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理解
施工现场与公司里的忙碌程度截然不同, 许珏很快就感受到了其中的差别。
负责这边的经理，只给了她一个上午的时间来熟悉这里，不只是办公场所, 还有每个地方的作用, 相关负责人所在的地方和联系方式，不能遗漏任何一个。
因为时间很紧, 许珏只能一边吃盒饭，一边记任务流程。好不容易拉通串了一遍，已经过了午睡的时间，许珏干脆买了罐速溶咖啡提神，继续翻资料和勾画名单。
下次，真的不能让凌笙胡来, 否则工作也别想做了……她揉揉越来越酸痛的脖子和腰, 气呼呼地想。
“许主管，快走，经理他们来了。”同事敲了敲门, 喊了她一声。
“好，来了！”许珏回应, 拿上资料和本子，捎了支笔, 跟着同事一同走出休息室。
下午的工作同样不轻松。
由于确认防渗排水的设计上存在问题，现在工程部、财务部、设计部都乱成了一锅粥。
工程部不敢接锅，财务部眼见又要增添预算，就纷纷把错误归咎到设计部。设计部的人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 辩解说他们只是按照设计院的要求做事，拒不认错，于是几方争得面红耳赤，几乎要打架。
屋漏偏逢连夜雨。
防渗排水上出现纰漏，很快又出现了一系列新的问题。像是之前符合要求的地基土，最后一次检测结果却不符合要求；天气预报说，未来一两个月都有强降雨，施工受到极大阻碍。
不止如此，监理机构的介入、其他分包公司的浑水摸鱼，使局面越发严峻。
许珏一个工程部的主管，差点变成说客，找完地质组的人，找监理。找完监理的，还要和其他分包公司的人协商、签字，自家公司的几个部门也得笑脸斡旋，一下午忙得脚不沾地，在工地里来回穿梭，格子衫上都沾满了白灰。
中途，因为不熟悉这里，她迷了两次路，耽误不少时间。负责的经理古莘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等工作做完，直接把她叫到临时办公室里，拍桌骂人。
“许主管，我不管你是不是今天才过来，既然你接了工作，就得认真点！你这么大的人了，还会迷路，真是个笑话！你知道因为你的迷路，那边的人打了多少电话给我们？还嫌不够忙吗？”
许珏一声不吭，默默听着，没有争辩什么。等古莘发完一通脾气，才微微低头道歉：“经理，给你们添麻烦了，非常对不起。”
虽然古莘说话直率，有些伤人，但她心里清楚，这是自己的失误。再说了，古莘没有当着其他职员的面骂她，而是把她叫来办公室，算是很给她面子了。
“哼，态度还算诚恳……”古莘的怒气稍稍纾解，挥挥手，“行了，明天注意点。已经下班了，快点走吧。”
“好的，经理明天见。”
许珏点头，跟他礼貌地告别，转身离开。回到休息室，她给凌笙发了条消息说加班，让凌笙别等自己，又拿上纸和笔，匆匆往楼下走。
虽然今天迷路两次，但她其实不算路痴。不熟悉是一，时间太紧是其次，但对方向这些不敏锐，确实是事实。她从不在同一个坑摔两次，为了明天不犯错，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实地走一遭。
假如记不住，就走两次，或者更多次，总会记住的。
……
七点四十，距离下班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因为要做每日的扫尾工作，还要检查有没有什么遗漏，古莘往往是最后一个走的。今天他也如平常一般，锁好办公室的门，掏出车钥匙，准备开车回家。
秋天黑的早，工地的备用灯盏亮起，照出不甚明亮的光圈。刚走到车子边，就看到不远处有个浅色的背影。他扶了扶眼镜，发现居然是本该下班回家的许珏。
她在干嘛？
古莘感到奇怪，走近几步，拍拍蹲在地上的女人：“许珏？”
“啊？”许珏一手举着手机，因为开了手电筒的缘故，小脸惨白惨白的，看上去很像女鬼，吓了古莘一大跳。
