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谷(陆)

  “长公主,到了,该下轿了。”苏妙玲低声提醒着,将墨秋凉从鸾轿上扶下。

  墨秋凉任凭着苏妙玲扶着自己向前走着,脚步明显虚浮,任凭思绪发散,奔跑,驰骋:

  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今日之后是否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抑或是一成不变的孤独与寂寞。

  墨秋凉年且十五,却看遍五十岁的人也不会想象得了的腌臜事。

  的确是肮脏龌龊之事,宫中为争宠的勾心斗角,与为权不惜戕害手足的心狠手辣——虽然皇兄也称不上什么“手足”,更别提什么情分了。——为利不惜残害亲子。

  虽皇上可恨,倒也不如说是无奈,却又不得不做的政治斗争。他也是争风吃醋的牺牲品。

  倒不如说他是从小从皇后那里接受了这般的教育,所以,一直与皇兄针锋相对,坑蒙陷害。

  可如若是这般想,那他们又能恨谁?

  这一切的源头早已离世,间接促成悲剧的先皇也早已驾崩多年。

  而自己的母妃也死在了这样的争斗手中,自己也因此受罪多年,可这些谁敢说不是因为母妃当年决定入宫时,没有考虑到的事情。

  她虽然说着“没有母仪天下的夙愿”,也并不关注皇兄从小的训练,但又仗着自己得宠,一直与皇后不和,处处针对。

  但,这些仇恨如不寄托在容曙身上,他们岂不是连生存的意义都不再拥有了?

  那活着亦或是死去,有何差别,又拥有什么意义?

  这点担忧,既无法与他人诉说,也不敢扪心自问。

  梦一醒,就难免会害怕不能做下去了。

  虽然皇兄早已决定为了容陌的“复仇”暂且活下去,容陌也为自己的生存找到了理由。

  那她呢?

  她连苟活于世的理由皆不曾拥有,那更与何人诉求。

  她虽有治好皇兄的眼疾的期望,但也心知现在根本就不能治好他,只能这般瞎着,否则,他们的下场会比之前更为悲惨。

  “长公主到了!”几个懵懂的孩童看到墨秋凉,不免惊喜地叫出声来。更有几个胆大的孩子,想要走上前来抚摸她华美的衣服。

  墨秋凉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笑意,正欲俯下身摸一摸他们的头,就有一只大手将他们扯了回来。

  那是一个中年妇人的手,一边告诫他们“别胡闹”,一边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她。

  墨秋凉的笑容渐渐消失,落寞的说了一句:“开始吧。”就踏上了殷红的地毯。

  主持仪式的祭司是墨秋凉的先辈中唯一幸存的亲王了,并非是因为他不曾参与皇权斗争,仅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位连皇上皆不敢动的“监督”王,“长亲王”,也就是民中常说的“铁帽子”亲王。

  长亲王是当今皇上的皇伯,历经三朝风雨。而他早已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了,颤颤巍巍的握着一卷诏纸,正在老泪纵横的低声念着。

  墨秋凉无端的有几分想笑,并非不尊重,也不是嘲讽与不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东西,有几分感动到想笑了。

  这位老人怕是唯一盼望着他们一家会幸福,唯一关心他们的人了。

  墨秋凉幼时常常会随着皇贵妃参加家宴,经常会与这位皇伯小聚。

  每每见到他,墨秋凉都会特地的从席位上离开,跌跌撞撞跑到他旁边,缠着他,絮絮叨叨,吱吱喳喳的讲述宫中最近发生的趣事:

  “昨天我又和皇兄比武切磋了,我老是输,皇兄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一点也不肯放水,他还说:‘如果放水的话,就不算堂堂正正的习武之人了。若是不尽全力,就不算尊重对手。’可我又不算他的对手,我是他的小妹妹啊。他难道不该宠着我,让着我吗?”

  “母妃最近在宫中养了三缸鱼,据说是叫‘金鱼’。但是它们又不是金色的,反而是橘红色的,那为什么会叫金鱼呢?”

  “三皇兄昨天又来我们宫了,结果打翻了母妃的金鱼,还打了一个近侍。父皇因此发了很大的脾气,罚三皇兄跪在华清宫外跪了一个时辰。”

  墨秋凉不由停了下来,嘟嘟囔囔的说着,一副很苦恼的样子:“明明只要三皇兄认个错,父皇就原谅他了,为什么他一直坚持说自己没错呢?还说‘皇兄是下贱的人的孩子,打坏卑贱的人的东西,又有什么错呢?’”

  老人摸了摸她的头,墨秋凉又讲到其他的话题了。

  每当墨秋凉停下来时,老人总会恰到好处的问了一句,“还有呢?”

