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中)194

  半日内,众人齐齐动手,造出两只木筏,每只五人,至于那十匹马,则是以藤条串成一排,系在筏尾,马擅水,只需有人牵引,以免被浪涛冲走即可。

  “走!”

  一声娇喝,一筏五人,筏后五马,披着余晖晚霞,横渡大河。

  有惊无险的渡河上岸后,天色已晚,且众人的衣袍或多或少也被河水打湿,犹豫一番,崔莞便下令就地歇息。

  和衣而窝,即便扫地上的碎石,又铺着一层薄薄麻布席子,躺上去也令人甚是不适,然而这些时日,崔莞早已习惯,故而也未觉有多难捱。

  可赶了一天路,明明疲倦不已,此时此刻,她却难以安眠,眼前,脑中,心间,所思所想,均是那人。

  月下敞心,情浓,她自是不胜欢喜,朱唇轻弯,而思及他的明谋暗算,不辞而别,又忍不住气得莹齿发痒,可一转念却为他如今的处境忧心不已,**翻来覆去,直至天色微明,方迷糊了小半会儿。

  秦岭不似钟山,延绵的山峦间,数不清的深山老林,树木繁茂,遮天蔽日,若无人带路,极容易迷失,幸好墨卫中,便有一人曾自幼长于秦岭,有他带路,不过四日,便越过山岭,踏入雍城地界。

  终于……又回来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机缘巧合得君信(上)

  几乎是刚踏上略微平坦的山道,众人便闻及一阵阵凄厉的呼救声,拐过一道弯口,一幕惨绝人寰的画面遽然映入眼帘:只见二十来个骑着马,手持长刀棍棒,凶神恶煞的汉子,围着一队衣着尚可,但大多为老幼妇孺的车队,手起刀落,鲜血四溅,地上已倒了十来具年轻男子的尸体。

  是山匪!

  兵祸起,生匪乱,这是必然之局,乱世中走投无路之下,落草为寇的百姓数不胜数,但大多乃乌合之众,只为一口吃食,并不会过于伤及人命,像这般灭绝人性的残暴歹人,虽也存之,却不算多。

  这一行人显然雍城附近的百姓,为躲兵灾举家逃难到此,却不想偏偏又碰上山匪来袭。

  “救、救命!”

  有一眼尖的姑子瞥见崔莞等人,当即朝她大呼求救,而正砍杀狞笑的山匪一惊,也纷纷循声侧首,见崔莞不过区区十人,这才放下心,不过,一见众人跨下的马匹,比自身所骑的老马病马高大神骏,顿时贪念又起,一名首领摸样,长满胡茬的大汉手一挥,“宰了!”

  崔莞本就不打算置身事外,见众匪冲来,她轻轻一颔首,身后四名墨卫冲出,迎向那群山匪。

  虽手中有刀有刃,可再怎么也抵不过出生入死的墨卫,不过短短片刻,二十多名山匪,尽数被四人击杀,而迎敌的墨卫则毫发无伤。

  目及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山匪,此时却倒了一地,被救的妇孺看向崔莞等人时,眼中的又畏又惧,根本不见一丝劫后余生的欣喜。

  崔莞策马上前,略压低嗓音问道:“你们可是自雍城出逃的百姓?”

  她须得设法打探雍城的情形,眼下这一行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当然,事先还得先确认一番,以免出了差池。

  谁知,面对问声,非但没人回应,见她打马上前,众人面色齐齐一白,忍不住往后缩瑟,胆怯的幼女已吓得大哭出声,可刚哭两声,便被身旁神情惊恐万分的妇人捂住嘴,生怕激怒这群来历不明之人。

  崔莞眉尖若蹙,扫了这行人一眼,心知她们是将她当成正欲以黑吃黑的山匪,随即言道:“诸位不必慌张,我等不过是途经的旅人,欲寻诸位相询,不知诸位能否将雍城近况据实相告?”

