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中)195

  闻及崔莞的吩咐,老赵欲言又止,浑浊的眼瞳中掠过一丝痛苦之色,挣扎片刻,他深深的垂下头,状似默认了崔莞的安排。

  仍是碧落率先推开紧闭的货仓大门,确认屋外无异,方唤崔莞离屋。

  此时已是月上树梢,如水般柔和的月华洒落大地,虽一片朦胧,但周遭大致的情形还是能看清一二,此处正是城南水运码头,当年崔莞随秦四郎离开雍城前往齐郡,便是从此处启程。

  辗转经年,历经生死,她又再度回到雍城,回到起始之点。

  崔莞抬眼扫了一下四周,只见眼下的码头,一别以往不分昼夜的喧闹繁华,入目一片漆黑,莫说人影,便是半盏灯火都不见,唯有不断流淌的河水,泛起点点粼粼波光。

  不对!----崔莞心头陡然一沉,“快退!”低喝出声,她转身便往后跑,欲奔回货仓内!

  虽不知崔莞因何有此一举,碧落等人下意识抽出兵刃,护着她一同往后退,可堪堪奔行两步,唰的一下,码头四周,乃至于货仓两旁的木楼之上,齐齐燃起一支支明亮的火把,将原本漆黑的码头,映得形同白昼。

  “利箭无眼,某劝你等还是乖乖束手就擒,莫要枉送性命。”

  一道粗鲁沙哑的嗓音划破沉静的夜幕,崔莞原本不予理会,只想着退回货仓,多少可阻一阻四下的埋伏,可眼角瞥见的寒芒,让她生生止住了脚步名门贵公子之霸爱小娇妻无弹窗阅读。

  砰的一声闷响,地上溅起的沙石落在履面之上,窸窸窣窣一阵细痒,可目及牢牢钉在身侧,正微微摆动的白羽,崔莞后背止不住窜起一片寒凉。

  弩箭。

  “主子!”碧落低呼一声,与众墨卫一同将她护在中间,警惕的盯着四周的敌人。

  崔莞闭了闭眼,努力抑制住心中的寒意与慌乱,事已至此,她如何不知,这是一个事先布好的圈套,而引她踏入圈套之人,正是她一路上交洽无嫌的老赵。

  于她而言,这世上的可信之人,果然不多。

  崔莞紧抿的唇角勾起一丝莫名的自嘲,随后睁开双眸,看也未看身后瘫软在货仓门边,满面痛苦的老赵一眼,而是转过身,示意碧落让开,见她眼中含忧,崔莞不由回了一道安抚的目光,接着侧首,对上将一行人团团围住之人。

  头戴铜盔,身穿铠甲,手持弓弩利剑,只稍一眼,她便认出,这是雍城的兵将。

  崔莞打量的同时,对方的将领炯炯有神的目光,也肆无忌惮的扫视着她虽因长途跋涉而华光尽敛,却不失精致秀美的五官,顿时咧嘴一笑,“果然姿色不凡,怪不得大人日思夜想,寝食难安。”

  嘎嘎的鸭嗓,污秽的言语,令崔莞面色微微一变,碧落等墨卫更是怒火中烧,虽刘珩还不曾当众言及崔莞的身份,但山谷一行,以及命众人同认崔莞为主之意,已在无形中宣告她的地位与分量。

  在墨卫心中,辱崔莞,便等同于辱刘珩。

  “不得轻举妄动。”崔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喝止身后剑拔弩张的众人,虽说墨卫身手不俗,但此时对方人多势众,又有弩箭这等利器在手,鲁莽行事只会白白丧命。

  “主子……”碧落一脸不甘,可触及崔莞脸上的厉色,垂首应道:“诺。”

  “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姑子当真了得。”那名声音沙哑,长相粗犷的将领大笑两声,也不顾崔莞沉冷的神情,又出声言道:“我家大人静候已久,小姑子,请罢胜券在手无弹窗阅读。”

  说罢他身子一侧,围得严严实实的士兵也随之让出一条道,露出一辆缓缓行来的马车。

  “这位将军。”崔莞瞟了眼马车,又将目光移到那将士身上,淡淡的道:“你家大人寻的无非是我,至于我身后这些仆从……”

  “小姑子大可放心,某可不是城外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魏人,只要姑子老老实实随某回去复命,这些个杂鱼杂虾,某自不会为难之。”

