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金池不提已发生之事,只问她:“你呢,可有怨?”

  高小姐:怨?……忘了,好像生生世世皆有怨,罢了,奈何桥上走一遭,来世我依旧笑傲江湖!

  金池:……

  高小姐:你呢,金公子可有未了愿?

  金池:“其实我那日未说实话,我亲过别人的,他……我想再看看他。”

  高小姐:那她现在呢?

  金池:“他游历五湖四海,终究世道不允我们在一起的。”

  高小姐:咳!是啊,终究是世道不允的……不过,这一次我去九泉下要求阎王给我一个男儿身,我要流连万花丛中,再不为男人心动了。

  金池摇摇头,不认同,但未解释,只回应道:“那我也求,给我一个女儿身,我想顺理成章待在他的身边。”

  高小姐:啊!金公子断袖啊?……那我心头宽慰许多。

  金池:……

  高小姐:罢了,不过你我这缘份也是奇怪,虽然无心在彼此身上,却也有夫妻的缘份,你刚刚又那么一说,我有些惧怕。

  金池:“怕什么?”

  高小姐:万一下世,我是男的,你是女的,心属依旧不是彼此,依旧要做夫妻,如何是好?

  金池轻轻笑了,高小姐也跟着笑了,说道:是否也不错?

  “好像是!”

  入夜,从白云观来去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止观再回到高府,却是人去楼空,府中上下满目白布,白烛,止观怒,提剑拿问高府上下百余人口。

  老少一众跪一地,求饶、哭喊声一片。

  高老爷颤颤巍巍的问:“不知大侠有何贵干?”

  止观怒问:“金池呢?”

  “金……”高老爷道:“大侠是我女婿何人?”

  “何人?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高夫人刚失女儿,如此一顿折腾也天不怕地不怕了,直立起身高喊道:“我管那克星是什么人,他害了我女儿,是他害了我女儿,那克星克父克母,我们早该与他悔亲的,可怜了我儿啊!”

  止观胸口一堵,怒从中来,大呵道:“分明是高小姐与人私奔在前,分明是你们胁迫他入赘,既还污蔑他,快说,他现在人在哪?”

  “哈哈哈哈……那克星,你想他会在哪?”高夫人不停的笑着,骂着,吵闹着。高老爷赶紧命四下仆人去拦着,仆人们便跟着哄着、哭着、怕的惊叫着,高老爷连忙和大侠陪不是的,却又接着跟着夫人一块骂金池……

  “你们,恬不知耻,我白莲生的人,岂容你们诋毁!”

  被吵的脑袋欲裂的止观,此刻红了眼,提起一口气,眼一闭,手起剑落,顷刻间灭了高府满门。

  滴血的剑锋对着一息尚存的高老爷,厉声质问:“说,人在哪?”

  “墓……墓……”

  银盘般的大月亮高挂头顶,天边三两星点,止观赶到郊外墓地,夏暑时节,这儿却阴森寒冷,城内张灯结彩,这儿只余枯藤老鸦啼哭。

  他开始一块接一块墓碑的寻去,却忽然停下脚步,抬首,不远处山丘之上,鬼火四起,围在一位只着一件白色单衣的……金池身边,止观呼吸难顺,分不清此刻的金池是人是鬼。

  他快速而安静的上前,确实是金池,立在坟头,静看着高小姐的墓碑,四周的鬼火在他的脸上反而拢上了柔和的光芒。

  止观轻轻上前,唤了一声:“金池?”

  许是鬼火感觉到仙气,四下赶紧退散。

  金池回神,抬首,转身,“师兄?”

  “是我!”

  金池眼含着泪,委屈说道:“莲生,鞋掉在屋里了,他们没给我穿上。”

  止观心疼,不再迟疑奔上前,一把将其搂在怀里的同时,指尖运出灵气探他身体状况,发现探不出什么来,想必是无事了!