  许是见崔莞举止有礼,言语温和,又不似方才那群歹人,冲上来便是挥刀砍杀,众人相视一眼,惊慌的气氛略减了一些,但仍是无人敢上前回话。

  崔莞秀眉愈蹙愈紧,据熟悉秦岭的墨卫所言,此处离雍城尚有百十里路,马不停蹄也需得一日方可抵达,她着实不愿多做耽延。

  须臾,见当真无人应话,她扬起手中鞭,策马欲行,岂料就在这时,原本倒在地上的尸体中,爬起一名浑身染血的身影,踉跄两步,恰好拦在崔莞马前。

  “恩、恩公莫恼,小人知雍城近、近况。”

  沙哑的声音,一言三喘,虽是断断续续,却也还算清晰,只是闻及这略带一丝熟悉的嗓音,崔莞微微一怔,眯起的眸子紧紧盯着那人沾染斑斑血迹的脸庞上。

  “你是……”即便染血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但仔细一观,崔莞还是认出了眼前这位身着绢袍的中年男子,正是一位故人,“赵叔?”

  不在刻意压低的嗓音,清脆悦耳,却震得拦身马前的中年男子身躯一震,他猛地抬头,迎向崔莞的目光,同时也将那张虽因风吹日晒而略显黯淡粗糙的小脸映入眼底。

  当初他未见过崔莞的真容,然而透过那双清透的眸子,马上之人周身从容镇定的气势,以及那一声脆生生的“赵叔”,老赵浑浊的瞳仁中霎时迸出一抹激动之色,“你,你是…是……”

  他欲唤姑子,可见崔莞此时乃是一身郎君装扮,话到嘴边,又不由止住。

  “是我,赵叔。”崔莞跃下马,平静的眸子间也因得见故人而泛起一丝涟漪,这一路上,除去刘珩之外,她最担忧的便是当初留在雍城的老赵,而今,机缘巧合,竟在此处碰上,她不由松了口气,随即唤略擅医术的墨卫上前为老赵查看伤势。

  “小郎放心,老奴无碍,只是一时不慎,才被歹人砍伤。”老赵不愿一相见便让崔莞忧心,强笑两声道。

  殊不知,方才那伙山匪,本就存着杀人越货,再将老幼妇孺劫回山寨的心思,对车队中的男子自是下了狠手,老赵能活,还是他够机敏,后背中刀后不似旁人,痛呼奔走,而是死咬牙关,忍痛倒地,装作一刀毙命的模样,后来才在混乱中被人踩踏至昏厥。

  所幸,崔莞问话时,他便迷迷糊糊醒来,若不然,两人当真是擦肩而过。

  “主子,他伤在后背,未及致命之处,休养一番可无碍。”那名墨卫为老赵包扎好伤处,又依崔莞所言,与众人一同查看了车队中受伤的妇孺以及幸存的男子。

  趁此空隙,崔莞与老赵一同往前行了十来步,又拐入一旁的林子中,避开车队中频频探来的目光,待碧落及另外几名护在一旁的墨卫四散在周围戒备之后,崔莞方看着老赵,叹声道:“赵叔,这四年,有劳了。”

  “姑子。”老赵眼眶泛红,目中泪水涌动,他忍痛,恭敬地朝崔莞行了一礼,颤声道:“一别四载,姑子音讯全无,老奴心中甚忧,好在上苍有眼,今日得见姑子平安,真乃大幸也。”

  “赵叔不必多礼。”崔莞见状不顾老赵身上的血污,亲自将他扶起,“这些年总归是我对不住你。”

  老赵急急摇头,“若非当年得姑子相助,只怕老奴早是路旁一堆白骨,哪还有今日?”

  当年崔莞随秦四郎离开雍城前,曾寻到老赵,留下一些金叶子,又隐晦的点了几句魏人屠城的惊骇之语,更是坦言一旦闻及魏人来犯,便将屠城之事散出,好令雍城百姓得以生还。

  起初,老赵并未完全将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语放在心上,不过,有崔莞留下的金叶子,老赵便在雍城中购下一间铺子,许是他为人憨厚淳朴,童叟无欺的缘故,短短四载,一生二,二生三,以至于如今的老赵,身家虽不及城中世家晋商,却也是衣食住行,百般不愁。

  直至魏人进犯梁州不成,转侵康平城的消息传入雍城,崔莞那番险些被他抛诸脑后的叮嘱赫然浮起,他连夜将家眷送走,又暗自将屠城一事散出,原本雍城上至士族下至百姓,均不以为然,不料未过多久,康平城遭屠一信传来,满城皆慌。

  “如今雍城情形如何?”崔莞唇角渐渐抿起,康、东、秦三城已破,刘珩率大军,必定先守雍南二城,其中按路途来算,当是先抵雍城,就是不知……

  ☆、第二百七十四章 机缘巧合得君信(下)