  虽话难入耳,但崔莞心头略松一口气,颔首道:“一言为定。”说着她转身对碧落言道:“将军一言九鼎,想必不会为难你们。”

  “主子……”碧落见她真打算只身赴险,登时便要劝阻,可话还未出口,便被攥住双手,耳旁再度响起崔莞清悦的嗓音。

  “这一路翻山越岭,长途跋涉,让你们跟着我受苦了,回去之后与母亲禀明一声,莫要让她担忧。” 君心应犹在:妙话落手松,碧落心头一凛,顿改方才的急切,沉声应道:“诺。”

  崔莞微微一笑,再度望了面色忧虑的碧落与众墨卫一眼,转身向前行去,一步一步走到那将士身旁,淡笑道:“将军可依言放人了。”

  对于崔莞的识时务,那将士反倒有些迟疑了,不过犹豫片刻,便点头喝道:“让他们走!”

  “主子,保重。”碧落等人深深看了眼崔莞纤细却始终挺拔的身姿,咬牙强忍心中冲杀上前的躁动,一步步倒退回货仓之中,合上门后,立即飞掠向密道。

  静待了一小会儿,已有些不耐的将士对崔莞喝道:“小姑子,动身罢!”

  崔莞这才收回目光,转身登上马车,而那名将士也跨上下属牵来的马匹,领着身后被士兵里三层外三层环绕其中的马车,朝城主府行去。

  由始至终,都无人多看倒在一旁,已昏厥过去的老赵一眼。

  ☆、第二百七十六章 城中谁人暗设伏(下)

  崔莞静静的坐在马车中,面色沉冷,一双微微眯起的眸子,比往常愈发清透明亮,眉目间的慌乱渐隐,对刘珩的牵挂,迫使她不得不竭力令自己镇定下来,思索脱身之法。

  老赵既然背信弃义,那他口中言词,定不可全信,太子率援军入城一事,究竟是真是假,只怕难置与否。不过,依照那将士的言行,此话应当为虚,若不然,那将士岂会轻易松口,放碧落等人离去?

  显然,对方也不愿节外生枝,另外则很可能存有让碧落等人通风报信的心思。

  种种迹象,足以表明,刘珩十有八九不在城中!

  想到此,崔莞心头微松,临别前,她攥住碧落的手,趁众人未觉,悄悄写下一个“彳”字,言下之意,便是让碧落尽快离去,搜寻刘珩的踪迹,只要将她被掳一事透出,以刘珩的才智,定能察觉出雍城有变。

  马车摇晃,崔莞抬头透过飘起的窗纱,瞥了一眼车外沉寂的街道,她不知与老赵的相遇,是机缘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若是巧合倒也罢了,可若是有人谋算……

  纤细的身子倏然一颤,若当真是有人谋算,那谋算之人非但将她与老赵的干系查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她这一路上的行踪也了若指掌,否则如何能令她凑巧救下老赵?

  以对方埋伏于货仓四周来看,早就知晓这条通向城外的密道,只要起一丝杀心,于密道中前后夹击,光凭碧落等人,根本无法抵御那几乎可一箭穿心的弓弩。

  会是谁?

  掳而不杀,定是她仍有利用的价值,而那人既然能指示守城卫兵,定与城主府交情匪浅,甚至极有可能是雍城城主周肃……

  可周肃又是如何得知她的身份?

  她已不再是上一世那名动雍城的花魁莞姬,离开雍城时,只是一名落魄的小姑子罢了,断不可能引起周肃的注目才是。

  ……

  纷沓而至的疑虑,一个接一个,绞得崔莞百思不得其解,直至马车缓缓停下,车帘被人高高掀起,她方回过神,目光清冷的看向探头望来的妇人。

  “还请贵客下车。”莫约三十出头的妇人,衣着略显庄重,似乎是一名内宅管事,平凡的五官上面无表情,冷冷瞅着崔莞,大有她不依言行事,便差人动手的架势。

  崔莞敛回目光,慢条斯理的起身,缓缓下了马车,她双足方踏实地,那名妇人便伸手一挥,立在其身后几名膀圆腰粗的婆子上前,将崔莞“请”到帛帷小车上,穿门过院,行入一处奢华的庭院间。

  “备水,我要沐浴更衣。”一下小车,崔莞便对迎来的两名侍婢淡声言道。

  方才在内院穿行,细细打量之下,略带一丝熟悉的景致入目,她心中已有疑,而目及两名迎出门的侍婢,尤其是左边高挑娟丽的那名,顿时便令她醒悟,此处乃是秦氏别院!

