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N20

  “这个世界上有蓝色的湖泊、粉色的温泉,有日落时披上一层金的缎带一样的塞里雅兰瀑布,有一望无际广袤的黑色沙滩。有那么多风景不适合一个人涉足,我在哪里遇到你,又何时与你分别。”

  ※

  “既替余以惠纕兮,下一句。”

  项祖曼眨着大眼睛满脸无辜,“不知道。”

  “这不是高中必背吗,”周自恒惊奇,“《离骚》也不会?”

  “高中没背会啊。”

  “为啥不背啊你,”周自恒理解不了她,“这种随便背一背就能拿分的题不是性价比最高的项目吗?”

  “就是因为这些随便背一背就能拿分的项目,所以我最后语文没上130呢。”项祖曼摊开手,“放过《离骚》吧,我觉得我们还是背《九歌》比较好。”

  “你语文129,默写一分没得?”周自恒问,“那你数学是考了多少最后总成绩没上650?”

  “135。”

  周自恒愣了愣,显然比他预料得要低得多。

  “你是有什么误解,”项祖曼笑了,“我要是还能像当年一样数学和你考一个分,那也不至于就考个文院。”

  “不是,我以为你分扣在文综上了,”周自恒说,“你数学怎么回事?”

  “我以为我哥告诉你了,”项祖曼歪在沙发上,“晚上找人,通宵补作业,白天灌咖啡,记忆力退得厉害,每天迷迷瞪瞪地被班主任考英语单词和语文默写,什么都写不上就去教室后面站着了呗。”

  “这个我知道。”

  “班主任是数学老师。”

  “……”

  “你应该夸我,”项祖曼说着下了沙发,去卧室里翻腾了一阵,抱着一沓纸出来了,“这是我刚分去文科班的卷子,看看吧。”

  高二第一学期第一次月考,87。

  高二第一学期第二次月考,96。

  高二第一学期第三次月考,73。

  ……

  当然,高中的数学卷子,满分是150的。

  “这一点都不好笑,”周自恒把卷子铺开在地上,“这一张,选择题全对,大题一道都没写;这一张,单数题全对,双数题全空着;这一张,大题全写了,选择填空都空着。你玩数学老师呢?”

  “这确实一点都不好笑,”项祖曼指着卷子上巨大的“我不满意”说,“这是我高二班主任,哦我们一般叫他卷哥,比对完我的卷子、家庭作业,跟数学老师确认过我上课的反应并且,在全班范围内了解了我给多少人讲过题之后写的,他得出了和你一样的结论,我在拿成绩取乐。”

  周自恒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当然,他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项祖曼抽出一张只考了51分的卷子给他看,“看看,这是我高二高三两年为数不多的,把答题卡写满的卷子。我当时刚刷完一本题,自以为补齐了所有短板,也确实在答题过程中如鱼得水,没有任何短板。”

  “算错了?”

  “准确来说,是每一道题第一步就算错了。”项祖曼语气平淡,眉心却微皱着,“是不是很像故意的?交完卷卷哥问我答得怎么样,我说应该不会再出问题了。成绩下来几乎崩溃,拿着卷子号啕大哭。”

  “我没办法,不管平时会不会,考场上真的什么都不会,哭得我们班数学老师都不敢进来布置作业,从那以后卷哥再没管过我成绩。”

  “放弃你了?”

  “不是,是身心健康第一位,”项祖曼苦笑了声,“他后来专门去了解了一下我高一的黑历史,又从太后那儿搞到了我家的真实情况,觉得逼死我没意义。”

  能倒背如流上下五千年皇帝顺次表附带纠正历史老师时间错误,却背不会几句诗几个单词;给别人讲题头头是道却可能考试时交白卷;背了一节课《滕王阁序》放下书却一个字都不记得。学习到底有什么要紧的,重要的是活着。二十七岁的卷哥把卷子折起来,像是小心翼翼地折叠起一条生命。

  “那后来……”

  副高文科没什么尖子生,所以项祖曼排名一直很靠前。虽然被讽刺是靠初中的底子才站稳脚跟,但初中有底子那也是项祖曼的本事。

  可是考试障碍要怎么克服?还能怎么克服,除了天天去参加数学考试。副高哪个年级考试就跟着去考,哪个班考试就跟着去考,D市哪个学校考试就跟着去考……不然怎么会到课率那么低呢。

