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条(陆)

  “对不起,请重复一遍,我怎么了?”张择瑞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心中仍存有一丝希望,即使他们的粮食被劫走了,他们选择了逃命,也不可能完全为他们定罪。

  而且,朝廷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得知了这个消息,还不由分说为他们定了罪。

  那几个侍卫对视了一眼,一丝讥讽的笑挂上了唇角,为首的那位道:“你还不知道吗?当你和严将军,不,罪臣严辞拖着粮草向西北军营行进时,我们的哨兵就已经看到了你们。南将军也看到了确凿的证据,上报给了朝廷,你就别辩解了。”

  张择瑞急得全身发冷,道:“可,可那是因为,我们身后一直有沙盗在追踪我们。”

  “怎么可能!你要编理由,也要编得好点吧。谁不知道,在我们与西北军开战之初,西北大漠的沙盗,就已经被西北军的将领,宸墨将军,当着南将军的面尽数遣散了。而且,正常的沙盗,哪个会没事在开战时,不要命的跑回来,送死?”

  那人撇撇嘴,不屑的神情溢于言表。

  张择瑞全都懂了,忍不住露出了几分冷笑,向他们伸出了自己的手,不愿再做抵抗。

  张择瑞任凭他们捆上自己的手,押解上了回朝廷的囚车。

  张择瑞坐在牢车中,眼泪不受抑制的流出,不甘而又愤怒的狠狠地砸了一下牢车的木栏。

  从一开始,还未进入大漠时,这次运输粮草的计划就是一场西北骗局。

  先是在住宿时,客栈老板就千方百计地重复,强调,诱导他们认为在沙漠中,一直有沙盗在那埋伏着。

  再是让一名镖师死在了途中,令他们坚持了沙漠中有沙盗的想法。

  再是派出了其中一名敢死队员,引诱他们,间接令他们感到营地并不安全。于是,他们开始了仓皇逃窜。

  再加上,之前曾经看到了镖头的惨死,让他们觉得自己毫无退路,且他们也不可能向祉国军营继续行进并将危险引入军营。只得变换道路,正中了他们的下策,对他们赶尽杀绝。

  若不是张择瑞正是身处这诡谲之局的人,他几乎是想为那位年少有为,设计了局的那个人拍手叫好。

  确实是天衣无缝的计谋,令人细思极恐。他不仅近乎完美的预料到他们的心理,行为,而且令人讶异的是,他并没有犹豫,就将自己的猜测付诸行动,并达到了自己预期的效果。

  如若张择瑞不曾随严辞前来此地,不曾最终活下来,那他肯定连自己怎么死的,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都不会得知。

  所幸他还活着,若是只有张择瑞一人中计,而严辞一人身受重伤,他倒是敢于英勇就义,以证自己的清白。但严辞为了保护他,已经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他们已经不能再有损失了。

  无论是卑声下气还是苟且偷生,他总得留下来。

  活着总比一切都好,这才是真正的硬道理。

  张择瑞站在刑部的审判室中,听着刑部尚书商丘,连同这次的总策划木尧,一起坐在牢狱的另一端,询问他。

  商丘:“你是否承认:你犯下了叛国罪,在战事紧急之时,为他国送去了物资?”

  张择瑞木然的点点头,道:“我承认。”

  商丘在小本上记上了这条罪名,又接着问:“你是否承认:你在输送粮草的途中,与严将军一同杀害了随从,侍卫以及镖师?”

  张择瑞终于有了点反应,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承认,但这些是我一人犯下的,与严将军无关。”

  商丘接着记下这条,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他,疑惑道:“你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怎么可能有力量杀害那么多人?”

  张择瑞张张嘴,木尧就抢先讲话头抢了过去:“他既然已经承认了,你又何必计较那么多?”

  商丘无言,只得接着问问题:“你是否承认:你临时欺骗侍卫的行为?”