  他一边问,一边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她,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墨秋凉愣了愣,就又继续讲下去:“还有啊······”

  现在想来,那几次家宴成了她最温暖的回忆,那时父皇母妃仍在世,三皇兄虽然嫌恶他们,但在父皇面前也不会太过火。

  四皇兄,五皇兄,六皇兄,总会在一旁端着酸儒的清高做派,但过不了多久,也会加入他们的谈话,不顾礼仪的从席位上站起。

  四皇兄总爱拉着身体不好,在一旁披着毛毯,沉默不语的皇兄一同过来。

  即使皇兄也不愿意离开温暖的被褥,却也会披上厚重的狐裘,坐在她身边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补充的细节。

  母妃和父皇也含笑地看着闹作一团的他们,即使是一向不喜欢喧闹的太后娘娘也会走下高台,坐在他们身边,听着他们几个半大的孩子讲述宫中的趣事,露出几分难得的微笑。

  只有皇后娘娘会在最兴高采烈的时候,突然冷哼一声,将家宴热闹的气氛降到冰点,然后独自一人——偶尔也会拽上三皇兄——走出青直殿。

  “怎么了,怎么了?继续说啊,多好听啊?”虽然四皇兄总会迅速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但终归还是回不到之前了。

  每个人说话都会变得小心翼翼的,生怕那句不和谐的冷哼再次响起。

  “凉儿,走吧。”墨轩走到她旁边,伸手作邀请状,眉眼弯弯,曾惊艳过无数人的岁月。

  墨秋凉将手庄重的递予他,绷紧的神经也不禁舒展,不由绽放出一抹轻松的笑意。

  人群中满怀敌意的目光竟然也因那抹笑而柔和下来,百姓们也露出了朴实祝福的笑。

  容陌也同样混在人群中,兴趣缺缺的看着。

  这次宴会,本就无他什么事,容陌又何必自找没趣,给自己找事做。

  容陌漠然的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向祭司,听着身旁的阙国储君,他唯一的朋友,付渝的唠叨,“诶,你说长公主长得好不好看?我觉得配得上‘天香国色’了。”

  容陌偶尔点点头,重又看向了会场。

  容陌仅是偶尔看到墨轩时,双眸才燃起几分温度,又很快归于沉寂。

  付渝有几分讶异的看着目不转睛的容陌,他的脸上露出的是付渝不曾见过的最温柔的笑容,不禁有几分毛骨悚然,却也明白他的动心。

  付渝虽身在阙国,但与容陌也时常书信联系,称得上他少数的知己了。

  只有最近一个月以内来的信中会有几处提到了墨轩,但付渝却感到他从未想过的温柔。

  确实是温柔的,不是可以模仿的深情,而是在不经意的几个字眼中流落出来的那点珍视的深情。

  只是,他如若没记错,这位七王爷是他的皇叔吧?

  但愿他已经做好了考量,从朋友来说,付渝不希望他会吃亏。

  而且,容陌的母后的事,自己也有所耳闻。

  这位七王爷究竟是有何美丽,才会让容陌忘了恩仇情义,义无反顾的喜欢上他。

  况且,这仅仅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他又能了解七王爷什么呢?

  难不成真的是“看第一眼就喜欢的人,就能喜欢一辈子。”不成?

  付渝望向了已经由长亲王冠上发髻的墨秋凉,忽而响起了母后的话语:“若是能见见墨凌的孩子就好了,肯定和她一样美丽吧。”

  确实是同样的美丽,两个人都是。

  付渝忽然展眉问道:“若是本太子要娶你的皇姑,你可愿将她嫁给我呢?”

  “若是你愿好好待她,又未尝不可。”

  容陌意味不明的回答,付渝称不上好人,但也不是滥情之人,若是真的要将她远嫁,那付渝确实是最好的人选了。

  此时已是第二场礼了,长亲王容畅为墨秋凉拆下了简单的发髻,换上更为繁复的发式,洪亮苍老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愿你一生,顺畅洪福,从之父命,尊于夫言,守于妇道。”

  墨秋凉亦回道:“此等忠告,必当谨记。”

  礼成,她又与苏妙玲退场,换下更为繁复的华服,银凤戏珠,百鸟朝凤。

  容畅又念到:“此礼即成,必敬必戒,顺从父母,往之母命,遵守君命。”

  墨秋凉迟疑片刻,方回:“谨遵汝命。”

  墨轩重又牵着墨秋凉的手,一同走回宫中,接受百姓抛来的花瓣。

  容陌也从手旁卖花的伙计拣过几只最艳的花,掷向俩人。

  墨秋凉和墨轩同时伸手接住,回以灿烂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付渝:“怎么样啊?”

  容陌:“不错,我媳妇超好看。”(脸红)

兰谷(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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