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城(拾玖)

  魏衍的脸色十分差劲,任谁在长时间的忙碌工作后,终于可以休息时,又被别人告知,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完成时,都不会有很好的心情。

  但是完成这次任务,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向皇上告老还乡了。也就是看在这点的份上,魏衍才愿意跟着这个太子殿下瞎胡闹。

  所以,他抱怨归抱怨,还是耐着性子,乖乖地拿上太子殿下交代过的事情,一边整理着,按着年份仔细排列,一边跟随单凡走出了客栈。

  容陌面无表情地在前面走着,牵着墨轩的手,步伐越来越快,一边在脑中不断演算着对策。

  他一向就是这样的性格,虽然他说的事咋一听十分糊涂无用,但串起来后,就觉得不可思议的精巧。而且,越到后面,越不露端倪。

  墨轩低垂着眉眼,慢慢的跟着他。他总觉得这次的事件有着几分刻意,就像是专门还原七年前的那件事,然后再给他们下套一般。

  一路上,他们就如同一只牵线木偶,被背后操纵着细线的木偶师牵引着,跌跌撞撞的走入陷阱之中,还浑然不觉。

  最后被猎人抓获时,才恍然大悟,却又只能束手无策的放弃挣扎。

  墨轩从小到大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只是,私心上,他不愿让容陌成为自己这样的人,被一个看不见的牢笼囚禁在这里,毫无脱身的气力,却又不甘于平凡。

  只求一死,以换自由的到来。

  容陌走到城主府的大门前,不顾两位站岗的小厮的阻拦,扣了扣门环,静候着管家为他开门。

  但还未等到有人为他开门,两个小厮就不耐烦的夹住了容陌的手臂,就往外面拖。

  容陌眼神一凝,毫不费力的挣脱开他们的手,厌恶的低声道:“不必你们白费力气了,孤自己会走。只是,孤有紧急的消息要上报城主。若是错过了时机,你担待得起吗?”

  容陌说着,不再做什么解释,就牵着墨轩向外走。

  那两个小厮,也是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人,听风就是雨了。一见他说的那般笃定,又透着一股浓浓的威胁意味,他们就慌了神。再看他毫不留恋的向外走,顿时就被打乱了步调。

  两个人互看了一眼,互相商量着对策:“你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看,有点像是真的。可一个小孩子说的话,可信吗?”

  另一个人也是将信不信的,也不太敢确定,只好站在那里干着急,盯着两人走远的背影。

  另一个人也转过身去看他们,眼看着他们就要走出自己的视野,狠狠心,干脆一咬牙,就向他们喊道:“喂,前面那两个人,你们先回来一下,我们暂且先相信你了,但是我们要问清楚一些。”

  容陌脚步一顿,心知他们早已有所动摇,忍不住一勾唇角,面上却不显。

  但是,一听他后半句话,他又不停下脚步了,反而加快了速度,继续向前走去,似乎真的十分匆忙得要去办另一件事,已经放弃游说他们一般。

  那两个人一看,这还了得,耽误了事情,谁也付不起责任,互看一眼,就急忙追上去,拽住了容陌的胳膊,就向他告饶道:“我们真信了,你一和我们回去,我们就去禀告城主。他一定会听从您的意见,与您面谈的。”

  容陌停下脚步,侧脸斜着眼乜着他们,多了几分不耐烦的神色。

  他甩开他们的手,脸上浮现出怀疑:“你说的是真的?”

