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琼霁整个人都怔在原地,一时间他几乎忘了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是僵硬的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准备挨批的孩子般手足无措,他艰难的眨巴了两下眼睛,极力分辨着风罗是不是在同他开玩笑。

  他将嘴角不合时宜的笑收回去,极力压稳自己的声音,想显得随意些,“不记得我了?那你可真是亏了。”

  一秒,两秒,三秒预想中风罗的轻笑并没有来,琼霁抬起眼看他,目光与人对上的一瞬,心猛地沉了下去,风罗的眼神太过陌生,防备显而易见,那不是能随意装出来的,何况如今局势如此紧张,没必要多此一举做这些无用的动作来验证情谊。

  这下,琼霁彻底不知该摆出何样的表情了,风罗将他忘了,那他身边,就真的没有人了。

  床榻上的人忽然坐起来,凑近来的一瞬,琼霁明显后退了半步,熟悉的怜惜印在人眼睛里,风罗凑到他跟前,极轻极轻的说了一句:“你别哭。”

  琼霁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难怪,难怪那人会突兀的凑过来,原来是自己哭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的,他匆忙的又抹了一把泪,想笑一笑却如何都扯不起嘴角,他该如何与眼前人相处,要先介绍吗?告诉对方自己是谁?但凡想着,琼霁就觉得绝望,从前风罗在的时候不觉得,如今突然失去记忆,就好像一朝梦醒,所有铺陈的美好都化为泡沫,全部幻灭了。

  这对琼霁的打击实在太大。

  “你你别哭,呃”眼前人结结巴巴说了一半匆忙捂住胸口,五官都扭在一起,天色更暗了,琼霁一愣,匆忙凑近去问,“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暮色里琼霁的泪在闪光,风罗于黑暗里盯着人的脸,半晌道:“你,很重要吧。”

  琼霁一顿,茫然的看着对方,眨巴间有泪落在手背上,他似乎没有理解风罗的意思,稚拙的盯着人的脸,“什么意思?”

  风罗没有回应,只是认真的看着他,眼神熟悉又陌生,让人有想哭的冲动,琼霁吸了吸鼻子,后知后觉他是在说自己对他很重要,他从来没有如此讨厌过风罗的话少,就不能多说几个字说明白吗?

  “是,很重要,你是我,是我”琼霁越说越哽咽,几乎言不成文,泪水顺着脸颊哗啦啦的往下落,这些时日里,因为天界与四方之境的事忙得焦头烂额,风罗虽然话少,但在许多事上固执的可怕,从一开始他就不甚赞同与灵漪合作,两人因此闹了许多的不愉快,就在南营出事的前一晚,两人还因为增派兵力之事一度闹得十分僵硬,连睡觉时,琼霁都没叫风罗,从未想过,那竟是两人最后一次同床共枕,严格说起来,琼霁也不知那一晚风罗到底有没有与他一起睡,醒时那人已经穿好了衣服,急匆匆的先一步往南营去,即便是在那样尴尬的境况之下,风罗还是第一时间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让他去看那些血腥的东西,琼霁原本那时就想和人服软来着,可惜后来风罗很晚才回了营帐,琼霁见他神色疲倦便也没起话头,两人安静的和衣而卧,琼霁连床都没上,就在案桌后睡了一会儿,他犹记得那时,风罗在床边看了他好一阵,却谁都没说话,最后匆匆忙忙,一夜便过去了。

  人生的际遇有时便是如此,很多话一旦拖着,就可能永远没有说出去的机会了。

  眼泪流了满脸,几乎遮住了琼霁的视线,他在哽咽中补全了后半句,也是他从未说过的话,“你是我心悦之人,是我想要相伴一生之人是”

  断断续续的话音落下,床边眼看就要哭断气的人突然被一阵大力拉起,熟悉的味道钻进鼻腔,风罗的声音响在耳侧,他紧紧抱着怀里的琼霁,话音里全是怜惜,

  “别哭了。”

  琼霁被人死死箍住,一时连呼吸都不顺畅了,他错愕的瞪大眼睛,半晌从人肩上抬起了头,眼前人一脸小心的看着他,下一秒,琼霁咬牙蓄起灵力,拍在风罗背上的一瞬,还是停住了,他瘪起嘴,毫无气势的吐出一句:“我要杀了你,你个骗子。”

  坐在他对面的人终是笑了,他将人拥进怀里,一下一下替人拍着背,风罗的心跳的很快,琼霁那些要流不流的泪终于全部落在人的肩膀上,半晌,他听见人说:“你能不能,再说一次?”

  琼霁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就为了这么一句话如此捉弄自己,真应该杀了他,可是经此一次,琼霁突然深刻的感觉到,他是真的离不开眼前的人了,从前爱意藏与口,总觉得说出来奇怪的很,想着也许对方都明白,若不是这一出,也许他永远都不会承认对方是自己的心悦之人,他可以满嘴荒唐话到处说,唯有对风罗,三缄其口,生怕一不小心就输的体无完肤,可他现在明白了,喜欢便是喜欢,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有说出来,对方才会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也许正是因为一直不曾说过,所以才会反复的试探,对方害怕越线,自己又羞于启齿,两人的关系看似亲密无间,中间横着的,远不止一点两点,也幸好,老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琼霁抱紧风罗的腰,贴着的人的耳根,温柔又羞涩的说:“我我心悦你。”

