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条(拾叁)

  七王府,东厢房外——

  容陌头疼的看着墨轩的卧房的门口,他当时是趁着子卿熟睡后,方才从窗户溜出了七王府。

  但现在,显然从窗户再回去是不太靠谱,也不太可能的。

  毕竟,子卿怕是早已惊醒,正坐在房中等着他。

  无论进不进去,皆会招惹他生气的样子。

  容陌思索片刻,还是推开了檀木雕花而成的木门。

  墨轩正盘着腿,坐在床上,那双无神的凤眸直视着前方。

  虽是明知他不可视物,但容陌总觉得自己正在被他紧紧盯着,先前早已掩藏的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容陌:“子卿···”容陌咬咬牙,还是决定交代了。

  墨轩:“嗯。与前往七王府借住一般,也是不可说的理由,对吧?”

  墨轩一开口,话中的疲惫之情就渗透在了空气之中,平白令容陌有了几分心疼。

  子卿之前多欢喜他造访七王府,在发现他走后,就会有多失望。

  早已是想好了要护着他,结果,还是自己最为伤他的心。

  容陌:“嗯,是的。子卿,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想着瞒着你的,你别生气啊,我···

  墨轩打断他的话,起身,赤足,拽过他,单脚踏上了床铺。

  墨轩不顾冰凉,将容陌环入怀中,轻声道:“走了两个多时辰,睡吧;我不问了,睡吧。”

  容陌将下巴搁在他肩上,难得有一分不知所措,只得伸出手,环住他瘦削的臂膀,用力地回抱他,想要将自己身上的温度传给他,将自己心中的话传给他。

  他那般纵容他,真的忍不住令他贪心,想让他一直留下来,留在他身边。

  不顾自己说好的誓言,不让他翱翔于天际,就这般卑劣的,霸占着他。

  他本就是不屑于成为一名君子,碰巧遇到了一人,令他心甘情愿的成为了小人。

  次日清晨——

  楼洵本是在王府门口悠闲地喝着稀粥,顺带等着每日必会路过的商贩,为王爷和公主买上几块麦芽糖,却凑巧听到了身旁俩个过路的老百姓的议论——

  甲:“你听说了吗?昨天晚上,太子殿下在东宫之中被人刺杀了!”

  乙:“当然听说了。听那些说书的人讲啊,太子殿下伤得极其严重,整个太医院都被惊动了,天还没亮,就在东宫门口排着队,给太子殿下治病呢。”

  甲:“诶,你还别说。太子殿下那般年幼,怎会有人那么狠心,对他下手呢?”

  乙突然凑过去:“听别人说,是因为殿下手中握有很重要的证据,招来了别人的记恨,才会出事的。”

  甲:“唉,这年头,连做个好事都会被人刺杀,让那些好人怎么活啊?”——

  楼洵的脸色刹那间“唰”的一下,白了。

  若是说太子殿下昨夜如何回到东宫的,他可是一大功臣啊。

  楼洵不仅接应了从窗户中奋力钻出的太子殿下,还亲自带着他去了东宫。

  现在好了,出事了吧。

  楼洵悔恨的蹲下了身,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太子殿下若是有什么大碍,他要如何向七王爷交代啊?

  楼洵思索片刻,果断的放下了手中的碗,冲入王府中,闯入东厢房,就准备着向七王爷认错了,却不想见到本不应在此,完好无损的容陌。

  墨轩被他开门的声音惊醒了,坐起身,神色温柔地为容陌整理着凌乱的长发。

  容陌“唔”了一声,侧过身,恰好撞入墨轩怀中。

  墨轩索性就那般坐着,抬头看了一眼楼洵,不满的用手抵着唇,低声道了句:“小声点。”

  楼洵很知趣地转过身,紧忙从房中退了出来,顺带贴心的为他们关上了门。

  楼洵抵着房门,后怕的捂着自己的胸口,忍不住的庆幸。

  若是容陌出了事,依照七王爷的个性,肯定会直接剁了他,再将他扔出去喂野狗。

  这不是楼洵危言耸听,他又不是没见过七王爷生气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

  幸好,容陌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不然···

  楼洵下意识地摇摇头,换了一个方向,就去叫墨秋凉了。

  乾清殿之中——

  容曙面色极差的听着单凡和白辰汇报昨夜的情况,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也不是没有设想过容陌可能会因手上的证据而出事,却也不曾想到,真会有人那般大胆,藐视皇权,公然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刺杀太子殿下。