  那两个小厮连连点头,催促道:“那还有假?总而言之,你先回去吧。”

  容陌转过身,不信任的回答道:“行,孤先回去可以,但是你们得快点啊,这真的是十分重要的情报。”

  身旁的墨轩也是面色凝重地点头,刻意装作十分赶时间的模样,轻声道:“还请两位小友抓紧时间,我们还要继续自己的旅途。若不是与城主有些交情,我们也不愿趟这摊浑水。”

  那两个小厮本是犹豫不决的,再听他们这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一唱一和,脑子更是一片混乱,好说歹说的,好容易将两个貌似不情不愿的人哄回城主府,就急急忙忙的闯到了邹明的书房中。

  邹明此刻正与他人谈话,一见他们两冒冒失失的闯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他正欲开口斥责,那两个小厮就慌张的汇报道:“大人,城府前有两个穿戴得十分整齐,气宇不凡的公子在等您,说是有十分紧急的消息要向您报告。”

  邹明闻言,却是松了口气,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对交谈的那人说道:“你先回去吧,我估计要出去料理几个人。”

  那个人闷声点头,小厮随着主人的话语声望过去,打量着那位客人,却被他吓了一跳。

  不过,倒不是因为那个人长得太过狰狞,相反的,那个公子身着一袭十分艳丽的红衣,面上还点着一颗泪痣。

  他的目光十分涣散,似乎在云游天外,细看,才发现他只是满怀着恃才傲物的傲慢与轻蔑。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邹明,轻应一声:“好的。正巧我也离开了太久,大人会生疑的。”

  直到那位公子从墙翻出后院,又顺利跳到马车中,独自一人驾驶着马车离开后,邹明才松了一口气,问那两个小厮道:“那两位公子可说过有什么事要禀告?”

  二人仔细回想了一番,都愣住了,过了一会,才吞吞吐吐的回道:“······没有,他们没有明说,只说是很重要的事,所以······”

  他还未说完,邹明就以一种看透的目光,不耐烦地打断他:“那就让他们回去,连什么事都不说清楚,肯定是骗子。”

  主人都这般笃定了,两个仆婢自然也就信了,心中对那两个公子多了几分恼怒,当下就骂骂咧咧地接了一盆水,走出府门,对着仍在门口等待的二人,当头泼去。

  此时不过正月初几,水中甚至夹带着薄冰,就这么迎面泼来,更增添了几分寒意。

  若只有容陌受此刁难,也就罢了。偏偏中间多了一个墨轩,又是自小体寒,仗着自己练武,出门时,无论如何劝说,也不肯添一件衣服。

  容陌甚至曾经放下脸,来逼迫他,墨轩也是我行我素的,只是勉强在肩头松松垮垮地披一件披风,然后就执拗的拽着他出门了。

  容陌也不是没想过认真地与他谈论一番利害,但每当他一唤:“子卿。”他就偏过头,仿佛知他心中所想一般,斜睨他一眼,胜过春华。

  容陌刹那间就心软了,只得故作严肃地扯住他的手,轻吻片刻,才低声道:“你就仗着吧。”

  墨轩只是一怔,随即红着脸大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话,还是笑得太过了。容陌不敢确定。

  虽然思绪不在此处,容陌却还是下意识的解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墨轩身上。

  墨轩却固执的不肯接过,因为容陌先前是挡在自己面前的,自己也不过是溅到了几滴水,明显他此刻会比自己狼狈许多。

  确实,容陌见他执意不肯接过,才发现自己的全身衣服都湿透了,长发也在一滴滴往下淌水。

  当容陌察觉到这点后,他的神色倏然一变。先是愣住了,而后又有几分委屈的看向那两人,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眸十分纯真无辜,直让二人有些愧疚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但他们回想起邹明的话后,又立刻硬起心肠,对他们斥责道:“去去去,既然有事要做,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们城主日理万机的,不喜欢在无聊的事上浪费时间。”

  容陌耸耸肩,也不想白费口舌了。这下可不算自己没有提醒他们了。

  容陌目送着两位小厮转身入府,在他们关上门的一刹那,对着一旁看戏的魏衍动作幅度极小的点点头。

  魏衍就抱着一大叠卷轴,晃晃悠悠的走过来,一不小心撞到了身旁的一个醉汉,就将卷轴散了一地。

  他慌慌张张地作势要捡,身旁热心的百姓就帮起了忙。

  魏衍轻声道谢,无意间碰到了其中一个,它就顺势展开了。身旁好奇的百姓就念起来了:“城主邹明荒淫无道,仗势欺人,强抢民女,一家老小,仅剩嗷嗷待哺的孩子。”

