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拾肆)

  游念到底还是一个十六岁不到的少年,好奇大过于杀心,一听到容陌拿庆幸的语气,急忙收起了剑,就凑上前去看。

  容陌听着身后的动静,诡异地露出了一分笑,单手擒住了游念的手,就向后甩去。

  游念一惊,迅速反应了过来,借着他的推力,在不远处的泥洼上站稳。

  游念挑眉:“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容陌笑道:“没事,知道身后有人动了杀心,索性就顺着他的意,‘手滑了一下’。”

  他笑得春花灿烂,似乎在说着什么动人的情话,连眉眼皆是深情款款的,却激得游念落了一身冷汗。

  游念与容陌的合作关系,向来是处于一种十分微妙的平衡状态,明明是摇摇欲坠的,却又被一根细绳牵引着。

  他们俩互看不顺眼,互相想要干掉对方,又只有对方才能提供自己想要的合作资格,所以,又都不能杀了对方。

  游念从小就听厌了别人口中“太子殿下的盖世威名”,对他是还未见面,就已经恨得牙痒痒了。

  一见面,一合作,却又起了惺惺相惜之心。

  大抵是因为见识到自己原本眼中的腐儒,竟也不是什么好苗子,也与自己一般同尝世间疾苦,同有人间悲欢。

  但容陌又是不同,游念说不上来什么不同,只是觉得他像一台生锈的机器,只是坚定不移的执行命令,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而那个坚硬的心,只有在见到七王爷的那一瞬间,才短暂地跳上几下。

  游念说不清自己对容陌抱的是什么样的感情,大抵是相生相克吧。

  容陌倒也不是真的想与游念撕破脸皮,毕竟这对彼此皆无好处。

  只是在感到杀气那一刻,自墨轩走后,压抑已久的戾气忍不住冒出了头,却又被他强行压制回去。

  啧,真不应该选择在今天出门,太医所说的那药的反噬期就在今天。

  但是他又确实不得不在今天,将薛襄早已嘱咐好的那件东西取出来,并销毁了。

  游念发了片刻的呆,才发现自己若是再待久一会儿,就是真的不识趣了,这位素以儒雅著称的太子殿下可能确实会弄死自己,字面上的意思。

  “哥哥,这件事下回再说吧。”游念背对着他,哭丧着一张脸,却又不得不装出欢快的语气,就准备开溜了。

  容陌也不拦他,用手指狠狠地抵着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却如平日那般,挥一挥手,就算做让他走了。

  该死的,疼痛从腿部慢慢开始蔓延到全身,连脚底也升腾起了一阵寒意,眼前不断出现重影,甚至逐渐变得昏暗,又变为明亮。

  昏昏明明,交错出现。

  容陌咬了咬牙,伸出手,将先前找到的那个款式简单,甚至没有任何雕花,只有一个简陋的锁的木匣打开了。

  没有,箱子里什么也没有。

  容陌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随即胸口传来了一阵钝痛,迫使他闭上眼睛,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咳咳······”他断断续续的咳嗽着,就连眼前的景象也逐渐变得黑白而又模糊。

  “这样不行,涤尘。”一个严厉而又温柔,偏带点冷淡的女声在他脑子里响了起来。

  “可怎么样才算是行呢?”他听见一个稚嫩的童声这么问道。

  那女人似乎是笑了:“不要失去自己的理智。”

  容陌睁开了眼,挣扎的拿起了身旁的皎世,在手腕上狠狠划了一道,疼痛扩散开来,刺激的他的眼前顿时明朗。

  但同样的,他也心知肚明,自己是流血流惯了,也疼惯了,最多也就顶得了半刻不到,但已经足够充沛了。

  容陌强撑着跪在了墓前,开始回忆起这个木盒的由来:薛襄临死前的那日清晨特意告诉过他,必须在今天打开,看完之后,立即销毁。

  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这句话,除了,最后与他一同安葬薛襄的卫宪。

  只是,怎么可能是他?

  卫宪喜欢了母后大半辈子了,绝不可能在她死后,为了一件甚至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木盒,开棺,打扰薛襄的安眠。

  容陌拿起皎世,又在手上划了一道。

  所以,盒子里应是另有玄机。

  容陌看向了那把简陋的锁。

  箱子打开之后,那只锁竟变成了孔明锁的式样。

  容陌向箱子中一望,木箱里外竟不是一般厚度,看来是有夹层了。

  他左右敲了敲,发现了一个中空的地方,抬起手,掀开了那个夹层,里边出现了一个与锁形状相似的凹槽。

  “逆时针旋转一周,翻转,重复······”

  容陌顶着一身冷汗,按照薛襄曾经教过的解锁方法,一步步的转动着锁,大致旋开了两个面,一把钥匙掉了出去。

  天杀的,究竟是为了干什么才要弄得这般繁琐的。

  容陌将钥匙放入了那块凹槽中,钥匙就自动的顺着锁孔旋转着,变化出千多种图案。

  容陌也就慢慢地一张张看过去。

  容陌掀开凹槽,将孔明锁取出,强忍着剧痛,一张张地查看木匣中的纸卷。

  直至看到了最后剩下的一叠纸封,其中掉出了一个木牌。

  容陌颤抖着手指,拂过信封上面熟悉的笔迹,他看了将近十年的字迹,那双书写出这封信的手,素净而又温和的握过自己的手,叫自己习字。

  细看之下,勾画和起锋竟与自己的字迹有几分神似的神韵。

  容陌近乎怀念的看着信,信的内容是他习惯的长篇大论,所以,他在手上划了两道刀痕,贪婪的抚摸着信纸,急不可耐的读着:“吾儿涤尘,为母自知死期将至,特兹留下此信,期望儿于弱冠之后,尽快阅读此信,并予以销毁。——特此希望吾儿还可存活至弱冠。”