  “魏人围城半月有余,却未攻城,只是不许城中百姓进出。”老赵在心中斟酌片刻,便将所知一切尽数言明,“两日前,援军赶至,大败魏人,虽是如此,但城中不少百姓仍是决定举家迁移。”

  而一直等候崔莞的老赵,历经围城之乱后,也决定暂时先撤出雍城,这才与略有交情的大户一同上路,却不料途中遭匪,险些丧命。

  “不过……”话到此处,老赵有些犹豫,他虽不知崔莞因何出现在此处,可见她一身装扮以及风尘仆仆的模样,不难猜出是要赶往雍城。

  老赵的犹豫,令崔莞气息微微一窒,她沉下声,道:“赵叔直言无妨。”

  “此事老奴也只是耳闻,不知真假。”老赵咬牙说道:“老奴随行的车队中,曾有几名后行的郎君,听那郎君所言,大败而退的魏人,不知何故又卷土重来,将整座雍城再度围住,且此次的魏人,似乎比上一回多了数倍。”

  什么!?

  崔莞心中陡然一沉,当即问道:“那几名郎君可在?”

  老赵摇头,神情黯淡的道:“无,都在方才被山匪杀了。”

  如此一来,便无法再寻人细问。

  崔莞眉目沉凝如水,魏人围而不攻一事,以常眼看之,实乃常事,毕竟连破三城,即便魏人勇猛无畏,也定有损伤,围城既能断其粮草乱其军心,又可暂且休养生息,有益无害。

  当然,此举必不会耽搁太久,否则待大晋挥军而至,前后夹击,围城的魏人便成瓮中之鳖,束手待毙,那成倍猛增的魏兵,就足以表明魏人的心思。

  只是不知为何,崔莞心中的不安非但未减,反而愈来愈浓,她迅速思忖一番,道:“赵叔可知率领援军前来的是哪位将领?”

  “是太子殿下。”

  当日援军入城时,老赵仍在城中,自是亲眼目睹三军将士受雍城百姓夹道迎接的场面。

  果然是刘珩。

  崔莞心绪骤然绷紧,魏人提前一载攻城,又一改前世的做派,并非连破五城,而是对雍围而不攻,这其中,或多或少存有几分不为人知的蹊跷。

  雍城,无论如何,她必须设法混入城中寻到刘珩,半步先机已失,她决不能再依赖上一世的见闻行事,万一暗害刘珩之人此次将计谋设在雍城,而非南城……

  想到这里,崔莞再无心耽搁,略吩咐老赵几声,让他随车队一同离开避难,转身便唤来碧落,让她传命,立即启程!

  “姑子。”得知崔莞欲前往雍城后,老赵足下蹒跚,却一步一步紧跟在她身后,坚声道:“让老奴跟着姑子罢。”

  眼见崔莞欲拒,他又急急开口解释道:“姑子有所不知,这四载雍城变化颇巨,加之如今城中兵荒马乱,若无熟人带路,只怕姑子难以行事。”

  “可你的伤……”崔莞并非不心动,上一世她虽在雍城三年,但论起来还是不及老赵这等土生土长之人熟悉地形。

  “姑子放心,老奴的伤无碍。”老赵忍痛动了动双肩,示意他确实无碍。

  犹豫片刻,崔莞终颔首应声:“如此,有劳赵叔了。”

  “姑子言重矣。”听到此言,老赵心底不由松了一口气,只是趁她转身之际投去的一记目光中,隐隐闪过一丝愧意。

  车队中的男子虽被山匪砍杀得七七八八,但大多是护卫,家主只受了些许轻伤,得知老赵欲与崔莞等人同行后,略挽留两句作罢,带着一干女眷,颤颤巍巍的谢过崔莞,生怕再生变故,急急忙忙上路,恨不得离这些杀人不眨眼之辈越远越好。

  “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早知如此,便不该出手相救。”碧落俏脸含怒的瞪着渐行渐远的车队,方才救人时,那一道道警惕戒备的目光,多少还是让自山谷中走出,性子淳朴的碧落心中甚不是滋味。

  “乱世之中,本就如此。”崔莞仅瞥了一眼便回头,将手中缰绳一甩,“走。”

  一骑奔出,碧落等人随即策马紧随,老赵因身上有伤,便与其中一名墨卫同骑,一行人快马加鞭,朝雍城奔去。

  朝去夕来为一日,崔莞等人在老赵的指引下,并未直接沿官道奔行,而是取崎岖小道,登上距雍城略有一段距离的山头上,居高临下,虽望不见城中状况,却能窥见半分城外的情形。

  此时天色将暗,城外火把通明,亮堂的火光下,一片密密麻麻的营帐顿时跃入崔莞眼中,由东向西,一眼望不到边,只是透过远处渐暗的夜幕下,那抹明彻天际的光亮便可得知,魏人确实将整座雍城围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这等情形,又该如何避开睽睽众目潜入城中?