  而那名高挑的侍婢,正是当年身中媚生香后,于西院中照看她的画锦。

  至此,些许谜团迎刃而解,崔莞提起的心,也终于慢慢落下。

  画锦显然未认出崔莞,轻应一声后,她便连同另外一名为倩雪的侍婢,引着崔莞入了屋,前往耳房。

  一入门,便见水雾氤氲,丝丝花香自池子中漾出,满室生香,靠墙的矮几上,衣物配饰,应有尽有,扫了一圈,崔莞唇角勾起丝冷意,看来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将人引进耳房后,画锦便要上前替崔莞宽衣,哪知崔莞抬手阻下她伸来的双手,漠然言道:“不必侍奉,你们出去守着便好。”

  画锦与倩雪相似一眼,行礼退出耳房,随后崔莞步上前,合紧耳房木门,这才转身边解开身上沾满尘埃与散发出丝丝馊臭气味的衣袍,边行到盛满热水的汉白玉池旁,沿着水下若隐若现的石阶,慢慢浸入水中。

  这一路风餐露宿,她确实已有好几日未曾沐浴了,便是乌发下的头皮,也隐隐有些发痒,不过,此时提出沐浴更衣之举,并非是贪图舒适,而是她尚未想好,该如何面对秦四郎。

  是当视若无睹,还是虚与委蛇?

  崔莞垂眸盯着水面上飘荡聚散的花瓣,心思涌动,覆舟山谷崖一别,至今莫约近两载不见,无论如何,她都未曾想过,再相见,又是这般勾心斗角的情形。

  只是士寒势不两立,她既择了刘珩,便必然会与秦四郎为敌,此情此景,理所当然。

  思量清楚,崔莞微乱的心也随之一清,清洗干净后,便起身踏出玉池,擦干身子,穿上备在矮几上的裙裳,持着宽大的白棉巾拢起湿润的乌发细细绞干。

  待她打开耳房的木门时,已是月上中天,柔和的月华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盈盈撒入屋堂之中,铺陈在端坐在一张长几后,宽衣束发,举樽独饮的人影上。

  闻及木门转动的窸窣细响,秦四郎抬首望去,只见一袭白裳的崔莞,自门内缓缓走出,半干的鸦发随意松散于身后,精致的五官在氤氲的水汽熏染下,一别往日所见的清冷,显得格外娇柔,好似易碎的琉璃,令人忍不住呵护备至。

  仿若未见秦四郎眼中的柔如月华的情愫,崔莞慢慢行到堂中,这才发觉偌大的厅堂内,只摆了一几一席,若她要入席,势必就与秦四郎隔几相对。

  “阿莞……”看出崔莞的抗拒,秦四郎无奈的皱了皱眉,轻轻开口唤道。

  崔莞头也不回,径直行到大门旁,就这般倚着门扉,抬眼望向秦四郎,“说罢,你差人将我掳来,又意欲为何?”

  这般目下无人的冷漠,到底还是让秦四郎早有准备的心闷痛不已,他对上崔莞清冷的目光,叹声道:“你我就不能安坐下来,好好说上一番话?”

  崔莞眸光轻闪,却又极快的隐回眸底,“你当知晓,自覆舟山一事过后,已是不能了。”

  提及那**,秦四郎面色微微一白,胸口起伏数次,道:“阿莞,你明知我无意伤你,我只是……”

  “你只是以我为饵,诱出刘珩,无论是在覆舟山,还是在今日,皆是如此,可对?”

  ☆、第二百七十七章 前因后果计谋全(上)

  崔莞神情淡漠,言出口的话平板无绪,“只是我甚是不解,秦四郎君如何得知我与老赵相识?又如何得知我的行踪?”

  且不言老赵,当初得知魏人进犯,千里奔寻,乃是临时起意,事先并未走漏风声,而她亦深信碧落等墨卫绝无一丝背叛之意,否则钟山山脉中的墨卫堂,岂能保全?

  一旦此事大白于天下,得知刘珩暗中培植死士的孝明帝,绝不会令他掌控兵权。

  由此可见,墨卫中并无暗棋渗入,她身旁跟随的碧落等人,也断无似老赵那般背叛的心思。

  秦四郎执樽的手微微一僵,温润如玉的脸庞上闪过一丝黯淡,他叹了口气,搁下酒樽,慢慢起身行至崔莞身前莫约二尺方止步,却是静默不语。

  目及他脸上的神色变化,崔莞心中一顿,眸底骤然掠起恍然之色,“是四年前,初入雍城寻找百里氏之时!”

