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两人抵达歆市时，已经将近凌晨。

　　樊胜男所在的医院离家不远，周娴打算把商璟言先安排在家里住下。

　　这里是个小镇，三面临水，她家就在湖边上，木制楼宇，上下两层，很有江南水乡的风味。

　　周娴说道：“不好意思，这里地方偏，附近没什么好的酒店，只能在家里凑合了，不过我妈平时经常打扫，这里还算干净。”

　　其实家里已经非常干净了，她的话有谦虚嫌疑。

　　商璟言抬头看了一眼，白墙黑瓦，很多古镇上类似的风格。

　　他推开门，挑了挑眉：“你家很干净，是我打扰了。”

　　家里自然没人，周娴怕他这么晚了饿，就去厨房下了碗面，再去楼上给他整理房间。

　　忙完一通下来，商璟言已经把面吃完，正在客厅欣赏墙上的一幅画。

　　听见声音，他转过头：“你画的？”

　　他看到了落款。

　　周娴嗯了一声，也看了一眼，是一幅骏马奔腾图：“小时候画的，其实画得不怎么样，我妈非当成宝贝裱起来挂着。”

　　商璟言看了一会，恭维得很勉强：“这驴子的身体比例有点不对，其他地方倒还好。”

　　周娴：“……”

　　会不会聊天啊？

　　周娴黑着脸看他。

　　他未察，看到她并没有吃东西，问：“你不饿？”

　　都快两点了。

　　周娴没好气：“吃不下。”

　　她心里还是挂念着妈妈，又把手里的碗筷放下，准备出门：“我还是去医院看看，你先洗个澡休息，浴室在二楼，东西我都给您拿出来了，牙刷毛巾都是新的。”

　　难得看到她紧张的样子，商璟言靠在墙边说：“这么晚，你妈应该休息了，要是有事你舅早就给你打电话了。”

　　“你先好好睡一觉，明早我跟你一起去。”

　　也许是这几天事情太多，昨晚连夜赶回来太累了，加上房间里熟悉的味道，周娴只觉得这一觉睡到了地老天荒。

　　其实醒来时，也不过早上7点。

　　她看着房间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是回了老家。

　　然后想到隔壁客房睡着的人，顿时一个激灵起了床。

　　用了几分钟刷牙洗脸，又在抽屉里找了条碎花长裙穿上，随便扎了个马尾辫，本来就想这么出去，又想起那龟毛的老板一直在公司强调的企业形象，周娴又重新画了个淡妆，对着镜子看了看，确定看不出黑眼圈，就像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年轻俏丽，这才略微满意。

　　没想到走到客房时发现房门大开，里面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窗也打开了，能看到外面的青山绿水。

　　她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这里的格局她太熟悉了，走到连着的阳台，这才发现阳台上的藤椅上坐着个人。

　　商璟言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茶叶，正一边喝茶一边看风景。

　　听到声音时，那好看的后脑勺动了动，他转过头：“醒了？”

　　周娴一时被这画面怔住了。

　　他穿着带过来的亚麻白衬衫和西裤，显得有点休闲。

　　也不知道几点起的，脸上丝毫没有疲倦的模样。居然还洗了头，看到他还湿漉漉的发梢，她才闻到一股熟悉的洗发水味，是以前她在家常用的那一款，妈妈一直没有换。

　　早晨的阳光从外面洒进来，显得他整个人很温和，周娴在这一刻悲哀地发现自己差点被这人的皮相给骗了。

　　要不是见识过他的毒舌，这场面，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个江南水乡的翩翩公子。

　　而且这男人实在太帅了，是那种带着贵气的帅，不同于那些网红小鲜肉，他身上掺杂着一些经过岁月沉淀下来的东西。

　　而他自己却偏偏不以为意，眼皮垂下又掀起，偶尔两双眼睛对上，他彷佛能看穿对方在想什么。

　　而此刻，这位贵公子正在自己家里，坐着她们家的椅子，睡着她们家的床，管着她们家的闲事，周娴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心里噗通噗通跳起来。

　　她没想过要跟他发生点什么，因为两个人的阶层相差太大，但是小女孩总喜欢胡思乱想，只要有一丝让人脸红心跳的可能，就会被放大，然后朝不可遏制的方向生长。

　　商璟言见她没反应，抬了抬手上的杯子：“茶不错，要不要来一杯？”

