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中)205

  毕竟,刘冀原本已压下建康不少世家,再经刘珩此举,待事成之后,世家虽不至于顷刻溃散,却也难逃低迷,这于新帝而言,则是不折不扣的良机。

  无世家制衡下,新帝万事尽掌,待世家休养生息,恢复元气后,一切已成定局,又或者,世家便会一直低迷下去,直至彻底消亡。

  崔莞侧眸,深深的看了面无表情的刘珩一眼,这人,已将所有事宜谋算得巨细无遗,淋漓尽致。

  这番心思同样在另外三人心底打转,华笙不着痕迹的扫了眼刘珩,这人若为帝,魏国危矣!

  只是这念头转身即逝,于华笙而言,魏国已是名存实亡,他只需守好华灼,守好上洛,即可。

  将五氏之事交予墨衣后,刘珩又略提了几点薄弱之处,反复商讨至周全,又命百里无崖亲自接手,方止了话。

  这一来,已是将近晌午,墨衣与百里无崖相继告退,不过,百里撩起帐帘,又忍不住回首看了眼始终一言不发的崔莞,见她微微颔首后,才安心离去。

  而仍留在帐内的华笙,侧身朝崔莞抬手见礼,“崔姑子。”

  对华笙与华灼二人,崔莞虽谈不上亲近,却也不似当初那般摈斥,她还了一礼,浅笑道:“笙将军,许久不见,华姑子可还好?”

  ☆、第二百九十八章 今朝风水轮流转(下)

  言及话灼,华笙眼底流露出一抹如水般温和的柔情,笑应道:“阿灼甚好,眼下正在万全之处待产。”

  华灼有孕了?崔莞微怔,意料之外,转念一思,却在情理之中,含笑道:“如此,便恭喜笙将军了。”

  “同喜。”华笙意味深长的瞥了眼她身旁,已然冷上眉梢的刘珩,自袖中取出一四四方方的木盒,道:“作为贺礼,此物便赠与崔姑子。”

  说罢,他上前数步,将木盒轻轻置于几案之上,紧接着便朝刘珩告辞离去。

  看了眼华笙干脆利落消失在帐帘后的背影,刘珩将木盒取入手中,二指轻巧一捻,解开扣在木盒上的铜锁,一块温润的光芒顿时落入两人眼中。

  “这是……华氏玉珏?”崔莞蓦地认出,这正是当初她连同援书一同交予墨十八,让他前往上洛为刘珩求援的玉珏,且崔莞并未忘记,刘珩曾与她言明,得此玉珏者,可令上洛华氏举族相助。

  没想到,今日华笙又将此珏送回她手中。

  “华氏……”刘珩低声轻哼,眉目间的冷色,悄然而退。

  无论是刘珩还是崔莞,皆明白,这枚玉珏虽是赠与崔莞,又何尝不是借此向刘珩示好,上洛华氏再如何富甲天下,也难抵倾国之力,对魏如此,对大晋亦如此。

  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以商起家的华氏,深蕴此道。

  “既然华笙将玉珏赠与你,你便收着罢。”刘珩合起木盒,递于崔莞。

  已是收过一次,再收一次也无妨,崔莞接了木盒,小心地置入袖中,她刚放妥当,帐外便传来一声传报:“启禀殿下,西府军中侯丞右部督,萧谨求见。”

  崔莞拂袖的手顿了顿,猛地抬起头,点漆般的眸子亮如星辰,直直望向帐门。

  见她这般,刘珩骤觉一丝莫名的不虞袭来,微拧着眉,沉声道:“传。”

  不过须臾间,垂落的帐帘被人自外高高撩起,一道挺拔的身影,垂首敛目,大步入帐,直走到大帐中间,方止步,左膝跪地,拱手道:“末将萧谨,见过统帅。”

  而今三军帅印仍在刘珩手中,萧谨又身处西府军内,自是当尊称刘珩为统帅。

  “免礼。”

  “诺。”萧谨领命起身,可一眼见正立在刘珩身旁,满脸欣慰的崔莞时,不由贸然一呆,“阿、阿兄?”

  崔莞今日着男子装束,加之萧谨匆匆一瞥,便只顾盯着那张看似熟悉的面容,下意识仍将崔莞认为男子。

  “阿兄!”