  单凡大概讲述了昨夜的那两人的衣着相貌,略去了一些并不重要的内容。

  白辰眼观鼻,鼻观心地看了一眼单凡,又齐齐看向了容曙。

  白辰沉思片刻,将太子殿下吩咐的书信以及证词从怀中取出,略加犹豫,还是放在容曙的书桌上。

  容曙不明就以,伸手取过,一页页地翻看着,容家特有的桃花眸中满是冰冷与戾气。

  容曙将手中的一叠书信狠狠摔在地上,怒斥道:“无耻逆徒,枉朕那般器重他,他竟这般胆大包天,竟然想到刺杀朕与太子,并取而代之,将朕的江山收入囊中。”

  “他还滥用权势,将那般多精忠报国的官员无辜杀害,实在是罪该万死!即便是天诛地灭,也不足惜!”

  容曙看向了单凡和白辰,道:“传朕口谕,将两个刺客凌迟,鞭尸;掘木尧之墓,斩其首级,挂于市集热闹之处,受人唾弃;”

  “判处罪臣木尧以‘叛国’‘贪污’‘谋反’之罪,将原吏部尚书简岳为侍郎,由五品大臣降为七品;木尧家中男丁充军,妇孺随其发配边疆,钦此。”

  单凡与白辰难掩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太子殿下那般以身涉险,竟还是不曾换来更大的利益,将木尧的同党一网打尽。

  容曙却是误解了两人的意思,以为他们是在我自己邀功请赏,急忙笑道:“以及,念在你们二位忠心护主,朕破格提升你们二位为副留守指挥同知卫,从三品。望你们二位不负朕望,继续为太子效力。”

  单凡与白辰惊讶地一挑眉,算是接受了这意外收获。

  单凡,白辰:“是,臣遵旨!”

  三日后,原木丞相府——

  断罪的判决书和处置众人的圣旨很快就从朝廷那边发放下来了,一份贴在了市井最为热闹的小巷旁,另一份由林生黎在木尧家宣读。

  木尧的家人大都是知晓木尧曾经犯下的罪过,所以在林生黎宣读圣旨时,也都是一脸漠然。

  他们这般泰然处之,倒还是令一心想看热闹的林生黎失望不已,就连宣读圣旨时铿锵有力的声音,皆因此弱了不少。

  容陌牵着墨轩站在木府之外,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他总感觉自己似乎在调查时,遗漏了十分重要的一点,一点可以将一切真相串联在一起的线索。

  因为缺少了这部分,所以,他一直不能将当年的严辞死亡的真相合理而又真实的还原。

  无论容陌如何努力地将线索拼凑在一起,他也无法在缺少的情况下,顺利的复原。

  木府的家丁和亲眷个个手戴着镣铐,相连在一起,随着朝廷耀武扬威的官兵,从府中秩序井然的走出。

  每个人的脸上皆是木然的神情,就是连本该活泼的小孩也不出声。

  容陌双眼无神,目送着那一列队伍离开。

  他们太过安静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安静,就是路过了他这个罪魁祸首也不出声讨伐,总有一些诡异,安心走向死亡的感觉。

  突然一个小孩转过身,用阴鸷的目光看着他,又被他的母亲打了一下,转过身去。

  严辞当年也是这般决绝的离开的吧。容陌忍不住心想。

  张择瑞不曾前来围观,即使容陌曾经十分真挚的邀请过他。

  但今天,他仍然没有到场,一直固执的窝在自己简陋的小屋之中。

  容陌死死地盯着木府的牌匾,若有所思,无意识的攥紧了自己的双手。

  墨轩不曾皱眉。只是抿起了自己的双唇。

  容陌:“孤想到了,子卿,随孤走一趟吧。”