  周自恒高中三年只见过她一次,就是高一约她去图书馆的那次。可项祖曼见过他很多次,远远地看他意气风发地走进考场,也有时候困倦得不成样子,杯子里放了一多半的浓茶。十七岁的项祖曼在本子上写,“我可以在漆黑的夜雨里流着泪奔跑,你是我的光,是远方烧不尽的野火。”多愁善感的雨季,这个锁在心里的人,带着她从凌晨三点的黑夜走到了黎明。

  “当然,最后高考的时候,临交卷前一分钟发现涂错卡了,”项祖曼叹口气,“哎,怎么办呢,要不然就不会考这么低啦!”

  “为什么不复读?”

  “你觉得我会在副高再待一年吗?”项祖曼似觉好笑地问他。转文前那段时间最主要的压力都来自王女士,项祖曼饱受折磨的神经在无休止的抱怨与训示中濒临崩溃,无数次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歇斯底里头疼欲裂。

  当年高一入学分班的时候,副高年级前二十的学生,王女士的班里有五个。

  后来高考放榜的时候,这五个有名有姓进班的学生,除了项祖曼在隔壁文科榜第二名,其他人连影子都没有了。

  虽然很多人都说她学文亏了,她记忆力那么差,她理科思维曾经那么强……但如果没趁着语文成绩还很强去学文,最后的结果,也许就是榜上根本没有“项祖曼”这三个字。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项祖曼自己心里清楚,虽然没赚,但也真的是不亏。

  至少她高中的后两年,没有对她造成更深的伤害;而全世界高考生都在高压下时时刻刻想跳楼解脱的时候,她还能随时缺课养伤。

  项祖曼的声音很轻很轻,“我承认我矫情。自己考砸了成绩退步都怪不了别人,可是如果他们没错,最后班里的成绩怎么会……”

  季笙高二升高三的时候终于受不了王女士的苦苦折磨,自己申请从重点班转去了普通班。她说自己的高中生涯“两年晦暗,一年苍白”,可到了项祖曼这儿,项祖曼也不知道该给一个什么样的总结。

  她的表情明明那么“平整”,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有眼泪滑过的痕迹,周自恒的手指在她眼角沾了一下,亮晶晶的,项祖曼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现在都想不起来她到底对我做过什么,以至于我排斥到那种程度,好像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大事,可能——”

  大师就是项祖曼高一时的同桌。与她同时从年级前列退出众人视线,王女士一口咬定了大师喜欢项祖曼,前前后后明示暗示了不知道多少次。

  项祖曼知道大师对她没意思,当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事出有因,你到底怎么回事?”

  大师一直也没正面回答过,直到不久前才在几位老同学面前说了一嘴,“大概是因为看她那么多糟心的事都能笑着说出口,幻灭了吧。”

  这话顺着盛夏的微风一路传到了初御因耳朵里。项祖曼有一次跟大师熬着通宵斗嘴,一个在那边打着游戏一个在这边刷着微博,她突然不知是喜是悲地感慨,“为这么点破事儿,平白耽搁你前程了。”

  周自恒简直不知道能说点什么。

  从高一到大二,那些事情影响得她整整四年都没办法正常生活,可她居然还能不咸不淡地用一句“破事儿”来概括。

  她看起来过得那么憋屈,不期待被爱、不强迫自己努力、不在“活着”之外的事花费自己太多精力,她努力避开所有会让自己受伤或者万念俱灰的陷阱,那既颓又丧的表象下,是一颗想活下去的心。

  可是在爱情到来的时候,在高考前需要努力的时候,在涉及那些对“项祖曼活下去”完全起反作用的事情上,她又每次都做出了选择,尝试拥抱危险。

  甚至她那些死死生生的危险话语,也根本不意味着她有自杀倾向,正相反,她不忌惮提到死,也不屑于去死。

  她惜命得很。

  学习有什么要紧的呢?出人头地、荣华富贵,这些都没什么值得贪恋的,只要能活下去,没有背井离乡妻离子散的苦楚,哪怕去深山老林辟块荒田学着种地呢。

  周自恒想着,整颗心既动容又悲怆。项祖曼是怎么下了决心报文学系的呢?这种自虐一样的面对,每天因为背诵而头痛欲裂的生活,她已经过了多久、又做好决定要过多久呢?他的曼神,是在悬崖上扒着石头不让自己掉入深渊的人,他却不知道该怎样把人从峭壁上拉回来。

