧烈跃动,不似以往那般可强行压下,仿若倒灌的江河湖海,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胸口,回绝之言,狡辩之语,尽数被击溃,半点残余皆不剩。

  崔莞垂首,低低应道:“嗯。”与此同时被刘珩握在掌心中的小手略动了动,忽地抓住他紧拢的一指,反握其上。

  今日之言,她记下了,牢牢的,一字不落。

  这细微的举动,惊了两颗冷情的心,同时泛起的涟漪,一圈一圈,粼粼不止,再难沉寂。

  少顷,崔莞怀中搂着一只锦盒,随在刘珩身后出了木楼,登上马车。

  清河郡中并无刘珩置下的密宅,不过这等大郡,驿站官邸必不可少,一行人又是以访亲为由,这一路上没少入住驿站。

  轻晃的牛车缓缓前行,而坐在牛车中的崔莞,正静静听着刘珩言及崔氏的最后一道隐秘。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谈往事恍如梦

  “当年你被山匪掳走,多寻无踪后,崔诚被迫向外宣称,唯一的嫡女病逝,而后崔陆氏缠绵病榻,这为事实,然而我未与你言明往后琐事,乃是因尚未全然确认之故。”

  故而,一入清河郡,他先寻的不是崔氏府邸,而是华氏银楼,唯有到此将所需的消息打探齐全,方能稳妥的踏出下一步。

  刘珩瞥了眼紧紧扣在锦盒上,圆润的指节已有些微微泛白的小手,继续言道:“崔陆氏失女重病,一卧榻便是两载,直至去年开春之际,方有所好转。”

  “不过,此举得益于崔诚自崔氏族中寻了一位年岁,身姿,容貌皆与你有几分相仿的姑子,侍奉在病榻前,这才逐渐解去崔陆氏心头的郁悒。”

  崔陆氏出嫁多年方得崔莞这一血骨,自是百般疼爱千般呵护,陡然失女,终日以泪洗面,寝食难安之下,原本就孱弱的身子岂还能支撑得住?眼看鹣鲽情深的爱妻日渐憔悴,崔城无奈之下,独辟蹊径,暗暗在族中搜寻与爱女年岁相近,容貌相仿的姑子。

  结果,还真是叫他寻到了一位。

  恰巧的是,崔诚力排众议带回的这名小姑子,不但与年岁、容貌与爱女相似,便是芳名也为同音,唤崔绾。

  身为氏族旁支之女,崔绾自是不会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良机,不但费尽心机讨好崔陆氏,便是对崔诚亦是多番逢迎,人前人后皆摆出一副乖巧孝顺的模样。

  渐渐的,崔陆氏便将爱女之心,寄思至崔绾身上,堪以告慰丧女之痛,缠绵病榻身子这才一日一日渐愈。“崔绾……”崔莞低垂的眸子清光一闪,怪不得她初见那名小姑子时便觉得有略微眼熟,可不正与她自身的容貌有几分相似?

  虽说是聊以慰藉,可在母亲最为痛不欲生时,是崔绾陪同在母亲身旁,又是崔绾替她担起子女应尽的孝道……

  想到此,崔莞面容上浮起点点悲沧之色。

  “即便再如何形似,也不过似是而非,好比莞、绾,音同字异,你是你,她是她,不同便是不同。”几乎一眼看穿她心中思绪的刘珩,薄唇微抿,沉声说道:“我适才与你说过,不当让便不让,莫非,你忘了?”

  “我未曾忘。”崔莞用力地捏了捏手中的锦盒,闷声道:“我只是……”

  “你惧了武墓。”

  刘珩出声,毫不留情的戳中她闪躲之处,“你惧这三年母女相隔,外人趁隙而入;你惧往事尽失,寻不到铁证验明正身;你惧登门之日,便是被驱离之时。”

  一连三句“你惧”,尽数道破崔莞心底的犹豫与怯弱,也逼迫她不得不明视己心。

  是惧了。

  寻这诸多缘由,何尝不是因惧有亲不能认,且更怕崔绾的朝夕相处,日夜讨好,已是替了在双亲眼中命丧黄泉的亲女。

  她为人虽聪慧机敏,可此事乃是历经两世方寻得,本就心中含怯,谁知一入清河郡,先是亲眼目睹崔夫人与崔绾的“母女情深”,又闻刘珩言及其中的隐秘机缘,此时此刻,心生惧意,亦是在所难免。

  瞥了眼沉默不语的崔莞,刘珩心知自己所言非虚,他轻叹一声,心中怜意顿生,抬手扣住她的藕臂,稍一用力,将人带入怀中,砰的一声轻响,原本被她抓在手中的锦盒滚落在旁。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崔莞霎时僵住,抵在那片结实胸膛前的小手,不知是当推,还是当敛,急急冲到嘴边的话还未说出,就闻耳旁响起他低沉的嗓音:“你大可放心,我既带你前来清河,自是有把握让他们将你认回名下。”

  一番言语,似轻羽撩过心尖,崔莞的身子莫名一颤,她自是信他所言,只是……藏在心底已久的疑问,终是在此时冲出口,“你、你为何这般待我?”

  当日在谷崖之上,危急之时,脑海中陡然冒出的一幕幕模糊的往事,让她知晓两人其实早有瓜葛,然而,光凭这些往事,却还不足以让刘珩做到这般田地。

  为何?刘珩眸中微愕,继而剑眉褶起,沉吟片刻,缓缓摇头。

  “我不知。”

  略带一丝茫然的回应,让崔莞心头微沉,她当下垂首,也不知该说何话来缓和这随自己一言问出后,变得沉闷的气氛。

  与此同时,刘珩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略往后挪了挪,静静的盯着眼前那张垂头含胸,看不清神情的小脸神医弃妃。少顷,他突然倾身向前,抬手拨开她前额的碎发,略有一些粗糙的指腹在额角发髻线旁轻轻一撮,随后慢慢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皮膜。

  怔忪间的崔莞,只嗅及一丝入鼻的冷香,尚未回神,便觉脸上泛起一丝细痒,再凝神一看,不知何时凑到身前的刘珩,手中正拈着一张皮膜。

  “……”崔莞下意识抬手抚上双颊,确认他手上的皮膜便是原本覆在自己脸上之物后,顿时秀眉轻蹙,借此敛下纷乱的思绪,转言说道:“怎么揭下了?不是说要隐蔽行踪,以免被寒门察觉?”

  然而,面对崔莞的疑问,刘珩未接话,幽深的目光直直的盯着那张清濯的脸孔,这小东西的容貌,相较于数月前,似乎又多了一丝不同之处,已长开的五官,清丽动人,不过,细看之下,眉眼处仍能依稀辨出六年前初见她时的稚气。

  “若真要追源溯本,应从六年前算起。” |他移开目光,望向随风飘动的车帘,深邃的瞳仁蒙上一层薄薄的暗影,众人周知,太子不擅水,六年前,他正是利用此法,在莲池旁布局算计殷贵妃母子,岂料奉崔太后旨意入宫的崔陆氏与崔莞恰巧自莲湖经过,一道纤细的身影跃入水中,救了人,却坏了事。

第二百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中)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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