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静好

  赵十七凑近他,将短刀抵在他的面颊上:“尔等再不交出银钱——”用点力气压住他:“我便将你——圈圈叉叉,再叉叉圈圈!”

  “?!!”

  夏小肉鸡的漂亮眼睛,倏然张得溜圆。

  看到他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赵大当家得意阴笑:“害怕了吧?”

  她玩得口渴,跳到他身边拿起他的茶杯喝水,说道:“大多数人都很胆小,一般这句狠话我还不常说呢。”

  回头看到身边的夏泠伏在桌子上笑得乱抖,顺了半日气方对她道:“哦?这一句就是你吓唬‘肉鸡’最狠的狠话?”

  十七也知道此情此景未必能吓唬住他:“是啊。”

  夏泠缓过气:“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知道。”十七在漠北混了许久,哪能不知。

  夏泠低下去头不停的咳:“那句话在长云山……”

  长云山远在东华国边境,离此处有千里之遥,他估摸她不会去那个地方,笑得抽了气,道,“你还是少用为妙。”

  “嗯!”十七以为他只是普通咳嗽,将他扶正,“是啊,毕竟太过歹毒了。”

  “是啊,太过……歹毒……”夏泠简直笑得又要跌倒了。

  十七这才发现他不对劲:“怎么啦,这么好笑?不就是毁容的意思吗?我一般拿来对付美貌女子的。”

  “没,没什么。”夏泠笑得引动肺气,大咳起来。

  十七一时也闹不清他是身子不舒服,还是真的只是笑出来的。看他咳得两颊飞红,黑色眸中带泪含笑,又有点不忍心。

  “算了算了,不逗你了,这么逗不起。”十七收了自己的“土匪王霸”之气,给他拍背顺气,递茶喂水,在他耳边问:“舒服点了吧?”

  千寻走过来,看两个人叠在一起,连忙侧身合十:“善哉善哉,非礼勿视。”

  千羽走来,见他动作可疑:“怎么了?”

  千寻无声地动动嘴皮:里头休去……千羽要往里面看,千寻用力拦住他:公子来日无多,难得开怀,做人应当厚道些。

  千羽越发疑惑,定要看进去。

  千寻断然不允,两个人在石屋外毫无声息地扭打起来。

  十七扭头:“千羽千寻,怎么了?”

  慌得千寻低头不敢看,千羽皱眉:“赵姑娘,公子说你今日一共只空两个时辰,你半时辰跟他一处吃饭,还有一个半时辰都泡在公子的屋子里,什么意思?”

  十七这才想到自己如今钻屋子钻得不成了体统,红脸道:“这与你这等出家人有何相干?”

  千寻头脸紫涨:“你莫歧视出家人!”别以为他不懂,他虽出家,也是一个“体贴”的出家人。

  夏泠正了语气:“千羽千寻,莫要胡说。”

  他刚才趴着一直在笑,此时脸上绯色未褪,眼睛里笑出的一点泪花,沾在睫毛上,春色可鉴。身上的衣衫又被赵十七用力揉背,领口开了一些,露出一截脖子,直欲显出胸前的肌肤来。在黑色裘衣的衬托下,越发如玉般触目。

  千羽千寻相顾大惊失色,千寻也未曾料到他们已然如此“深入”,心中担忧顿起:公子如今这幅身子骨哪里经得起折腾?且看那赵姑娘,又比不得江南女子的婉约,立在一边,生龙活虎的。

  这两个,一个若薄纸,一个似烈火,若时时这般搓揉,他们公子还能剩下几两渣?

  千寻惊悔交加,颤声道:“公子,你……务必自重!”他还以为公子是个能控制自己的人,枉他方才还为他们“把风”。

  千羽怒视赵十七:“你、你、你,强迫我家公子不成?”