“你在这里干嘛呢？”影子还在，应该是人。古莘后退几步，稳住心神问。
许珏搔搔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哦，原来是古经理啊。是这样的，怕明天再给您添麻烦，所以随便逛逛。”
大晚上的来工地逛逛？
古莘腹诽，目光却停在了许珏另外一只手上。那里攥了个大本子，虽然光线昏暗，但能看出是一张建筑草图，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东西，比手绘剖面图的批注还多。
“画的什么？给我看看。”古莘平时工作都是CAD电脑软件制图，现在陡然一看手画的图，他还挺感兴趣。
上司发言，自然没什么推拒的余地，许珏把本子递给古莘。为了方便他看，她还把手电筒对准草图。
古莘认真地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摸摸下巴道：“没工具和数据，就不说线条和尺寸这些了。我关心的是，这些备注……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听人说的？”
他算的上是宏江的老职员，和许珏的顶头上司孟长志一样，工程经验丰富，只是能力有限、年龄也大了，所以做到经理也就到头了。他对这些门门清，因此对升职不是很在乎，只希望署名过的工程不会出现任何质量问题。
今天防渗排水方面出岔子，他最是窝火，本来还想回去再琢磨琢磨，没想到这小主管写的备注，不少切入角度十分刁钻，简直戳在了他的心坎上。
很难得。
许珏腼腆地笑笑：“让您见笑了，这是我自己写的。”
古莘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圈，心里暗自点头，手指向图上的排水孔，沉声道：“关于排水的方式，你的见解与最先的设计不太一样，为什么这么想？”
这个方面，许珏想的是最多的，因此叙述起来也毫不含糊。
倾听的过程中，古莘时不时提出一个问题，许珏有些能回答的上，有些却不能。为防忘记，也为了找到答案，她把它们一一记录下来，连带着古莘的一些见解。
古莘虽然表面什么也没说，但态度却越发和蔼了。
两人一聊就是一个钟头，直到有人过来催，他们才意犹未尽地止住话头。古莘看了看时间，说：“不早了，回家吧，明天再说。”
许珏关掉手电筒，应下：“好。”
这里距离古莘的车不远。他拉开车门，瞅瞅站在一旁的许珏：“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许珏一惊，连忙摇头：“不用了，占用经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古莘板着脸：“一小时是占，两小时也是占，磨叽什么，上车。”想到了什么，他又说：“工地这么黑，又没什么人，你一个小姑娘，就算为了工作……也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这是在关心她。
许珏心头一暖：“我知道您的好意，不过真的不用了。我……对像在等我。”
她才看到凌笙的消息。
“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
古莘愣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上来，我送你到门口。之后你安全了，爱怎么恩爱怎么恩爱，我才懒得管。”
许珏也笑了，不忍再拂他的好意。
到门口时，古莘放许珏下了车。门口只停了一辆黑色玛莎拉蒂，没看见有什么人，古莘估计许珏对像应该快到了，也没说什么，迳直离开。
等红灯的时候，他忽然想起，那辆玛莎拉蒂挺眼熟的，好像是……凌总监凌笙的车？
与此同时，许珏屏住呼吸，一步步走近站在车后面的女人。
凌笙穿着一身纯灰色针织衫，外面搭了个袖蓝色外套，看起来很瘦。似乎是有些热，右边的袖口拉到一半，手臂撑在车沿，修长又白皙。