  他一怔,魏衍就慌乱的挡住卷轴,大喊道:“别···别看了,这些都是这几天收到的状子,城主要求我们处理的,不能看啊。”

  话虽这么说,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再如何阻止,也抵抗不了那么多人,卷轴很快就到了别人手中,一条条的大声诵读:“狗邹明,还我钱财,为了一己之私,抬高物价,还趁机掠夺钱财。”

  “狗屁城主,狗屁父母官···”

  他们这么一条条念着,忍不住面面相觑,中有一人喃喃道:“骂得好啊,骂得太好了!”

  魏衍忍不住在心里暗笑:“当然要达到这个效果,毕竟是白辰与殿下耗尽心思的雕琢制作。还有一部分是从城主府中一齐拿出的,算是殿下玉佩的报酬了。”

  随着他们逐条朗诵,群情越发激愤,最后,一个人无法忍受的喊道:“走,打死这个狗官,还我们一个太平。”

  “就是,他上任之前,我们在常城主的治理之下,要多快活就有多快活,怎么会像如今这样,过的这般悲惨,还要受他欺压。”

  这倒是实话,招远城之前也是山清水秀之地。但自从邹明上任后,徭税赋税加重,民不聊生。

  为了还上赋税,招远城民迫不得已,只能砍伐城外的树木,就是山中的矿石也被过度开采,才会造成这般荒芜。

  他们这般喊着,就随手拿起身边可用的家什,向着城主府冲去。

  很快,大门就被气势汹汹的百姓撞开了。

  邹明此刻正坐在茶室中,悠闲地喝着茶,却被窗外的动静惊扰。他恼怒的一拢衣,就向外冲去。结果,出门一看,就傻眼了。

  一群挤在城主府的前院中,人头乌泱泱的一片。

  他一出现,人们就安静了,又开始不断窃窃私语道:“是他吧?”

  “铁定没错,就是他。”

  邹明没有察觉出他们话中的杀气腾腾,仍然差使着小厮,向他们耀武扬威地驱赶道:“你们当这是哪?市场吗?这可是城主府,还不快点离开这里。你们这些刁民,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闯到城主府来撒野?”

  他这么一说,本就愤怒的人们瞬间被怒火点燃了,直接就将手中的板凳,长椅,碗筷之类的,向他们丢去。

  他们平日里欺压百姓,威风惯了,也没想到他们会这般胆大包天,一时也有些蒙了。之后,又开始慌乱的躲避。

  突然,眼尖的小厮瞥见了站在人群之后,鹤立鸡群的三人,定睛一看,就指着三人,破口大骂道:“好啊,你们。在城主面前谎报消息,我们城主心善,才没有治你们的罪,就泼了你们一盆水。结果,你们恩将仇报,竟然大肆造谣,煽动一群无知的百姓前来城主府捣乱。简直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孤凭什么一定要把一个小小的城主放在眼里?”容陌听了他的话,不禁冷笑着反问,又看向墨轩,轻笑问道:“孤可不曾知道,祉国律法规定过,太子殿下一定要对一个县令礼遇有加。你说是吧,七王爷?”

  墨轩亦是笑语晏晏的回答:“太子殿下何必对有眼无珠的狂妄之徒较真?毕竟他们习惯了横行乡里,难免有眼无珠的将自已这个奴颜媚骨的小人错认为大人物。”

  这般露骨的嘲讽,令小厮涨红了脸。邹明却将注意力放在另一个细节上,忍不住煞白了脸,退后几步。

  人群自发的让开了路,容陌走到邹明面前,一脚踹向他的双膝,逼着他跪下。

  容陌单脚踏在他的膝上,低头问道:“邹城主,你就说吧,孤如若将你说的话上报皇上,那么,此刻谁比较无理取闹?”

  邹明怎么敢回答?但是知道这个少年很有可能是太子殿下,他就已经吓坏了,哪有胆子回答?