  萧谨抑制不住满心欢喜,当年他应下五年之约,而今堪满三载,原以为还需长待一段时日,方能去寻崔莞,却不想今日在此得以相见——

  当刘珩起身拦下欲扑向崔莞的萧谨时,面色已然漆黑如墨,他扫了眼疑惑不解的萧谨,移眼瞥向目露讪色的崔莞,大有你若再不言,我便帮你说的架势。

  “统帅,他是末将兄长,您为何阻拦末将?”萧谨皱眉,不解的看着将人挡在身后的刘珩。

  “她并非是你兄长。”刘珩不悦的哼了一声,倘若崔莞乃是萧谨兄长,那他岂不是……愈想,刘珩的面色便愈黑。

  “怎会?他分明……”

  “阿谨。”眼看刘珩耐心即将告罄,崔莞无奈地扯了扯他的袍角,随即自他身后绕出,对上萧谨逐渐惊愕的目光,轻声道:“我确不是你兄长,因…我为姑子。”

  未饮沉梦,哪怕装束再相似,她的声音也无法掩去女子的清悦与绵软,因而一张口,萧谨便听出了端倪。

  他从未想过,心心念念,唤了“阿兄”大半载的人,竟是一名姑子!

  难以置信的目光落向崔莞的面容,这才发觉,这张脸,少了男子的阳刚,微尖的下颌透出女子独有的娇媚,还有颌下光滑的脖颈,以及胸前……

  轰的一下,萧谨自觉一股**直冲头顶,转瞬间已面红耳赤,当下,连一旁的刘珩都顾不得,转身就冲出了大帐,徒留神情未变的太子殿下,与呆若木鸡的崔莞。

  “他……”崔莞朱唇轻启,却不知当说什么才好,虽说早已料想过此景,但眼下萧谨的躲避,依旧让她心中失落不已。

  “萧谨并非薄情寡义之人,给他一些时日。”刘珩看着崔莞垂头丧气的模样,也就敛了心思,伸手将人揽入怀中低声安抚。

  且不言刘珩此举使得崔莞的心绪渐渐平复,萧谨冲出大帐,举目茫然之下,沿着营中隔出的小道,直奔到一处无人留心的偏僻角落,才放缓步子,慢慢行到一道刺栏前,止步。

  短短几刻,他思绪翻涌,目及大帐内刘珩与崔莞的举止,又记起昨日那一传到营地中的圣旨,萧谨怎还想不到,他心中倍加牵挂的“阿兄”,即将成为太子妃。

  阖上眼,萧谨不知心底蔓延的究竟是何滋味,只觉又酸又涩,偏偏酸涩之下,仍有一丝莫名的释然与雀跃。

  好似,她是姑子,他更欢喜一般。

  不,不对,她欺了他,骗了他,应当生怒才是……烦躁的萧谨粗鲁地扯开颈下的细带,取下头上略显笨重的头盔,用力地晃了晃头,似要将脑海中紊乱的思绪甩空一般。

  待他头晕目眩的止住甩头之举,心底的烦乱确实少了几分,可脑海中的往昔,却纷沓而至——客店内,走投无路之际,一把搂住之人,是她;将他自歹人手中救出,带在身旁之人,是她;庄子里细心照料,陪伴在他身畔之人,是她;临淄城中护着他免受铁蹄踏身之人,是她;无名河畔,舍身相救之人,仍是她……

  “阿兄……”

  即便沙场上浴血奋战,身受重伤,几度生死也未落过一滴泪的萧谨,眼角泛着水光,一手死死扣着头盔,一手紧握成拳。

  姑子又如何?

  那救他,伴他,护他之人,就是她!

  不唤阿兄,他唤阿姐又何妨?

  思及此处,萧谨猛地抬手,抹去眼中的湿润,转过身,一脸坚定的朝耸立在营地中间的大帐稳稳走去!

  ******

  金乌西沉,暮薄西山,陪崔莞一同用过晚膳,刘珩便开始着手入宫赴宴之事。

  昨日三军齐汇,一前一后两道圣旨传下,一是赐婚,一是邀三军诸将翌日入宫参与庆功宴。

  崔莞心知肚明,大帐中刘珩与华笙三人谋的,正是这场庆功宴。

  营中左一堆右一堆的篝火,几欲照亮整个营地,便是染上半缕霞光的连西篱门都照亮了三分。

  今夜,随刘珩入宫赴宴的将领不少,姜柏,常司等北征中立有大功之人,无论官职大小,皆有提名,便是萧谨,米需 mi 也赫赫在册。

  崔莞与刘珩行到营地大门时,众人已静候多时。

  刘珩未多言,只沉声于她说了一句:“等我。”

  两人相对而立,崔莞的眸子恍若古井,平静,沉定,她看着玉冠之下,俊朗无比的脸庞,忽的嫣然一笑,朱唇轻启,于只有两人得闻的声音,斩钉截铁道:“我等你,莫忘了,你我尚未成亲,那亭中誓言亦是未应,君若不归,明年今朝日,红妆祭酒行。”