  “阅此信后,若不愿承担这等负担,及选择自杀。反正这等重任,失传即是失传,也犯不上保护。”

  不承担,毋宁死。

  容陌看着这些近乎残忍,毫无母爱的文字,却忍不住浮现出些许笑意,连手上不断传来的刺痛皆可忽略。

  血不断在流淌,他却毫不在意的看下去:“薛家功高震主,自知命数不长,望子孙后代不听信谗言,仍是忠义一代,传承先祖丹冶的精神。

  “你应当是不记得了,你不满三岁,母后就开始教导你炼剑了。吾儿不至舞象之年,就会打铁,冶剑了,吾父——薛珏对你也是疼爱有加。”

  “直至七岁那年,你初次完成了栖止与皎世的仿品。我与父亲才顿觉不对,毕竟是祉国至宝,你却十分轻松,只用了十分简单的材料就完成了。

  “暂且不说这件事是否是你一人完成的,若是这事一传出去,怕是会民心动荡。于是,我们与两位国师商洽之后,决定让国师将这两把仿品作为真品,带出祉国,伪造出栖止与皎世双双遗落人间,随即失传的假相。”

  “此举自然是令你的父皇勃然大怒,随即在全国散发通缉令,势必要将两位国师捉拿归案。只是两位国师既能将仿品毫发无伤的带出皇宫,定也是做足了准备。”

  “所以,当时也不过是捉了几个人,就草草结案了。我每念及此事,就心怀愧疚,望几位英灵走好。”

  “但孩子,你才是我最为感到愧怍的人。母后就只自私了那么一回,就失去了你。”

  容陌颦眉,他对自己十岁之前的记忆几乎是淡忘的,若是要认真回想,那最多也就只能追溯到当年他母后出事的场景。

  卫宪对此的看法是:自己受了太大的刺激,所以,自然而然就忘了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现在看来,竟是另有隐情了。

  “阿爹为了让你永远铭记这次教训,也为了借此告诫你:不敢太过胆大妄为,就带着你去监牢中探监,慰问那些明明只是接触了外围,却被推出来顶罪的人。”

  “而那些犯人中却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两位国师的亲传弟子,唯一一位当代绝双之人,秦盛和。”

  “他一见到你们,就知晓了整件事情的始末,以及自己在这场闹剧中扮演的角色。那天回来之后,你就疯疯癫癫的。而监牢中的人,除了秦盛和以及父亲之外,皆死了。本就是死囚犯,无人关心他们的死活,就随便埋葬了。”

  “我曾偷偷随着送葬队伍,到乱葬岗中看了一眼,却在其中发现了你和父亲的尸体。虽然面孔早已是血肉模糊了,但你的那身衣服,还有身上的那颗胎记,我是永远不会认错的。”

  “所以说,当时回来的并不是我的孩子。我当即就蒙了,三魂失了六魄,回到了凤栖宫。”

  “但你的音容笑貌,分明就是我的陌儿,只是我心怀芥蒂,再不肯这般唤你,只为你取了一个偏名,‘涤尘’。望你有一日荡涤胸中尘埃,归来仍是少年。”

  “而父亲,那日回去后,就自杀了。”

  容陌讥讽的笑了笑,忍不住升起了半分歉意。若最后真的查明他并非族类,他怕是会欢欣起舞的。

  但他又必须掌握皇位,即使是游念坐上了皇位,也无法保证墨轩的一切。

  他还想再宠半辈子的人,无论是否是真正的太子,他也受不得对方再受一次伤了。

  现在,唯一知晓当年真相的秦盛和,也就是游念的合伙人。

  他们三个暂且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奈何不了谁。

  容陌笑了笑,甚至有几分闲适的意味:“若你明白了这些,仍愿担此重任,那我也可安心片刻了。”

  “随信附赠的那个木牌,无多大用处,就只是记录了最后栖止和皎世藏匿处,若是有用,就去试试吧。

  薛襄——祉国最后一任皇后

  于甲卯丰生三年 四月廿八日留”

  容陌木然的合上了信封,长舒一口气,将信随意的撕毁了,扔到了木盒中,怀抱着盒子,将钥匙放入了自己的衣袖,转了转自己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眸,向外走去。

  容陌走到院门口,将木盒掷入了即将燃尽的炭盆中,火一下就旺盛了。

  容陌站在那里,看着火舌温柔地亲吻着木盒,看着它一点点的化为灰烬。

  容陌转过身,向太医院走去。

  西北边境,祉国营帐中——

  墨轩坐在营帐中,听楼洵为他念着军中这一个月来的简报,忍不住皱起了眉。

  西北边境的账目十分混乱,若是一日一日翻看,绝对看不出大问题,若是连这十天半个月的项目排在一起,就会发觉其中内情。

  “即刻召集几位将军集合,本王有要事要问。”

  作者有话要说:  6月23日我要中考,妈妈不让动电脑,这章原本是这周的更新,结果点错了,先发了出来,所以,这周就不更新了。特此,请假。

波澜(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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