  张择瑞觉得这问题有些可笑,忍不住咧了咧嘴,却被身旁的狱卒一桶水浇了过去。

  张择瑞呛了呛,浑身被沙子磨破的伤口泛起了疼痛。

  一时间,他哭笑不得,只得认真回答:“是的,我承认。”

  商丘:“那就结束了,看一眼证言,如果没什么问题,就签字吧。”语罢,就将手中的本子递给张择瑞。

  他看了一眼,基本与事实相符,没有多大出入,就在末尾找了一个空白处,龙飞凤舞的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没过了几日,审/判结果就出来了。

  看了判/决情况,倒是令张择瑞吓了一跳,这判得也太轻了吧。

  他和严辞倒是不出意料的被判了刑,张择瑞被判了五年监/禁,又被尽数抄家。

  所幸他尚未娶妻,父母早年就去世了,只有一屋伺候的仆婢,也无法反抗他们的暴行。

  严辞被定为叛国罪,本是要将他凌迟处死的,但张择瑞纵使受尽了百般折磨,也不愿说出他的尸骨所在之地。朝廷只得作罢。

  而严辞的家人,当今的太傅严礼,也因此受到了牵连,被迫掏空了家底,以此来逃过酷刑的折磨。

  也不知为何,张择瑞与其他囚犯一同关在监牢中,却受到了不同的待遇。

  张择瑞原本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说出严辞的下落,会令他多判几年。

  结果并非如此,他这般硬骨头,甚至还令他受到了犯人的尊重。

  令张择瑞不禁好奇,严辞的名字,甚至遐迩闻名到了这个程度吗?

  出狱后,张择瑞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木尧和几位主持运输计划的大臣为他抵死辩护,这才保下了他一命。

  而且他们还替他贿赂了狱卒,让他们在行刑时,对他稍微手下留情,让他可以在监狱中勉强度日。

  张择瑞在狱中一向是沉默寡言的,才让其他狱卒对他的印象稍微改观。

  不过,对他的狱中生活,也是毫无用处,就是少受一些折磨而已。但对于这点,他也弥足感激。

  他出狱后,本想对那些曾为他说过好话的大臣,一一登门道谢的,但即将登门时,却被他们告知,出力最大的刑部尚书商丘已经过世了,而木尧担任了丞相。

  而当时,外界都在盛传:是前丞相游友的学生木尧,设计谋杀了他的老师,才会得到了他的位置。

  因为当他死后,被家人发现时,死的并不安详。

  游友是口吐白沫,眼睛瞪圆着,走的。而木尧恰巧是最后一个进入他房间,拜访他的人。

  但张择瑞始终不信,或说是不愿相信。他在被人污蔑了那么久之后,已经开始学会任何事物不能只看表面。

  果然,消息才传出了几天,丞相夫人就专门出面辟谣了:“丞相是自然死亡的,木尧一向对游友敬重有加,对我们母子更是多加照顾,怎么能凭子虚乌有的事,就这般诬陷他?”

  看吧,世人不出意料的随波逐流。没过几天,那些谣言就逐渐消失了。

  张择瑞在拜访木尧时,木尧曾向他发出了邀请:“要不要和我一起干出一番事业?”

  但这番美意,却被张择瑞婉言谢绝了:“多谢丞相美言与赏识,但还是算了吧。毕竟我是一个戴罪之身,对丞相的名声影响很大,所以也不必强求了。”

  木尧作惋惜状,却并未出口再作挽留。

  张择瑞向他行了个礼,转身就离开了丞相府。

  出狱后的一年,张择瑞通过各种渠道,拿出最后的家当,为自己捐了一个大理寺捕快的小官。之后,又因突出的政绩,而升到了大理寺卿的官位。

  也不乏高官趁着以前的交情,想将他提拔到朝廷之中,但他都推脱了。这样,挺好的。

  不是吗?