这里光线很不好，看不清凌笙的表情，只是树叶纵横交错的影子中间，轮廓没有棱角，是一抹温柔的弧度。
许珏先前沉迷工作，完全没看消息，也就不知道，凌笙在等她。五点发了一个好，再看现在已经将近九点，凌笙等了有多久？她计算不来，也不愿计算。
但那肯定是……很久很久了。
许珏咬住下唇，来不及去思考会不会有人看见，快步跑过去，一把抱住凌笙的腰，还蹭了几下她的脖子，像小狗一样嗅了嗅：“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凌笙先是绷紧神经，感受到熟悉的温度与声音，又放松了警惕，嘴角微微上扬。
许珏心知凌笙不想让她愧疚，抱得更紧：“怎么不打电话，也不进去找我？”
“因为你的女朋友知道，小主管在认真工作，不管是哪个选择，都会妨碍她。”凌笙的温声细语，像是一根羽毛，轻飘飘地落在许珏的心上，并不沉重，悄无声息。
许珏无言，心里爱意愈浓。她想，自己上辈子一定拯救了宇宙，才会遇到这么好的爱人。
相爱不易，理解更难。她一直在等她，从开始到现在，始终不变。
凌笙理理许珏跑乱的头发，又拍拍格子衫上的灰尘，掏出包里的湿巾，笑着擦她的脸：“小花兔，你是去泥巴地里滚了一圈吗？”
许珏睁大眼，退了一步，想往身上看：“我身上很脏吗？那你别抱我，等我回去洗澡再……”
凌笙拉了一下许珏的手，圈她入怀，再把下巴搁到她的肩膀上，懒懒道：“不要，我就要抱。按照正负相抵的原则，我们现在是零，也就是干净的状态。”
许珏简直快被耍赖的凌笙给萌死，刚想说点什么，又听到怀里的人说：“再说，脏了的话，回去一起洗就好。阿珏不是挺喜欢鸳鸯浴的么，昨晚在浴室还……”
天啊，这个人！
昨晚的羞耻经历涌上心头，许珏的脸一下就红透了，立马捂住凌笙的嘴，恼羞成怒：“不许说这个！”
凌笙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看着很是呆萌。许珏忍着心软，凶巴巴地瞪她：“还说不说？不说就眨一下，说就眨无数下。”
无数下是多少下？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嘛。凌笙闷笑，乖乖地眨了一下。
许珏很满意地松开手，却被凌笙拦腰抱了起来。毫无防备之下，她惊叫一声，环住凌笙的脖颈：“你干嘛呀？”
她的声音又娇又软，像是弹在掌间的棉花糖，凌笙心里一动。
“抱你。”
她理所当然地回答，凑在许珏耳边，暧昧地吹气：“阿珏，你确定还要说话吗？要不要我去药店，给你买金嗓子喉宝？你的声音……好哑。”
许珏：？？？？
“凌笙，你……你怎么这么坏？”想到被人花式关心感冒，许珏的火气就蹭蹭蹭地往上冒。今天她四处奔走，本来就酸痛的身子几乎散架，热出满身汗，还不敢挽袖子。
结果，现在这罪魁祸首还敢提？提就提吧，还调戏她？有没有王法了？
凌笙见把人逗炸毛了，笑得更欢：“嗯，我坏，我认错。这样吧，为了弥补，今晚我给客服女士提供洗浴一条龙服务？”
许珏：“……”
神tm洗浴一条龙，怎么不大保健啊？
她翻了个白眼，忍住吐槽：“你先放我下来，我再考虑。”
凌笙才不上当，一本正经道：“不行，我们先前说好，既然你疼的没法走路，我就抱你回家的。”
许珏欲哭无泪：“我不疼，我能走路！”
凌笙故作惊讶，再是若有所思：“阿珏这是怪我不够努力？好的，你放心，今晚我……”
“我疼！我疼！呜呜呜，凌笙你王八蛋，就知道欺负我！”这人计较起来没完没了，许珏终于崩溃了。
凌笙逗够了自家兔子，被骂不但不生气，还挺高兴。她心满意足地把人放进副座，跟着上了车，亲了一口许珏的鼻尖，柔声道：“不闹了，我们回家。”
许珏望着凌笙温柔似水的眸子，一天的疲惫似乎都找到了意义。她闭上眼睛，放松身子，轻轻嗯了一声。
晨现同出，戴月同归。
真好。
她贪心地想，假如妈妈不给她安排相亲，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