  当年秦四郎予了她一身缣裳以及二百金,作为寻找百里无崖的助力,然而她却未曾想到一向谦谦君子的秦四郎,会差人暗中盯梢。

  怪不得秦四郎从未询问过找寻百里无崖一事,当初她自以为是因媚生香之故,如今看来,她的一言一行,皆落在秦四郎的双目之中!

  面对神情愈发清冷的崔莞,秦四郎唇角微动,却不知该如何启齿,他确实如崔莞所思,四年前应下她所求后,转身又差人暗中跟在崔莞身旁,以至于当年她所行之举,均心知肚明。

  至于崔莞行踪一事……谷崖上亲眼目睹她与刘珩一同坠崖,事后却在崖底寻不到丝毫踪迹,对此,平静下来的秦四郎如何不知,他被刘珩暗中摆了一道。

  此后,为搜寻崔莞与刘珩的下落,他费尽心机,终不得其果,直至远在清河的寒门探子传信,清河崔氏迎回一嫡次女,名为崔菀……

  无论是崔莞还是刘珩,均不知秦四郎曾亲自前往清河,一连半月蛰伏,才确认崔菀,便是他心心念念,情难自禁的姑子,崔莞。

  而后之事,自不用细说,即便秦四郎离开清河,刻意留下的几名心腹,日夜守在崔氏府邸四周,崔莞与碧落乔装离府的行径,也落在暗处的眼眸中。

  “阿莞……”秦四郎唇边泛起一抹苦涩。

  得知崔莞不顾安危,千里迢迢前来雍城,他便怔了,必细想也知,这狡猾如狐的姑子,这面临生死仍沉稳不乱的姑子,一副心慌意乱,火急缭绕是为谁起,跋山涉水,昼夜不分又是为谁而行。

  秦四郎心中从未有过的嫉恨,喷涌而出,边下令让人远远缀在崔莞等人身后,边设法将人毫发无伤的引到身旁。

  不过,此次利用老赵,并非是秦四郎有意为之,而是屠城之言乍起时,他恰巧身在雍城,目及被周肃擒获的罪魁祸首,这才认出老赵此人。性命攸关之际,老赵自是言听计从,照指示出城,“偶遇”崔莞之后,又依计将人自密道引入早已设好的圈套。

  人是寻到了,可崔莞漠然的神态,疏冷的举止,让秦四郎心底钝痛不已,何时起,那道挺身而出,立于他身前,救他性命,护他周全的纤细身影,已悄然远去,再看不见半分。

  压下心头翻涌的不甘,秦四郎望着那双清透的明眸,看明眸底的戒备与疏远,深深的吸口气,沉声问道:“阿莞,倘若当初在齐郡,我未中刘珩奸计,你也没有被他强行带走,你我之间是否就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积压在心间数载的言语,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终是脱口而出。

  “若无刘珩,你是否会继续留在我身旁?”

  越言越低哑的声音,含着一丝莫名的颤抖,全然未料到秦四郎会转提此事的崔莞怔忪片刻,移眸看向眼前俊朗的面容。

  一袭月白长袍的秦四郎立在门前,皎洁的月华倾洒而下,映得那张面若冠玉的容颜,熠熠生辉,尤其是双目中满含的期盼与渴求,让她难以直视。

  “阿莞。”察觉到崔莞躲避的目光,秦四郎情不自禁上前,抬手便要抚向她侧开的小脸,可尚未触及那张日思夜想的娇颜,顿觉指尖一凉,原本倚在门扉处的崔莞,已轻巧的避开探来的手,退到门外。

  “你也这般厌我……”秦四郎低沉的嗓音略带一丝涩哑,“也是,如我这般通身污秽不堪之人,确实该遭人厌。”

  “你说甚?”崔莞蹙了蹙眉,方才最后一声实在太过微弱,她并未听清。

  “……无。”秦四郎吁出一口浊气,眸中的悲恸如潮水,唰唰褪去,他移开一直落在崔莞身上的目光,侧首望向屋外华灯照耀下通明敞亮的庭院,“这段时日,你暂且安心呆在此处,我会令画锦前来服侍你。”

第二百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中)195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君心应犹在大结局+番外章节

正文卷

君心应犹在大结局+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