  但是邹明仍存着最后一丝希望,倔强的的问道:“你无凭无据的,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哦?不信啊?”容陌将皎世出鞘,特意在招远城的百姓前晃了晃。

  他们虽是不曾亲眼见过皎世,但从小就听着他的故事长大,早就耳濡目染,熟记于心。对于皎世这把名剑,自是不敢认错的。

  当下就有人跪下了,低声道:“皎世,当真是皎世啊!恭迎太子殿下!”

  容陌礼貌的点点头:“起来吧。”

  他们才敢动弹,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要是邹大人还不信,孤还有其它方式,可以让您取信。”容陌从衣袖中拿出特意向皇上讨要的御赐金牌,高举在邹明面前,满意地看到邹明惊惧的眼神,才仔细的往袖中一塞。

  容陌:“信了就好,孤有话问你:你究竟在为谁做事?你征收那么多的赋税,却仍然入不敷出。那些钱究竟作何用途了?行贿,还是养私兵?孤看,二者皆有吧。”

  邹明下意识的看向了身后的庭院,紧紧地闭上了嘴。

  容陌不屑的“啧”了一声,也不打算深究了,反而又抛出另一个问题:“您说,一个人究竟是多么想要一个不大的职位,才会想到诬告一个好官,自己的好主人?

  “一个儿子究竟是多么无奈,才会烧毁自己的家?”

  常樾根本就不是一个率性大胆的人,相反的,他思量了许多:若是杀害了朝廷命官,自己毫无疑问的难逃干系;若只是烧了他的府邸,有不断的添乱,也就落个盗窃乱贼的名号,甚至还可以争取时间,搜集证据。

  只是,城主府可能还有许多他如此做的原因。一场大火,却将一切烧尽了。

  还好,常樾这几年来,一直妥善保管着常定远的账目,以及记录在案的通行记录,甚至还有他不可能行|贿的证据:因为常定远这一辈子不曾离开过招远城。

  何况,招远城位于边境,所以身为武官的常定远就是受|贿,也都拿来充军饷了。哪来的闲钱?

  常樾甚至还找到了当年作伪证的管家,得到了一切是假的证言。

  邹明的脸色愈发苍白,顾左右而言之:“毕竟,这里距离京城远,做什么事都方便。而且,那位大人也找过了常城主,他没有···”

  邹明没有说下去,容陌皱着眉,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他仍是不说,却又突然双眼圆瞪,眼白向上吊去,嘟嘟囔囔地喊道:“活该···那个人也是,小的也是···整日一副清白做派,搞得好像别人不知道他暗地里做的勾当似的,死了活该!哈哈哈······”

  邹明本是一个小厮,后因出卖主子,当上了城主。现在,他疯了。

  容陌打晕了他,在他脖颈发现了一根不知何时冒出的银针。

  温涵此时也恰好回来了,与邵延一同在门口愣住了。

  单凡在后边念叨着白辰,白辰捂着耳朵,怀抱着一堆证词,也在门口呆住了。

  容陌脸色极差的转身,牵着墨轩就往外走,路过温涵时,轻声道:“常大人是无辜的。”

  仅一句话,温涵就泪流满面。

  在门口等候的单凡突然上前,附在容陌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容陌眯起眼,沉声命令道:“查。”

  入夜后,招远城客栈中——

  容陌将一封信,以及为常樾,常定远平凡的证据交给驿站的士兵,发往京城。

  三日后,容陌前往邯郸。

  又过三月,乙子丰生三月初九,常定远平反,沉冤昭雪,被追封为招远侯,常樾同为世子,名列金榜。

  “你也留下吧,再为孤做最后一回事。”

  “是!”

  另一边——

  东南边界上,一个孩子风尘仆仆地来到了一家客栈:“店家,上菜。”

  一切都会开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打这更打了两天,四个小时(绝望)还删了一大堆无用的字数。(对自己的废话感到更加绝望)

撼城(拾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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