  止观双手更环紧了些:“我以为我会来不及,幸好幸好……络绎,他们把你,你……”

  那样可怖的话,他一想起,喉间便生疼。

  金池缓缓开口:“师兄,凡心真可怖。”

  “……”这话,好像在哪听过。

  金池伸手也缠上了止观的腰间,说道:“莲生,我再没有可去之处了,莲生,我只有你了。”

  止观将其抱起,说道:“嗯,你还有我,我在呢,往后我都在,我们永远在一起!”

  金池埋首其肩,瞧不出神色,但在止观说完这话时,他似乎安心的松了口气,眼一闭,终于可以安稳睡下。

  清晨,金池醒来,瞧见眼前一景一物,愣了。

  止观过来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说道:“烧已退了,络绎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金池摇摇头,转头来看他,问:“这儿是梵境?”

  “嗯。”

  “可是,可是不是已经……”

  止观回答:“风尽台师父收了回去,但我把梵境留下来了,还和从前一样,一花一草一桌一席,皆未变过。”

  金池感动良久,又突然不安起来,“师父会怪你的。”

  “他允我十年自由,现在不会管我。”

  那到时候呢?——金池不敢问,他要如何处置自己?

  二人就此,在这白云峰上住下,无人来扰,心无旁骛的日夜处在一起。

  金池想睁眼看他到何时,便到何时,止观想欺他,何时何地都可!

  生离2

  山门前,司命陪上元天神落在此处。

  司命面目慈光,说道:“这一带因有曾经的风尽台,如今也是人杰地灵起来了。”

  上神开门见山,直言:“金池,便是那金衣转世吧?”

  司命含首,点头道:“是。”

  上神问:“你们点姻缘的,却是如此?”

  司命道:“他们下凡前可皆是仙胎,且都是飞升上神之时才下凡来历劫的,女儿身多有凄苦冤屈之处,故而他们依旧是男儿身,才好修行。”

  上神又问:“那好,不过一世之缘,我徒儿……司命当真不曾乱改过司命簿吗?”

  “哎呀呀,上神不可冤我呀!”

  “那何如,如今到这般田地,确定不是召了一只妖孽来?”

  “上神这可是冤枉我,也冤枉天神,更是冤枉金池了。”

  司命翻开司命簿,说道:“金池不过求一世能够好好看着白莲生罢了,其他别无所求,所以男儿女儿,皆无妨,上神你可要看清楚,想要七情六欲全尝一遍的人,是莲生,而且他还只用在金池一人身上了,并且他如今屠杀百余条命,这层罪过怕到时候有碍他飞升,上神还是赶紧想想办法为好!”

  上神:”不可能……“

  上元天神不愿意承认,不过一场情劫,如何就变成痴情|种,还渐渐惹下不少恶缘,难道真的不是有什么妖邪在作祟?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金池与白莲生处在白云峰梵境处,转眼间六载已过,白莲生与上元天神的十年之约也到了。

  内室中,金池还如孩童般张嘴睡着,止观小心起身下地,给其捻好被子后才去穿衣绾发,洗漱完毕后,出房门来到山顶上,见师父。

  止观作揖:“师父。”

  上神气定神闲道:“走吧!”

  止观急忙开口:“师父等等。”

  上神转身:“怎么,你想反悔。”

  “不是,”止观作揖之手并未放下,续而说道:“十年前,我与师父便是在这儿立下约定,师父当时对徒儿说,十年任我去游历江河大山,让我去寻心中答案,可是?”

  “不错。”

  “不极找到答应了,”止观回首看一眼山腰处的梵境,说道:“不极也寻到人了,十年前弟子一直纠结于’女’,后来才想到,为何非是女子,我心指向谁,便是谁了,管他雌雄。”

  “我辈修行,讲究阴阳调和,你们如此这般,可是逆生。”

  止观道:“可我不觉得,弟子仙术、气息皆不曾有异。”

  上元天神静静问一句:“那他呢?”