　　周娴回过神，垂了垂眼皮才抬起笑道：“这么早就喝茶，对胃不好，我给您做早饭去。”

　　商璟言大概也喝够了，放下茶杯：“一起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刚到拐角时，听得外面有什么声响。

　　这里都是敞开式的，隔音不大好。周娴只以为是隔壁邻居起床了，没想到紧接着，那些声音到了大门外，从周娴的角度，还能看见外面的人影遮挡住了门缝下的光线。

　　影影绰绰，似乎不只一两个人。

　　商璟言自然也察觉了，他在后面问：“你家还住了谁？”

　　周娴想了想，又摇头：“没听我妈说起过还有谁啊……”

　　还不等两人讨论出个结果，有人用钥匙打开了门。

　　周娴和商璟言同时看向那扇并不算很厚实的门。

　　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开了门，一手拎着好几个袋子，另一手胳膊上还挂着一只鸡，他就这么熟门熟路地进了玄关，还跟后面的人说着什么。

　　周娴绷不住了，任谁一大早看见一个陌生人拿着钥匙出现在自己家里，都会崩溃：“你是谁？为什么会有这里的钥匙？”

　　她甚至以为，她妈是不是缺钱，把这里租出去了？

　　那瘦高个也没想到屋子里会有人，冷不丁听见一个女孩这么一叫，手一抖，胳膊上的鸡瞅准了机会迅速挣脱开，往楼梯这里跑。

　　“哎——”瘦高个自顾不暇，连忙要去抓鸡，没想到周娴反应快，噔噔噔跑过去一把拦住，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那鸡扑闪着翅膀躲到不知哪个角落去了。

　　周娴近距离观察才发现，这瘦高个其实很斯文，白白净净的，穿着一套普通的休闲装，脚上一双板鞋，个子大概有一米八，但是浑身带着一股书卷气，倒……不像是坏人。

　　他被她堵在玄关，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你这孩子站门口做什么，进去啊。”门口有人嘀咕着走了进来，见到里面的周娴，愣了愣，“阿娴回来了！”

　　周娴这才看到后面还有两人，顿时惊讶：“舅舅——舅妈？”

　　舅舅夫妻俩走进来，一脸欢喜。

　　舅妈连忙走过来拉着木讷的她：“哎哟，我们家阿娴又俊了不少。”

　　周娴干巴巴一笑，眼角依然不放心地盯着瘦高个，后者对她笑了笑，眼神带了一股……溺爱的味道。

　　周娴：“……”

　　难道这是舅舅家新领养的儿子？

　　不等她继续天马行空地脑补，舅舅在后面问：“阿娴，你咋不认识他了，他是小胖啊！小时候经常跟你屁股后面跑的那个啊。”

　　小胖？

　　周娴眼睛瞪大了一圈，她迅速想起先前樊胜男说过，小胖如今做了历史老师，还说他瘦了，不会就是他吧？！

　　她眼珠滴熘熘上下打量着他：“你真是小胖啊？”

　　这世上难道有神奇变瘦药？如果有，她想买一打！

　　小胖一边把手里大包小包放下，一边说：“阿娴，你也认不出我了。”

　　小伙子很朴实，说话的时候，脸颊还有点红。

　　周娴脸上顿时转晴，高兴地一拍他肩膀：“你这么瘦，谁能跟那个180斤的小胖墩联系起来啊！”

　　小胖依然笑着，这回，耳根也开始泛红。

　　舅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睛瞄着商璟言的方向：“阿娴，这位是……”

　　她说的是商璟言，这个男人虽然还未开口说话，但是光是站那，就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气场。

　　彷佛这里就是他家，而他们才是客人似的。

　　光是站着的一道清清冷冷的身影，就让人觉得他不好说话。

　　周娴这才想起还没给他们介绍，顿时发窘，马上走到商璟言身边：“他是我领导，听说我妈出事，跟我一起过来的。我们昨晚到的，太晚了，就没惊扰你们。”

　　她又看向商璟言：“商总，这是我舅舅和舅妈。”