  容陌突然出声惊呼道,拽着墨轩的袖口,就向前跑去,兴奋的神色一直不曾褪去。

  容陌拽着墨轩,快步向前奔去,直至一个简陋的茅草屋前,才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他推开门,不顾家仆的阻拦(“主人尚在其中会客。”),径直闯入张择瑞所在的里屋。

  张择瑞正坐在其中的板凳上,为一位容陌十分熟悉的人斟茶,见他前来,也是毫不在意地向他点头致意。

  容陌:“严太傅好。”

  容陌唤着自己原本的老师,严辞的父亲,严礼,他礼貌的点头还礼。

  严礼还是那副容陌熟悉的书生样,不知道当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如何赴死的,是否还能这般冷静。

  容陌转而看向张择瑞,道:“张大人,孤有话要问你。”

  张择瑞顺从地点点头,沉默不语地随着容陌走出了里屋。

  容陌不曾将墨轩留在原地,他现在脑子不太冷静,子卿若是不在身边,更容易昏了头脑。

  三人走到了茅屋前的空地上,容陌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背对着张择瑞,他现在并不想面对他的脸。

  容陌:“张大人,你知道吗?在孤知道真相之后,孤真的十分后悔不曾怀疑过您,不曾将您与木府的那些人一同送上断头台。毕竟,他们之中,仍然是又无辜的人,而您的确是罪该万死。”

  张择瑞有些茫然,手足无措的看着他。

  容陌冷笑了了一声,斥道:“怎么?还不想出来?”

  张择瑞变了脸,过了一会,却似换了一个人一般,露出了阴冷的笑容。

  见自己的伪装被其识破了,他倒也不想演了,他演了那么久无辜之人,把这幅身体交给那个多愁善感的人演,也累了,也被自己恶心透了。

  他只是满怀好奇地问了一句:“您是如何看透的?草民自认为自己的演技还是十分合格的。”

  容陌:“并非是看透您,您演得太逼真了。即使是作为一名专业的武师来说,您演戏以及两面三刀的本事也是很高的。”

  “只是出了一些小纰漏而已。您的判刑书未免也太过轻了。按照木尧的性格,必定习惯是斩草除根,但在杀了那么多朝廷高官之后,他却唯独放过了您。”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毕竟,您才是其中最为位卑权低之人,最好拿捏之人。除非···”

  张择瑞很给面子的追问了一句:“除非什么?”

  容陌:“除非您才是部署了一切,唯一按照皇上意愿行事的人。只有这样,木尧才不敢对您赶尽杀绝,因为您手上不仅紧握着他陷害严辞将军的证据,而且还有皇上的旨意,这张重要的底牌。”

  张择瑞忍不住为他鼓掌,道:“您说的不错,但您的想法也只是推断啊!而且,我可是和他融为一体,怎么可能辨得出真假。就是可惜那人,现在也不知道严辞是死在自己手上的。”

  容陌唇角微弯:“推断吗?孤还是有一些证据的,但您想必也不会承认。孤也不打算告发您,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还有,孤一直很好奇,您究竟是如何李代桃僵,成为张择瑞的。还有,您到底有没有找到张择瑞,又是如何对待他的?”

  张择瑞笑了笑,并不打算回答他,转身进了里屋。

  张择瑞吗?他的灵魂早已是死了。

  在找到了严辞的遗体之后,万念俱灰,随着他一同死的。

  他将他葬在了那片西北荒漠,并杀光了自己的同伴,再次以他的身份回到了中原。

  可最后,张择瑞还是成功逃了出来,并打算追查真相。

  这样有意义吗?他终会知道自己害死了严辞——那个拼死保护他的人,也是唯一想拉他们两一把的人。

  容陌叹了一口气,牵着墨轩的手,就往回走。

  他后知后觉的看了一眼墨轩,墨轩恰好也看过来,向他微微一笑,并不打算对他的话做出任何评判。

  容陌庆幸地叹了一口气,将墨轩的手紧握在手中。

  容陌:“子卿。”

  墨轩:“嗯。”

  容陌:“回家吧。”

  他究竟多么喜欢这人啊,那般大胆却又小心翼翼。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这个结尾,开心吗?快乐吗?

  反正我挺开心的,估计你们都没猜出来,(猜出来了,也请当做不知道,让我嘚瑟会)。

荆条(拾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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