  “可能那一年情况特殊,”周自恒顺着她说,心里疼得要抽起来。上次通话时初御因告诉他,有一次项祖曼、季笙和初御因一起拼车,王女士的身影从车窗外闪过去的一瞬间,项祖曼和季笙条件反射就往车座底下钻,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早已彻彻底底烙在她身上。

  这世界的印记,如此鲜活。

  项祖曼偏过头,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吃一堑长一智,”项祖曼笑了一下,“从此我就知道了,人是脆弱的小动物。要尽快找到铲屎官才行。”

  周自恒略略笑了一下,其实没有被她这句话安慰到。

  “姐!”初御因的喊声终于破坏了这种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的场面,“你是不是又忘更新了!催文的都催到我这儿来啦!”

  “啊哈,我写完了啊。”项祖曼莫名其妙,“我不是那天就告诉你写完了吗?”

  “你写完了,你发了吗?”

  “……”

  好像貌似大概应该是由于脱单一下子就忙起来才导致没功夫发文的呢。

  项祖曼悄咪咪地发了文,灰溜溜登录xxx妄图视奸自己的读者小粉群——啊没错,她的小读者貌似都来自D市——在讨伐她些什么,她开始读刷新出的第一个帖子,“我首页有一位太太,缘更,每更两千字……嗬,这比我还更得少,”项祖曼心下暗喜找到了同谋,继续读,“我屯了五个月,今天该太太朋友圈发了一段特别触动人心的对话,我一看,哇塞这是要出柜了啊她写了这么多了吗!然后再一瞧,这……嗯?”项祖曼哽了一下,心虚地朝身后看了眼,结果正对上周自恒调侃的眼神。

  “读啊,怎么不读了?”周自恒一点不给她留面子,“然后再一瞧哦这位是在五个月没有任何更新的情况下看大纲把自己看哭了我靠手动艾特曼神您的良心不会痛吗——”周自恒飞快地读完最后一句话,冲她笑得一脸阳光,“这不是去年控诉你的贴?”

  “下面还有跟帖,”周自恒继续读,“我本来听说文院每学期小说作业至少二十万字才跳的坑,我以为曼神一周至少要更一万字交作业的,结果这开个坑就没有然后了,敢问美女您作业呢您学分够了吗?”

  “实名辱骂项祖曼女士对本读者不闻不问不负责任的态度,”周自恒原本笑出泪花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瞬间变身可怜巴巴没人要的小狗,“就算全文存稿期末交作业一块儿放你也不能开个坑就不管我们了吧!你个负心的女人!”

  “啊西,还不都是你要来,”项祖曼扶额,“早上睡了会儿忘设定存稿箱了嘛!”

  “哦我知道果然你是最爱我的,”周自恒毫不客气,打开阅读软件刷新新章,“爱的宣言,听见了。”

  周神果然不要脸。

  “……等等,”周自恒突然跟搜救犬见到了肉似的,“我怎么,闻到了车尾气的味道?”

  项祖曼心虚地偏过头,“没有,哪有,你别污蔑我。”

  “拉窗帘?”

  “那是因为天黑了。”

  “头埋在枕头里?”

  “女主喜欢那个睡姿不行啊!”

  “声音哑了?”

  “天气不好感冒了呗。”

  “男主还突然道歉?”

  “女主林黛玉转世男主天天给她道歉。”

  “你是不是还想说jissbon是用来灌水汽球给纯洁无暇的男女主玩的啊,”周自恒啧啧两声,“小姐姐,不乖哦。”

  “哎呀烦死了你们男生就对这种事反应快,”项祖曼恼羞成怒,“一天天的满脑子都想着搞黄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自恒好一通乐,“哎我错了,我错了宝贝儿,不至于诶呦喂,男女主do个i有什么的啊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了成年人男女主还不能doi吗?!”

  周自恒仔细想了想,“哦对,晋江不能。”

  说完笑得更开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做都不让做这样对二胎政策很不友好——哎宝贝儿你别拿垫子砸我!哎!御因!御因救命!”

第20章 N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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