　　商璟言偏头看她，晨光早已大亮，连带着她耳边的绒毛也被照得可爱极了，他以前一直觉得她身上有一股秀美婉约的气质，哪怕在办公室跟Fern互怼时，凌厉中不失柔和，还多了一层大气。现在想来，也许跟她从小长大的水土有关。

　　就如同这江南水乡，淡淡的，温和的，跟那种人造美女简直天壤之别。

　　商璟言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他双手抄兜，稍稍朝她的方向偏过去，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你见到了青梅竹马，就把我忘了。”

　　周娴脸颊一红，就知道这人不过正常了一晚上，又要犯病了。

　　她抬头一笑：“忘谁也不能忘了您呀，您可是我的衣食父母。”

　　青梅竹马和衣食父母？商璟言一听她把自己说得这么老，就觉得膈应，直起了身。

　　他脸上严肃，一秒钟回到了那个矜持高贵的“领导”人设，切换自如。

　　周娴：“……”

　　舅舅听她介绍是公司领导，还这么年轻，心里震惊不小，嘴里道：“商总，赶紧坐，小丫头不懂事，平时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

　　商璟言没有坐，倒是似笑非笑看了周娴一眼：“还好，不算麻烦。”

　　周娴抬头望天花板。

　　舅舅看商璟言的样子似乎还随和，顿时心呼了口气，看来阿娴跟了个好领导。

　　只不过，看着这人谈吐和气度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老夫妻俩走路声音也跟着轻了些。

　　几人寒暄几句，舅妈已经完全自来熟，叹了口气：“唉也真是不巧，这老姐姐平时身体挺利索的，这次不知怎的会摔了一跤。”

　　舅舅用胳膊戳了媳妇一下，舅妈顿时闭上了嘴。

　　他们平时不是这么拘束的人，但是总觉得这位“领导”有股不大好接近的气场。

　　以前听那些去大城市打工的人说，大城市的人很喜欢装腔作势，说话都是带好几个弯的。

　　而面前这位，脸上端着一张扑克脸，显然是平日里装腔作势里登峰造极的。

　　夫妻俩在心里唏嘘了一阵，阿娴在外面工作也不容易，更是没敢多说话，而且“领导”不坐，他们哪敢坐下。

　　舅妈只能站着拉着周娴絮叨：“昨天你妈医院去的急，忘了带东西，刚好路上遇到小胖，就一起过来拿点日常用的，顺便给她炖个汤。”

　　周娴诧异，他们家什么时候跟小胖这么熟了？

　　提起汤，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她这才反应过来从昨晚下飞机起，就没吃过东西，而且她的大老板，还没吃早饭……

　　她饿一顿倒是没关系，但是商璟言好歹也算是客，还有舅妈他们，肯定是一大早就在忙活，她连忙说：“舅妈，你们也没吃早饭吧？我去煮一点。”

　　舅妈拦住她：“我来吧，你跟你领导昨晚刚到，等会还要去医院，别太累。”

　　这话说出来，舅妈自己也意识到不对。

　　昨晚？昨晚这两人是一起住在这里？

　　舅妈脑子里警铃大作，虽然说这房子上下两层房间有好几间，但总归是孤单寡女的……万一阿娴吃了亏怎么办？

　　思及此，舅妈打量商璟言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这人头发还湿着，显然是在这里洗的，虽然相貌不错，但是看着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有没有结过婚……

　　还有，刚才周娴说的“领导”的身份要重新考量，这些小女孩往往自己也搞不清楚，就被渣男给骗了。

　　短短几分钟，舅妈的眼睛恨不能变成X光把他全身扫个透，心里则把商璟言的背景猜测了一百零八种可能。

　　她年轻时也是个喜欢追八点档连续剧的少女，一想到那些办公室恋情，她就不能淡定了。

　　不行，她得找机会问问阿娴这到底怎么回事，要真是个有家庭的，那还得了？

　　属于中年妇女的脑洞一开就无法刹车了，她想起上次听樊胜男无意提起周娴和顾年分手的事情，如今周娴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正是容易受到诱惑的年龄。而且老姐姐住院，这男人可不能乘人之危，帮了些小忙就拐走了阿娴的人和心！

　　这么一想，当舅妈看见商璟言客气地邀请他们坐下时，她没理他，头一扭，自个儿去厨房做早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