  “金池?”止观不解。

  上元天神提醒:“他如今还只是凡人之躯吗?为师也早就说过,他天资极差,根本不可能练成仙骨,幼时上山拜我之门,不过是救他一命能活数载,你给他渡气这么些年,应该也了解其身体何如,如今……不,早在六年前,他寿命已尽!”

  止观惊骇,连连后退数步,这么多年来,自己心中每每疑惑之时,难道不假?

  上元天神也提醒的差不多了,便道:“三日,为师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送他下九泉,你回白云观复命。”

  “师父,我送他……”不觉残忍吗?他如何做的到?

  上元天神却道:“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可忘了,六年前那百余条人命,难道你只为情,其他皆不顾了吗?”

  “……”

  上元天神拂袖离去。

  第三日,金池得一宝贝,欢天喜地拿到梵境于止观看。

  “莲生莲生,你看这个?”

  止观回首,眼底一抹沉光,并不动声色,只问:“金池这是何处捡来的一朵石莲?”

  “石莲?”金池将宝贝放到止观面前,说道:“我瞧着此物确实像莲花一样,因你之名我便将其捡回来了,我先前常听师兄们说这白云峰可是人杰地灵之山,百年千年会孕些宝物仙器出来的,我这些年时常在山上走,可这石莲今日才见着,定是这灵山孕育出来的宝物吧?”

  “因我之名?”止观动融,在金池又要伸手去触碰石莲时,他伸手制止,在金池不解的神情里,反手握在掌中,细细摩挲起来。

  金池笑问:“怎么,感动了?”

  “嗯。”

  金池扬起嘴角一笑,仰起下颌贴上唇来,给止观一个浅浅的吻。

  接着金池抬起另一支空余的手,点了一下石莲花,正要再说些什么话时,那石莲转动了起来。

  金池问:“莲生,怎么回事?”

  “这朵石莲确实是宝物,不过你可知它的作用?”

  “嗯?”

  止观说:“石莲可测灵,凡人身上有魔障,测之可去半生命,修仙者来测,石莲会生异像。“

  金池好奇:“有何异像?”

  止观道:“若有被魔界沾染过的灵,触之石莲变黑莲,如若未沾染过的灵,触之石莲变白莲。”

  “哇,如此神奇!”金池睁圆眼惊叹道,可是明明好奇万分的他,此刻却乖巧未动,双手摆在膝盖上,没有下一步动作。

  “络绎,可要试一试?”

  “我不想……莲生试一试。”

  “好!”止观未迟疑,双手放在转动的莲花旁,不一会儿石莲发出光亮,光亮渐聚在石莲上空,渐渐聚出一朵白莲来……

  “这白莲,真好看!”金池忍不住叹息道。

  止观倒没想他转去夸这虚像白莲了,收回了手,将石莲恢复安定,移到一旁架子上摆好,回首来问:“金池,可饿了?”

  “嗯,饿了!”

  止观抬手抚着其头,说道:“好,我给金池做饭去。”

  “谢谢师兄。”金池目送其离开。

  须臾,室内室外皆静下来,静到能听见白云峰顶的鸟鸣声,能听到后方浴池里的水流声,能感觉到有什么从山脚下涌上来。

  金池右眼抽的厉害,但还是移身向前,将那石莲摆回案上,伸手一碰石莲芯,石莲启动开始转动起来,金池吞吞喉结,紧张到指头颤抖,但他还是将双手放到了石莲两侧。

  半晌,石莲发出光来,光在上空渐凝成一朵……黑莲,紧接着身为凡人之躯的金池,一口浓血逆流而上,从口中抑制不住的喷出。

  止观冲进屋来,还是不能够接受的喊道:“金池,你做了什么?”

  “我……”金池立马推开石莲,一室静下,但有什么东西再也不能当其不存在了。

  止观抱着金池,立马予他调息,嘴中却依旧不停的在念:“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你怎么会……”

  金池反而平静,抬手制止止观给自己输送灵力,他问:“石莲不会骗人的吧,无误的吧?”