  十七听着他们污言秽语,一脚将他们踹出门去。

  夏泠在石屋中听着他们颠倒,又忍不住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他忽然止住笑,趴在石桌上不动了,赵十七将手一摸,发现他满额头都在沁出冷汗来。

  十七现在对他的毒也算比较熟悉了,他的芗续毒白日里并不发作。如果白日里不舒服的话,那多半则是毒素侵入脏腑,内脏痉挛的缘故,还是有法子可以缓和的。十七连忙跑出去将千羽和千寻找进来,唤他们给他用针施药。

  千羽千寻对方才之事,心中之气正无处发泄。

  一看公子发病,需要他们来予以药石,顿时小人得志了起来。

  千羽有条不紊地将金针架在火上消毒,千寻有条不紊地在药材里翻拣。

  千羽说:“赵姑娘,以后务必要保持住女子的贞静贤良。你如此鸹噪,别说我家公子了,就算是好人也会被你烦去三魂六魄。”

  千寻道:“你不知道公子身体虚弱,架不住你这般罗嗦多话吗?”

  十七哭丧着脸:“你们快点行不行?”

  “过火不到位,贸然行针,会引起其他症候。”千羽如此教导她。

  “药材分量,要恰到好处。是药三分毒你懂不懂?”千寻如此教诲她。

  “好的,”十七拿身体顶着疼得直想蜷起来的夏泠,装乖乖女,“我全听你们的。”

  “没事情呢,烧烧水扫扫地补补袜子什么的,做点有益处的事情,多好?别一空就钻进我家公子的屋子里,粘着他说话,男女授受不清这个道理你还是懂的吧?”千羽自认,将话儿说得甚是隐晦。

  “懂的懂的。”赵十七此刻已经成了啄米鸡。

  “这话要说到做到,言而无信形同……小犬。”千寻总算没口出脏话。

  “唔唔唔。”赵十七已经“形同小犬”了。

  千羽千寻现在成了“大当家的”,对她颐指气使了一番,又将她当作碍手碍脚的“小犬”逐出石屋,开始了治疗。刚刚还神气活现的赵十七,此时灰头土脸地被他们撵将出来,拖着辫子一边抹眼泪一边后悔,一个人立在山洞里。

  夏泠先前发病的时候,都不让十七进他的石屋。十七平时也没想过要进去陪他。

  这一回她却等千羽千寻治疗完毕出去后,蹑手蹑足偷偷地潜到了夏公子的床榻边。

  十七想着,他是被她逼着扮“肉鸡”才开始不舒服的,赵十七觉得很是过意不去,得去看看他。他晚上是没有觉睡的,白日里再难受的话,这个夜晚他如何有力气去熬?

  夏泠并没有睡着。

  他发现她溜进来了,如今她对他也不算是陌生人了,知道她是关心他,也就没有将她赶出去。

  “你没事吧?”

  夏泠没有力气说话,只看着她。

  ——他哪会“有事”?

  “半途而废,便会走火入魔”,这句话并非他说着唬她玩儿的。他现在若是撒手一走,赵十七岂不很快会经脉紊乱,变成废人一个?

  他虽然不说话,脸色的惨灰,十七还是看得到的,她露出难过的表情:“千羽千寻怎么搞的?”

  夏泠嘴角一弯:不是千羽他们不用心,而是那些药和止痛的针法,对他而言已经开始一次比一次不管用了。

  “你快睡吧,这会儿不休息好,晚上怎么办?”十七在他的床前如被套子逮住的麻雀一般跳转了几圈。

  夏泠察觉出她的内疚与不安,勉强开口:“不关你的事情。”

  “嗯?”十七听出他的心意,干笑道,“我知道。”想了想,“我吹箫给你听,你睡一觉,好吗?”

