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姜珩脊背仍跪得挺直,不为所动:“长辈有训,不可违背。”

  裴言昭嗤道:“莫说长辈,圣人的话也不见得全对。刻木事亲,为了一块木头的点点争执,便将结发妻子休掉,你敢苟同吗?又说埋儿奉母,养不起老娘,为节省口粮便想将亲子活埋。这些为世人传颂的佳话,你认可吗?”

  他不说啮齿痛心、百里负米,偏鸡蛋里挑刺,姜珩郁闷,也不能为悖他所想,吞咽下这刺,她从容转话:“区区几个时辰而已,我一个女子尚且受得,你何必忿忿不平。”

  “那就是赞同我了。”裴言昭惯会抓重点。

  他咽下整块冷糕,拍拍手,左顾右盼,去搜拢三大张软垫,拖到姜珩面前,一张张往她膝下的垫子下的塞。

  “你——”

  “非礼勿动,”裴言昭一壁往下塞,道:“都是我逼你的,你的诚心裴家祖宗知道。别动。”

  铬骨的地板换成了软绵绵的蒲垫,减轻了锥骨的疼痛感。只是姜珩心里不大舒服,她闭目无视之。

  翌日,是姜珩三朝回门的日子。

  曦光微照的早上,仆人们鱼贯将回馈姜家的回门礼放到车舆上,数量贵精不贵多,每人只捧着一小匣子,不可堆叠,平放,故而占地广,装有足足三大车,算上主人家另乘坐一舆,共四辆驷轮马车辚辚行在街道上。

  裴言昭从四品官跃到一品官,出行仪仗更为气派,成亲那天固然豪华,用的也只是绣素色狮头图案的轿辇。今个是金器装饰,图案绘银色蟠龙。一些消息还未通的百姓一看就知,裴指挥短短时间又升了官,成裴都督了。都争相跟随车辆涌流,围观车座议论不休。

  姜府也是体面人家,中午要设宴招待姑爷及他们这方的亲戚,一早开始张罗。

  官宦家族消息都传遍,知道今早回门的女婿是一品大都督,不敢怠慢,提早了来,距午时还有一个时辰,陆陆续续的宾客就携厚礼登门。

  宽硕华饰的一品官员车马渐渐停下,姜珩由旁边接应的玉桂搀扶,踩足礅下车,在湛蓝碧空下,她远目眺望,忽见一着有显然多次缝补痕迹的淡青旧棉衫,后髻别了一根简朴梨花木簪的年轻妇人,手挎一只合盖竹篮,在门侧大墙前徘徊不定。

  姜珩认得那人,略一沉思,嘱咐玉桂监看他们小心搬运回礼,她只身朝小妇人走去。

  “三姐,怎么不进去坐。”姜珩走近了,打招呼。

  这是跟大房的长子一娘所出,姜墨的亲妹,二房姜韫的堂妹,总排第三的三堂姐,姜有容,花信之年,相貌姣好。

  姜有容被突唤住,仓皇踅身,见到是姜珩,仿佛更失措,垂头绾发到耳际,语表捉襟见肘:“七妹回来了。你成亲时,我儿去病正在发烧,我要照顾他,不能亲自到场送亲,还只托人备了二两薄银来,真是太失礼了。”

  姜珩知道三姐嫁的宋家不富裕,不仅不富裕,宋韬是刑部司务,纠纷极多,宋家贫苦。

  她摇了摇头:“三姐的心意我明白。去病的病好了吗?”

  姜有容见她语态随和,无一丝轻蔑,总算敢抬头说话,连连点头:“已经好了,在府学住着呢。”

  姜珩同她干聊一会,见对方没有要走的意思,她腿站得发酸:“我们进屋说话吧。”

  姜有容侧了侧身,目光闪烁:“妹妹你先进。”

  “为什么?”

  姜有容几经迟疑,面露窘然,最后也不瞒她,掀开臂弯上的竹篮,苦笑:“我今天除了来赴你的回门宴,顺道想探望爹娘。家中不富,我亲手用糯米和山上的艾蒿做了些青团带来,爹娘不肯笑纳,嫂子还使小厮驱逐我。我就不进去了吧。”

  姜珩迟疑拿主意:“我去向大嫂求情,叫她通融一番。”

  “求情不一定管用,这个拿着。”

  一道落拓不羁的声音陡然间插入,还有一只四角包金髹漆盒子递到面前,姜有容惊退后,看向来人,涩然称呼:“七妹夫,你这是何意。”

  裴言昭在一旁听她们蘑菇够久,已知来龙去脉:“你们大嫂,哦,现在也是我的大嫂了,她是个极度贪财的人,与其多费唇舌,什么都不如这盒礼品管用。再者,你拿贵重礼品进去,别人高看你一眼,你待得也自在些。”

  姜珩心想话糙理不糙,接过盒子按进姜有容手中:“三姐拿着吧,都是要送给姜府的,分什么你我。”

  姜有容沉吟,讪讪打开盒子瞄了眼,迅疾落盖,摇头:“不行,里面的貔貅色泽莹润,定是极品,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姜珩微笑:“都说了,是送给姜府的,托你手转交下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让你据为己有。我们备的回礼还很多,不缺这一条名目。”