  怀里的人震颤了一下,琼霁想笑,笑他的不谙世事,一句话而已就有这么大反应,可惜笑到嘴边了,他又莫名觉得心酸,耳边响起对方浑沉的嗓音,琼霁听见人说:“我也,心悦你很喜欢。”

  那最后三个字,若不是离的太近,恐怕也听不见。

  他埋在人肩上笑了,这大约是琼霁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话了。

  子夜刚过,万妖宫内一片寂静,风罗坐在床榻上替琼霁清理伤口,他已经理清楚了前因后果,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替人上药,琼霁虽有些事情上不赞同风罗的做法,但在大事上还是下意识的想听他的意见,何况风罗自琼霁上位以来,为各方平衡鞠躬尽瘁,妖族繁荣至今,多半都是风罗的功劳,现今自己因为一瓶药杀了多位重臣,朝局动荡在所难免,琼霁其实有些忐忑,害怕风罗不同意他的做法,怪他鲁莽,可是那样的境况下,谁还能心平气和的与人讲道理,何况对方本也不是奔着讲道理的来的,不然何以来那么多人。

  意外的是,风罗很赞同他的做法,甚至难得分析了接下来的局势与可能出现的情况,这厢话还未说完,门外突兀响起了长鸣号,不远处亮起烽火,琼霁望向烽火的方向,不想竟来的这样快。

  宣离于云层之上站定,四方之境火光漫漫,腐肉味很远就能闻到,那是妖族焚烧尸体的味道,手里的补魂番猎猎作响,宣离突然想起不久之前紫微大帝所言的那句,轮回之下,无人幸免,三界这场祸事,是躲不过的。

  他飞速携着手里的补魂番往人间落脚的神祠去,堂内未燃灯火,此时已然是后半夜,四周一片寂静,宣离没多想,落地后急匆匆往前去,没走几步,宣离便察觉出不对来了,脚下似乎沾了东西,他抬起脚尖,脚底赫然沾着几根稻草,此时正值人间的冬天,枯草风一吹就会折断,如何会沾在人鞋上,若不是有什么浓稠的可以粘合的东西覆在上面,是断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那这是血!

  宣离迅速钻进祠堂,然而堂前空无一人,原本安放拂羽的地方草皮吹了一地,宣离借着月光看去,地上干干净净,似乎并没有血,那屋外的血,是谁留下的?人呢?

  血是热的,只要循着血往前去就应该能找到人,宣离试图在空气里辨认拂羽与景安的味道,可惜一无所获,两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

  宣离手里还握着补魂番,抬手的一瞬,一个陌生又突兀的念头出现在宣离脑海里,他想到了青衡。

  先是十方刃,再是补魂番,明明知道自己急,却非要留自己喝了一盏茶,途中说的那些话如今想来也奇怪的很,什么叫得失皆是常态,不必太过挂怀,时日一散,天劫一渡,七情六欲退却,真正的无量长生

  他到底想说什么?

  西方天际突起惊雷,宣离侧目望去,寅时三刻神雷压顶!

  是天劫,谁的天劫?

  那是极元宫的方向?

  拂羽九千年!

  宣离几乎将自己的毕生所修之术全用在了飞行上,衣袂与发丝猎猎作响,他不住的祈祷,快一点,再快一点。

  然而实在是太远了,从人间到天界,跨过四方神境,穿过如今魔兵把守的七十七重天,到达百重天,穿过赤金台,再往上才是极元宫。

  当真是青衡吗?

  攥紧的拳头漫出冷汗,宣离的心脏似乎要从胸腔里飞出来,他横冲直撞的穿过天界,凤凰双翼不知何时舒展开来,带着火焰的巨大羽翼略过虚空,一道绚丽的红影,直冲极元宫而去。

  第一道神雷,落。

  宣离的心狠狠的震颤了一下,脑海里“咔擦”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心口有些疼。

  第二道神雷,落,宣离刚刚踏足百重天,手臂忽然僵硬了片刻。

  第三道天雷,落下的一瞬,一团刺眼的光芒划破虚兀自截断了神雷,紧接着,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在神雷落下的一瞬,带着火光的羽翼将绑在灭神苍上的拂羽紧紧护在了怀里。

  九千年封神之雷,已非常人可承,刺目的白光穿透宣离的羽翼落在人背上,整个人似乎都被劈裂了,受完的一瞬,鲜血从宣离嘴里涌出来,他顾不上看别的,满目皆是怀里的人,然而怀里的人已经没有知觉了,浑身发凉,死了一般。

  青衡就站在云端之上,天雷所携阴云与这常年长明的百重天格格不入,怀里的拂尘一荡一荡的,宣离摸了摸人的脸,手指颤抖着不敢往人鼻底下放,拂羽的魂魄已经碎了,宣离能够感觉到。

  “凤陵,命尽于此,皆是迫不得已,六千年前你逆天而为剖骨续命,惹的三界因此战乱纷纷,如今天界亡,妖族大乱,人间民不聊生,冥府孤魂难收,皆是因为这一变数,魔神非魔非神,本就被三界所不容,如今以此终结,算的上好生一场,时日悠长,放下方可得大道,切莫执迷不悟。”

  宣离并未回应,只是紧紧盯着眼前的拂羽,小家伙原本明媚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头耷拉在胸前,一头银发胡乱的散着,上面还沾着神祠里秋时的枯草,浑身都是伤口,掌心的伤疤也未完全愈合,脸上的伤口更是骇人,他几乎不敢伸手去碰,他怕一碰,人就碎了。

  只是如此,也叫好生一场吗?

  呵,他突然笑了,大道?去他|妈的大道!

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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