  这哪里管用?他摇了摇头,却痛得直抽搐。

  赵十七已不由分说吹奏起来。

  夏泠没有精神跟她说话,便闭上了眼睛让她安心,可是他体内确实仍旧在翻腾,表情就显得不那么自然。十七看着他,将箫按在唇边,轻轻地吹。

  她挑了最平最稳的曲调,用最匀最净的气息吹。

  箫与别的乐器不同,一吐一纳,都直接出自人之呼吸。夏泠听得出十七正在全力将她自己那点拙劣的箫技吹得平稳,以帮助他早些入睡。

  他便强迫自己闭着眼睛,尽力忘记身体里的痛苦。

  时间久了,居然也睡着了。

  十七看出他的眉间慢慢舒展,纠结的双手也慢慢松开,她心中很是开心,只不敢放松,生怕箫音错了节奏又将他惊醒。她越发吹得幽幽细细,绵长悠远。

  十七成功地哄他睡了一回觉,从此以为这箫音能够帮助他减轻痛苦,开始夜夜为他吹箫。夏泠眼看着赵十七一夜夜为他熬得面黄肌瘦,奈何拗不过她的固执,只能随她去了。

  这一日午后,夏泠又觉得难受,赵十七在他身边也不知道吹了多久,最后抱着那支箫,不知不觉靠在他的枕边睡着了。

  入夜,夏泠在毒痛折磨中睁开眼睛,他发现十七已经睡着了。他估计赵十七若醒来发现他还未入睡,又会不顾一切继续给他吹箫,便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让她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十七也在夜色中醒来,她发现夏泠今日晚上似乎比较安宁,虽然她因睡姿不对浑身酸痛,她亦尽量保持身形不动,以免烦扰到他。

  漆黑的山洞中,他们谁也看不见谁。

  小心地听辨着对方的呼吸,同时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动作,只求能够带给对方一宿的安稳睡眠。

  ……

  夏泠一天捱着另一天,每一天都是煎熬。

  眼看着赵十七的功力终于有了一些长进,可以在石壁上飞快地一掠而过。

  她迫不及待地扯了那青鸟风筝将它高高放起:“夏公子,夏公子!你看,它真的飞起来了!”

  风筝在山谷上升气流的引带下,徐徐上升。

  黄沙白云,风筝如扶摇而上的黑鱼,拖着长长的尾巴。

  千寻陪在夏泠的身边,为了十七能够逃脱关九郎的狙杀,夏公子再也不能回江南了。

  赵十七是个没有家乡的人,只有同为中原人的千羽千寻,明白“叶落归根、招魂返乡”,对于夏泠来说有多么重要。

  青鸟,是传说中的神鸟,生在扶桑树上,可以引着飘荡在外的孤魂回到故土。

  夏泠望着东南方向:千里之外,三秋桂子飘香,他捍卫过的土地上,也应有数百只风筝在天上……

  十七的风筝越飞越高,这是非常危险的。

  夏泠艰难地命令:“让十七把风筝收下来。”

  十七没放够,还想玩,夏泠说:“以后,你有的是机会玩,我教你做。”

  “也好,有其他的样式吗?”

  “有童子坐莲,有喜鹊登枝,还有长龙、燕子、美人……”

  “教我做‘美人’吧。”十七看着他,笑眼眯成两个月亮弯。如今,她也肯承认他是个“美人”了,而且还越看越顺眼。

  “美人儿”神情很正经:“其实也没什么,骨架要左右一个样,其余都是画出来的。”夏泠教她绞纸,扎骨架,糊完风筝,正色道,“你玩了两个多时辰了,去屋里练功,等你出来我这里就画好了。”

  “好吧。”十七回屋子,还不忘记回头提醒他,“画得好看些。”

  夏泠不擅长绘画,为难地画了许久,画出一个美人风筝来,千羽看了:“夏公子,你画的是赵姑娘吧?”

  夏泠轻轻揉碎。

  十七一个人封闭在石屋中练功,等着出来的时候能够拿到夏公子答应的那个“美人风筝”,结果拿到了一个燕子风筝。

  “若论绘画,人物最难,山水次之,花鸟为第三。所以,”夏泠表示无奈,“画不出来。”

  “燕子就燕子吧,”十七也不愿意他太劳神,“教我提行线。”

  “这倒最难,你要好生学着。”

  两个人便坐在一起,夏泠教她,什么位置放行线,什么角度收束绳结,飞起来最稳当。

  十七专注听着,跟着他的手试来试去,比划了好几回。

  不知不觉,两人越靠越近而不自知。

  岂兰崖下,风动沙流,岁月静好。

第二十六章 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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