  崔莞眉头紧拧,陆路行不通,走水路?

  可几乎是念头一起,便被她弃到一旁,雍城虽南带渭水,城中亦有流经城外小河,可魏人既做出这般严密的防守,又岂会不留心水路?

  “主子,眼下只能候在城外,静待时机。”碧落面色沉郁,即便墨卫身手不俗,也难敌千军万马。

  崔莞何尝不知眼下的情形,除了耐心等候,已别无他法,可一思及刘珩此时就在雍城中,且身旁还潜伏着心怀不轨之徒,让她如何能耐下心思?

  难以抑下心头腾涌的燥乱,崔莞紧紧攥着马缰,用力的甩了甩头。

  不能乱,若连她都乱了,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一阵甩动,崔莞额前略泛起一丝晕眩,然而却将心头的燥乱悉数压下,她阖上眼,待晕眩褪去后,方睁开眼,继续眺望远处密集的营地,心中不断的思量入城之法。

  这时,因受伤又连日在马背上颠簸而险些昏厥过去的老赵,终于缓过神来,待他得知崔莞的难处后,不由示意同骑的墨卫驱马上前,低声言道:“姑子,老奴知如何避开魏人入城。”

  崔莞沉冷的眸子陡然一亮,侧首看向面色发白的老赵。

  “说来也巧,老奴曾与城中晋商蒋业共同谋商,蒋业曾带老奴行过一条密道,据他所言,此密道乃是城中晋商暗中所凿,为的便是避过官家,行粮盐之财。”

  老赵并未隐瞒,一五一十言清讲明,而后又道:“姑子走后不久,老奴无意间救下一名落水的孩童,岂料那孩童正是蒋家独孙,为此,老奴多得蒋家照拂,才能有今日。”

  一番合情合理的言语,加之崔莞为刘珩的安危,已有些沉不住气,匆匆思虑片刻,她便决定,随老赵一同,沿密道,入雍城!

  ☆、第二百七十五章 城中谁人暗设伏(上)

  老赵口中的密道,离方才崔莞探查城外魏营的山头不远,沿着崎岖的山路七拐八拐,便寻到一处小山坳中,以蔓藤遮掩的洞口,乍看下与当初刘珩带她入谷时所走的那条山道颇为相似,但镐铲等人为的痕迹却是一眼及辨。

  许是因要搬运货物的缘故,密道修建得倒也宽敞,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崔莞还是让众人下马步行,至于骏马则暂且置于离洞口不远处,一间刻刻意开凿而出,用于暂时放置货物的石屋中。

  老赵一边引路,一边指出嵌在密道石壁上的灯盏,携带火折的墨卫便上前燃灯,顺着昏暗的密道行了一个时辰,才见前方隐隐出现一道木门。

  “主子,且慢。”碧落抢先一步行到门边,贴着木门静听片刻,并未听出异常,于是回望一眼,示意其余墨卫护好崔莞,这才小心翼翼的推开木门。

  借着自屋顶透入的月华,碧落隐约看出,这是一间仓库,门窗紧闭,满室清冷,屋内除去尘埃,空空如也,不见半点堆积的货物。

  她手持利刃,小心的环视一圈,确认屋中无人,便退回木门旁低声道:“可行。”

  声落人出,不多时,一行人便尽数出了密道,老赵将木门仔细拴好,喘了几口气,哑声道:“这是城南码头的一处货仓,原属蒋氏所有。”

  “有劳赵叔了。”崔莞颔首,无论城南城北,只要入城便好,略一思忖,她果断指出两名墨卫,下令道:“你们二人护送老赵前往医馆,余下众人,皆随我来!”

  长途跋涉之下,老赵的伤势愈来愈严重,虽有擅医术的墨卫,又携了金创药在身旁,可到底比不过医馆方便。

第二百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中)194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君心应犹在大结局+番外章节

正文卷

君心应犹在大结局+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