  刘珩乌浓的眸子卒然紧缩,他深深的看了眼崔莞映照在橘黄色的火光下,仿若桃夭吐蕊般潋滟的笑颜,一言不发,转身便朝营地大门走去。

  “永无此日。”

  磁沉的嗓音随风入耳,崔莞始终扬着笑意的眸子顿涩,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迈步行到营门,扯过缰绳,翻身上马,朝城门飞驰而去的身影。

  他未回头。

  她亦未唤。

  今夜是他大展宏图之际,她能做的,便是安安静静在大帐中候他归来。

  “阿姐。”萧谨官职最低,故而行在最后,他坐于马上,缠绕缰绳的手,指节泛着青白,他将崔莞的不舍,担忧,愁绪一一看在眼底,抿了抿微凉的唇,少年仍待一丝稚气的眉宇间,透出一丝坚如磐石的倔意,“阿姐且放心。”

  既然她盼太子归来,那他便拼了命,为她达成所愿,就如当初,她舍命护他一般。

  崔莞微怔,回神时,萧谨已然策马追向渐行渐远的一行人。

  ☆、第二百九十九章 庆功宴上变故生(上)

  庆功宴设于皇宫南侧偏西的御乐宫,偏东宫甚远,不过,御乐宫本也时常用于摆宴设席,故也未觉突兀,只是落于各人眼中,又暗生出何种心思,便不得而知了。

  夜色渐起,华灯初上,御乐宫自宫门起,宫灯高悬,彩绸高挂,便是足下亦铺陈着色泽艳丽,花纹繁琐精致的毾鄧,直蔓延至灯火通明,朱甍碧瓦的大殿门前。

  宽敞明亮的大殿内,设左右两侧共百席,朝中百官悉数接旨赴宴,此时尚未开宴,席间错错落落,已是坐了不下半数,且随着守在宫门前的宦者唱声,余下之人接踵而至。

  殿中随处可见三三两两谈笑风生的身影,每当宦者的唱声传入殿内,众人不约而同抬眼望向敞开的殿门,若是入门乃是相熟之人,自是含笑招呼,反之虽也颔首至礼,神情却是冷淡许多。

  士族与寒门交锋已到水火不容之地,从席间泾渭分明之景便可观出一二,不少人心知肚明,今夜这场庆功宴,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蜀王到——”

  而今,仍掌监国的二皇子刘冀,已被孝明帝封为蜀王,唱声入殿,大半寒门亦或者投入刘冀羽下的臣子皆急急起身恭迎,而少数仍保士族风骨,不愿与寒门同流的王谢等世家臣子,虽也站起身,可却比寒门等人略显温吞,且面容平静,并无一丝热切之意。

  只是百官刚站起身,尚未见刘冀的身影入门,又听一声唱音传来:“太子殿下到——”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道唱声,一起一伏,乍听下,竟似蜀王携太子前来一般,引得殿内寒门乍喜,世家暗怒,而传唱的宦者也惊觉不对,以至于往后几声,均是战战兢兢,颤颤巍巍,不似先前悠扬高昂了。

  “见过太子。”刘冀刻意候在殿门不远处,又一路看着来人缓步慢行,为的便是先声夺人,先压下刘珩一筹,口中也不似以往那般以兄弟相称,而是直截了当的唤了太子二字。

  横竖在他眼中,今夜大局已定。

  刘珩瞥了眼刘冀眉宇间的洋洋得色,不甚在意,淡淡颔首,道:“蜀王免礼。”说罢也不欲停留,径直朝殿门行去。

  这般无谓的神情举止,令刘冀仿若一拳打在水中,心中极为憋屈,可一见刘珩离去,也就顾不上随在刘珩身后一同入宫的萧谨等人,转身快步追上前,竟是比刘珩快上半步踏入殿内。

  此情此景,使得大殿内的百官神情各异,不过仍纷纷离席行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蜀王。”