  “金池,你告诉我,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

  金池缓缓回忆,然后才想到的回答止观:“师兄,我做了百世的女子,就为遇上你,这一世,我与他签订契约,只要我能再遇上你,好好的看着你一回,与你并立一时,便好了。”

  “他是谁?”

  “魔君。”说是魔界之人,不过金池见他时倒并没有惧意,反而亲切。

  止观面色一凝:“你……你拿什么来换?”

  金池道:“魔君说我有仙骨,可拿去换。”

  “你!……你疯了吗,这半生修为你不要了吗?”止观泪在眼眶里转着,骂着:“难怪你即有仙缘却无天资,诸多修行皆跟不上,悟不了……金池,你真真疯了,仙骨,值得吗?”

  “值得,”金池努力抬手,抚上止观的脸,道:“莲生,你知道师父为何不喜我吗,因为我不修正道,想为师兄修个女儿身,便入了邪道,莲生……若我是女儿身,想来你我便不会如此分离了!”

  “谁说的,金池我们这六载不就是在一起?”

  “可今天,你要随师父走吧?”

  止观连忙道:“我亦要让你随行的,我答应过你,我在哪你便在哪。”

  “……”金池冁然而笑:“你看,你还说不值得,我道十分值得!”

  “金池,”止观甚怒,心疼不已:“入魔你可知是何意?”

  此时,白云峰顶上,轰隆隆天雷滚滚,就犹如那年不极寺上空一样,电闪雷鸣,狂风肆虐。

  止观立马将金池抱到廊下一棵苍松下藏好,他道:“你好生在这儿待着,只要不出声,他们暂时不会发现你,其他的别管,交给我!”

  金池扯住欲起身的他,说道:“你会好好的?”

  “嗯!”

  可是,如何叫好好的?

  山下涌上魔人,并不噬血杀人,只来接金池回魔界。

  魔界统领,魔君着一身血梅战袍立在梵境前,喊道:“把他交给我,不然其必死无疑!”

  止观双目阴狠,怒道:“你要的人不在此处,滚!”

  山顶上元天神下凡,他并不帮忙可能还要助澜,让白莲生随他回白云观前,将这一众魔人都给灭了。

  上元天神抬手一翻,白莲生的“不绝剑”便到了莲生手中。

  上神命:“灭。”

  “是。”魔人本该灭,灭了他们金池也不必跟他们走了。

  可是止观不知,在苍松下瞧这一杀戮场面的金池,即使心内知道魔人该杀,但这血腥场面还是吓到他了。

  金池能想到的是:有朝一日,自己不成仙若入了魔,止观是不是也会如此杀了自己?

  风尘天外飞沙,日月窗间过马……

  顷刻间,白云峰万赖寂静,遍地魔人皆为止观所杀。

  金池不知在他杀死第几位魔人时,脸已掩进双掌中,不敢看,只管呜咽的哭出声来……

  “谁!”上元天神指手一划,苍松下结界破,金池显现面前。

  白莲生挡住师父去路,“是弟子藏的。”

  上神反问:“你即知他已是入魔,为何还要留之?”

  止观却缓缓提及旧事:“师父,莲生确实不满意’重台’二字,可若金池亦是重台,那弟子便是重台莲花,他唤重台便又无妨了。”

  金池听得这话,抬首,泪却不止,满面泪痕瞧着好生可怜,止观上前如往常一样,将其拥到怀里,轻拍其背,好生哄着。

  须臾,上元天神缓缓叹了口气,说道:“你要护他到几时?”

  “师父,魔不能修仙吗?”

  “不能,”上元天神见到二人目光迅速黯淡下去后,不忍,便说道:“但可成佛。”

  金池睁眼瞧出希望。

  可止观却喊:“不行……入佛门,便不可灵修,不可当仙侣。”

  “……”金池撑出苍白笑意,不响不应,倒有一切听他之意。

  可他们没发现,上元天神在此刻眼中闪过一道光,他比之前更加慈祥神色,转来对二位说道:“莲生,你当真要和他在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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