  不是吧。

  张择瑞一直在追查那件事的真相,却一直不曾有过结果——应有的结果。

  正义也许会迟到,到永远不会不到来。

  但迟来的正义,对那些深受其害的人,又有什么用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心好累,修改了一早上的排版,结果,半天都不过关,一看,自己的第三章不知道为什么没过审了,明明之前都好好的。

  ☆、荆条(柒)

  “张大人?张择瑞大人?”单岩就望着张择瑞看着手中的纸册,又是笑又是骂的,最后竟流下了眼泪,不由出声唤道。

  单岩边唤着“张大人”,边努力的探头,试图窥测纸册中究竟蕴含着什么线索。

  单岩在前来大理寺之前,是曾听说过“张择瑞”的赫赫威名的,不完全是赞扬,但也不乏将他夸得天花乱坠,神通广大的。

  其中全是一些曾受过他帮助,澄清其冤情的老百姓,倒也不是不可取的评价。

  而那些四处污蔑他的人,大都是用着同一个借口:他曾被朝廷以“叛国罪”而打入天牢,而且还死不悔改,在与他狼狈为奸的几位大臣的掩护,包庇下,才逃过一劫。

  但他还是入狱蹲了五年,而且坚持不将功戴罪,供出他的同伙严将军,严辞的所在地。

  这样的人,在出狱后,竟是相继收到多名高官的邀请,与他们共同创造未来,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拒绝了。

  后来,秉公执法的大理寺也接受他的求职申请,而且将他提拔到了大理寺寺卿的职位。

  总的来说,一切的评价就是这也不可取,那也不可取。

  但当单岩真正地见到张择瑞时,才觉得传闻就是对错参半的。

  张择瑞生就了一双鹰隼般锐利的双眸,身形颀长,且清瘦。

  他走路的步伐,力度不轻不缓,气定神闲,裳摆会明显垂下一截。整个人,相对同一个年纪的人来说,清瘦得有些不正常。

  “是一个饱经风霜,受尽磨难的老人了。”单岩的第一反应其实是这样的。年过半百了,低短的头发花白,一副死气沉沉,对周围的事漠不关心的样子。

  但当张择瑞看见那本账本之后,他总算是显露了一些正常人类应有的情绪。

  单岩:“张大人”

  张择瑞应了一句:“何事?”

  单岩:“无事。”

  张择瑞颤抖着双手,接着翻开了下一页的记录:“甲丑丰生二年,正月初九,沈文,共计十万两白银,卒四人,折损兵力三人。”

  沈文,甲丑丰生二年,在朝左相,那次运输计划的发起人之一。

  计划失败之后,不过半年,沈文在家悬梁上,挂上了三尺白绫,上吊自杀。

  当时,张择瑞就是这桩案件的受理人,但那次负责查办的案件负责人是大理寺的判官,沈远,沈文同父异母的庶出弟弟。

  沈家兄弟的关系一向是出了名的不好,因为沈文的父亲在其母亲刚刚去世后,就将怀孕三月的庶母接进了府中,却又不给其正室的地位。

  而当他们父亲去世后,沈家的财产以及世袭的官位,皆是给了沈文,一点也没留给沈远母子。

  所以沈远自然是不满的,甚至多次联合家中的亲眷,上沈家的大门大吵大闹,逼着沈文分出家中的财产。

  沈文被吵得没办法,只得私了。出钱为沈远捐了大理寺的官位,并且拿出将近一半的财产送给沈远母子,这段风波总算是暂时平息了。

  沈文的自杀现场曾经专门留下了一份书信,坦诚当年的那桩案件,他也同样有一部分的责任,因为他承受不住良心上的煎熬,因此畏罪自杀,并指认了主谋。

  张择瑞虽是这封信的发现者,但不曾得以看完,就被沈远以证物之名夺去,上缴。

  他当时仍然是一个以“劳教”之名,在大理寺服务的嫌疑犯,无法与当时把握大权,一手遮天的沈远相提并论,只得忍气吞声,再以其他渠道追查当年的其他线索。

  很快,沈文就被沈远以“叛国之嫌”的罪名处刑,但因其已死,于是就将他的尸骨挖出了坟墓,鞭尸,凌迟,并在处刑后,丢向了乱葬岗之中。

  而沈远则以大义灭亲,积极办案的名号,被皇上提拔到了刑部,做了一名甩手掌柜。

  当时,张择瑞仍是一名在底层苦苦挣扎的老百姓,一名普通的大理寺侍卫及捕快。

  张择瑞伸手拂过那一页,又接着往下翻,一边默默的想着:“真看不出,木尧竟会那般在意细节,他所有犯过的案子,所有的犯罪细节,皆被大致的标出了关键词,以及具体的日期。简直就像是故意在张扬自己的罪状,而且,大部分的案子皆是与自己有关的。”