  即便寒门再如何得势,刘珩仍是太子之尊,一国储君,该遵的礼节不可少,毕竟,并非人人都似蜀王那般胆大包天。

  “免礼。”刘珩袖角轻扬,也未与王焕等人多言,孤身一人行向正堂二尺玉阶下左侧首席落座,而玉阶之上摆放的长几与锦席,乃是孝明帝的之位。

  原本,蜀王之位应设在太子下首,然则刘冀仗着监国之职,又不愿屈居刘珩之下,便在殷贵妃安排之下,坐于与刘珩相对,同为玉阶下右侧首席,算起来,那本该是王焕之位。

  至于萧谨姜柏等人,则是按官职高低,自寻置有名牌的几席,姜柏不偏不倚恰好位于殿中,而萧谨由于官职最低,坠在席尾处。

  按理而言,立下大功,前程似锦的萧谨,再不济也应与姜柏一般,不应落在席尾,可今夜着手布置庆功宴之人,正是殷贵妃,她既知晓萧谨与太子的干系,又怎愿意让萧谨出头?若非孝明帝钦点,殷贵妃连萧谨之位都未必会设。

  太子与蜀王入席,这宴便算开一半,大殿西北角中编钟编磬,箜篌琴瑟,悠扬齐鸣,不知是声乐之故,还是另有别因,大殿中沉闷的气氛逐渐舒缓,今日北征归来的将领不少,四下里恭贺之声此起彼伏,王焕等世家朝臣,也向刘珩道了几声喜。

  刘冀横眼瞥了下被众人拥簇在中间的刘珩,昂首一口抿尽玉樽中的佳酿,又命一旁服侍的宫婢斟满,方端着酒樽起身朝刘珩走去。

  “北征大捷,全凭太子调兵遣将,率领得度,父皇指崔氏次女为太子妃,听闻崔氏之女,容貌端庄绝美,乃是不可多得的佳人,太子而今真是双喜临门啊!”

  阴阳怪气的声音一起,围绕在刘珩身旁的朝臣面色齐唰唰一变:蜀王之言,句句诛心,先是欲挑拨太子与众将领心生嫌隙,又牵扯至待嫁的太子妃……

  朝臣们纷纷错眼看向稳坐在席上的刘珩,岂料他仿若对这番挑衅之语恍若未闻,双眸抬也未抬,更别言那始终不变的淡然神色。

  见此,王焕等人心中暗暗赞誉,太子心性沉稳,远非蜀王可比,便是立在一旁的楚广,也不由暗叹,若蜀王能得太子一半的脾性,寒门也不至于拖到此时方得势。

  刘珩的漠然与四下那一道道晦涩的目光,令刘冀顿觉又忿又怒,无比难堪,他张口欲再言,却不想就在此时,一道尖细的喝声陡然自殿门外传来:“陛下驾到——”

  唰的一下,大殿内的文武百官不约而同起身离席,俯身候驾。

  孝明帝乃是被一顶鎏金八扛舆抬入御乐宫中,头顶冕旒,垂落的明珠,衬得孝明帝枯黄的面色略显精神几分,陪在孝明帝身旁一同入殿之人,便是一袭盛装,华光四射的殷贵妃。

  “儿臣拜见陛下。”

  “臣拜见陛下。”

  响亮的呼声阵阵回荡在大殿内,孝明帝浑浊的眼瞳中闪过一缕乘心之色,置在身前的手略微一动,紧随在一旁服侍的中年宦者心神领会,扬声喝道:“免礼。”

  孝明帝如今口齿已清晰不少,乏力的四肢也恢复了几分力气,不过仍是被人搀扶着,方能下舆入席。

  帝至宴开,衣着整洁,容貌娟丽的宫婢手持银盘,鱼贯而入,穿梭在百席之间,长几之上,美酒佳肴,无一不足。而大殿中间的空敞处,一群身姿妙曼的舞姬,踏着丝竹声乐,水袖轻扬。

  席间过筹交错,言笑晏晏,热闹非凡,丝毫不见方才开宴前的沉闷。

  待一曲落下,孝明帝执起酒樽先是瞟了眼左侧的刘珩,方看向殿内众臣,道:“魏人犯我大晋疆域,惨毒行于民,大恶逼于天,幸而我大晋儿郎,不畏生死,陷阵克敌,驱魏守疆,朕心感甚慰,此酒,一敬为大晋捐躯的将士。”

  孝明帝竭力稳住发颤的手,将酒樽往身旁光可鉴人的白玉石板上一倾,众臣也随即倾之。

  一时间,阵阵酒香扑鼻。

  待宫婢斟满酒,孝明帝举樽再道:“再敬诸位凯旋的将士。”

  孝明帝抿了一口酒,百官方饮。

  此举过后,众臣还席,孝明帝的目光,终于是彻底的落在刘珩身上,“今三军大捷还朝,疆域布防难免有所不及,明日早朝犒赏后,各军仍回原处,镇守疆域。”

  “臣等遵旨。”

  姜柏等人出席叩首领旨,孝明帝却是看也未看,一瞬不瞬的盯着坐在席间的刘珩。

第二百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中)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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