  姜有容思虑再三,收下,感激的望向他们:“妹夫浓眉凤眼,体拔若松,官爵皆全,整个燕京都找不出这样的人才来。妹妹好福气。”

  裴言昭嘴角微挑:“可见财能通鬼神,还能让人变得伶牙俐齿。送礼之前,姐姐可没这么夸我。”

  姜有容咂舌:“我不是——”

  “你不要胡说。”姜珩击肘撞了身侧男人一下,目光含怒。

  裴言昭凤眸微眯,见女子目光含嗔,唇瓣微咬,说不出的气灵神现。

  他眉目展风一笑,轻声:“嗯。”

  午时宴会开始,姜有容如愿进了姜府。今日风大,飨宴设在厅室,分内外两厅,男外女内,中隔一面碎玉珠帘。

  相隔不远外,直听裴言昭与男客酬酢欢饮,听别人对他刘都督鼓吹,他亦口若悬河,极为享受。姜珩跟女宾倒是极为低调,不爱说些哗众取宠的话,台子搭不起来,这些人就老实了,各聊些家长里短。

  娄氏好面子,特意将裴家带来的礼物一一展示出来,明里说满足大伙的好奇心,实则秀了一把,惹旁人艳羡。

  闹腾到申时,宾客方散,大宴完了还有小宴。向来待姜珩不怎么亲近的大房,今天一直缠着新妇新姑爷不放,暗语多奔着说裴言昭升迁都督,往后请他对姜家尽量照拂。

  相比起来,娄氏对亲生女儿姜有容可谓刻薄。姜珩也是今天才知,娄氏竟然有女儿跟宋韬和离的意思。姜家上下,连岑氏都不反对。说宋韬行事过于刚正,却又跟姜世洵有所不同,无法自保,刚正就等于蠢,上要替堂官背锅,下遭囚戚记恨,整日不得安稳,一出事还得麻烦娘家出面,说出去丢人。

  姜有容软时像团云,脾气硬起来也像团火,当堂驳斥家里人,说麻烦娘家是空穴来风,怕牵连丢人是真。宋韬回回出事被关个三五天,有次长达两个月,她都没有乞求过家里帮忙。如今只是回来探视双亲,又被诬诟,不免恼火。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双方各有思量,姜珩期间没有插嘴,怕火上浇油。最后,姜有容先负气离去了。

  姜珩他们晚一刻钟后走。比起姜有容走得冷冷清清,姜家人都要送他们送到裴府门口了。

  “各位留步,云重风急,天色有变,回去吧。”裴言昭止步在长街转角,毋叫相送。

  姜钓俞为家主,出面替大家挽留:“歇一晚再走吧。”

  裴言昭以回家处理都督府公务为拒,缓和道:“裴、姜两家相隔不远,以后我会经常带阿珩多来走动,不急于今天。”

  走动好,情分不易断。姜钓俞见好就收,同他们告别。

  眼看裴府再转两条小街就到,裴言昭命下人牵马先回,他们两个沿街步行。

  “今天没看见你爹,他忙得连你三朝回门都不来?”裴言昭心道,莫不是岳父大人讨厌到不想见他,故意不露面。

  姜珩以为,姜父去扬州的事迟早公布出来,没有隐瞒:“他去找我娘了。我娘孤单女子,因求子瞒着我们出门,她在外漂泊一天,我爹一天都不得安宁,勉强等完我的婚事,就南下了。”

  裴言昭:“你爹娘鹣鲽情深,无子也比有子的貌合神离的夫妻强。”

  姜珩忽然想到,随口答道:“指我们么。”

  裴言昭一怔,一缕无端闷恼萦绕心肠,只一瞬,他含笑不羁:“生个孩子再来谈?”

  姜珩不搭理他,走到了裴府门前,提裾兀自步上青阶。

  进入府门,被管家告知长辈找他们去前厅。大概是问今天回门的种种细节,听管家催得急,二人衣裳也没换,去了前堂。

  像走进了审讯堂,又是一副来者不善的架势,长辈们端凝着他们二人,肃然不苟。

  二人问好后落座,听黄氏叹声谈起:“女人嫁了人,就有了新的家,不要有事没事往娘家跑,受点气往娘家跑,有什么好东西也捎回娘家,跟娘家藕断丝连。凡事要以夫家为主,即便夫家不缺什么嘛,也不能抠搜夫家东西接济娘家。”

  娘家娘家的,姜珩有些绕晕,勉勉强强听懂一些,却是无法苟同:“何谓跟娘家藕断丝连,亲情从来是不会断的,姜家没有嫁女泼水这一套。”

  裴宛凝:“说你几句你就杠上了,你眼中还有什么夫家。”

  姜珩摇头,缓声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就如同大姐,嫁人了还经常来裴府串门子,不也是放不下娘家吗。”

  “你提这什么意思,你是容不得我了?”裴宛凝目瞪如铜铃大。

  裴言昭按住姜珩的手,若有所思:“太夫人,大姐,你们是指我们给姜家送回礼的事?”

  黄氏也不是不讲道理的,施施然道:“回礼是裴府准备的,那是应该的。”

  “哦,那就是送给姜有容一盒冰种玉貔貅的事?”裴言昭套话出来,目光跳跃深邃,凛起丝丝寒意。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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