  这也是十分令人注意的一点,就像是有人特意为他们留下了线索。

  张择瑞看向了下一页的一行字:“甲寅丰生三年,八月廿十五日,沈远,共计二两银子。”

  即使是对死者不太尊重,在这个场合不太适合,但是张择瑞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毕竟前几次的案子记录皆是以万元白银起步,只有沈远个人的性命是以个位数的单位记数的,让张择瑞十分快意的笑出声。

  单岩忍不住又凑了过来,争取再看一两眼。

  这回,张择瑞倒是不曾再遮遮掩掩了,大大方方地给他和发现线索的白航参观。

  单岩盯着那张纸,盯了大半天,那二十个字早已是熟稔于心,无端的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白航也是看了一会,忽而惊呼出声:“不就是五年前的那桩案子吗?”

  “什么案子?”单岩仍有几分迷迷糊糊的,傻傻的反问了一句。

  白航忍不住扶额,伸手拍了一下单岩的脑门,看向张择瑞,充满希望的问了一句:“张大人,我说的没错吧?”

  张择瑞含笑点头,单岩受不了他们一直在他面前打哑谜,只得绞尽脑计地在记忆中搜查与甲寅年有关的大案。

  但是依然是毫无结果,只得求助般看向张择瑞。

  张择瑞倒是很贴心的启发他:“当时,皇宫正在举办盛大的筵席······”

  经他这么一说,单岩总算是从所剩无几的记忆中,回想起了这桩事。

  当时正巧是皇上的三十五岁寿辰,单岩那日正巧生病,缺席了。拜托了白航为他代班,而那件事自然也是从他那听说的,怪不得白航记得比他清楚。

  青直殿当时是灯火通明,白玉磨成的灯笼中各自放进了一支蜡烛,挂在了每位宾客的头上,照得每位宾客的脸上都惨白惨白,病恹恹的,直叫人打寒颤。

  沈远刚向皇上敬了一杯酒,道了句贺,就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刚刚咽下,就从口中吐了出来。

  呕吐物并非清白的酒,而是含着一些黑压压的污血,直叫人心慌的意味。

  皇上的脸色也是极其的难看,毕竟谁也不喜欢在自己的生辰宴上,遇到这么不吉利的事。

  皇上命令着在场的客人留在原地,没有查清楚案情,谁也别想走。

  那时,张择瑞已经是大理寺寺卿,没有经办太多案件,但也是小有名气,可以独自受理案件了。

  那夜,他正巧是收到了紧急传唤的人员之一。

  但是待他一来,木尧看见了他,就告诉他:“你可以回去了。本尚书已经查清了案件,可以结案了。”

  张择瑞:“凶手是谁?”

  木尧:“不过就是几个平时受他欺压,被他瞧不起的小官而已,不碍事的。”

  张择瑞:“搜身了吗?确定死因了吗?”

  木尧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耐着性子,道:“当然是搜过了,本尚书连这种事都需要你教吗?”

  丝毫没有当时当他的上司时的彬彬有礼,也没有后来邀请他共事的礼遇。

  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但这些话,张择瑞也只能在心中想想。

  所以,他也只是低眉顺眼的回答道:“当然不是,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他虽是心有不满,但也不敢说什么,只得转身离开。

  之后,他听刑部的人说,沈远的身上,也同样查到了一封信,交代了他谋杀亲兄沈文的罪行。

  于是,负责此案的人就以畏罪自杀,草草收场了。

  三人共同回忆完,互相凝重看了一眼对方,又看了看不知何时聚过来的捕快们。

  张择瑞清了清喉咙,喊道:“你们都不用干事的吗?聚在这里干嘛,还不快去查线索!”

  他们十几位捕快急忙散开,整个丞相府乱窜。

  不一会儿,就有了线索。

  作者有话要说:  给你们四天时间,猜猜是谁在背后搞事啊。

  接下来,真的是福利了:1·除夕晚上三更,春节二到三更,春节一定把荆条篇发完。

  2·除夕放番外,自己点CP,接受邪教。

荆条(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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