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双双奥斯卡（七）
伊梵洛想睁开眼睛, 意识模糊间只能听见身边窸窣的摩擦声, 被隔绝的远处风声。
他感到好像做了个梦, 一股印在记忆深处的奇香包裹着他。那股奇香初入鼻时, 芬芳浓郁到令人心神恍惚，可最后，他会立刻意识到那是某种生物的分泌物气味，独特的生肉味充斥胸腔，越是浓郁越是油腻，隐约泛着糜烂气息, 让人胃里翻涌——当他看清气味的来源时。
孩童们稚嫩的哭喊无助地交叠回荡着。
到最后，只留下一个。
听起来, 好像是他自己的。
“都起来, 吃饭了吃饭了。”不耐烦的男声疲惫说。
黑暗中，硬物沉闷的碰撞声响起, 回声空旷。
随着什么沉重物体的落地声, 人声如释重负地轻叹，清脆的“啪嗒”声后，并不明亮的光线充斥了空间, 尘光浮动。
伊梵洛倒在地上, 半阖的眼被光线晃得紧紧眯起，整个人也从半梦半醒里回过神，胸腔里的心跳沉重而快速。他勉强撑起身体，忍受着光线撑开眼皮。
不大的空间，三四百平。很多人, 二百左右。
但即使人很多，聚集的热气还是不断被冷气带走。
有人向光源奔去，小腿刮到伊梵洛的肩膀，但更多人蹲坐着一动不动。
伊梵洛努力使自己清醒，整理了一下昏迷前的记忆。
刘易斯口中的意思果然是和自己达成协议，帮他隐瞒人口贩卖的事。
被推下来时，伊梵洛虽有危机感，但清楚刘易斯不可能置自己死地。刘易斯不是不在乎后果的人，也没能力完全脱开责任。
所以伊梵洛知道情况必定不会糟糕。刘易斯既然早有准备，肯定也有对付自己的手段，伊梵洛不意外地在短暂的下落过程中感到力不从心的眩晕，自知空气含有强效安眠物质。
只是想不到，这强度会使自己立刻失去意识，只来得及把伪装解除掉。
现在，他应该是和一群omega被关在一起，而给他们送食物的侍者定时进来。
他眯眼拢了拢聚焦，向刚才撞到他肩膀的人看去，那人正跑到侍者面前……可那真的是侍者么？
为什么穿着将全身上下严密包裹的白色隔离服？
伊梵洛意外直了直身体，视线也逐渐适应光线，视物清晰起来。
侍者推着餐车，带来的两只桶一只在推车里，一只已经被搬到地上，里面满满的米黄色半流食，混杂着也许是蔬菜的彩色碎块，沉甸甸的。
在餐车旁边，靠近门的位置，这房间内竟有个碗架，满满摞着金属碗，伊梵洛几乎要怀疑它比这些omega人数还多，也许是本就不确定会有多少omega关在这里，多多益善了。
隔离服包裹着的侍者见那omega扑向他，嫌恶地向后退了一步，余末打了个激灵。但他戒备而紧绷的肩膀还是慢慢松懈了。
“人穷志短啊。”侍者吐槽了句自己，嫌恶就泄气了几分，耐心拿起碗装满递了过去。
但对方直接奔向了大桶，看都没看侍者一眼，估计认为侍者是来阻止自己的，胳膊用力一挥，侍者手里的碗就掉在了地上。
侍者倒没生气，没事人一样捡起了碗，又装了一碗，接着也不管埋头进桶里的人了，走进人群放到蹲坐着的人面前。
蹲坐着的人没反应，死气沉沉抱着膝盖，但盯着那只碗。
侍者又装了两碗，分别放到他人面前的地上，一来一回，一人一碗，也不管对方喝不喝，靠近门口的人都给了，就开始往里面走。
“都不吃了。”他自言自语着，回去又装了一碗，看见那个饿极的omega还在吃，啧了一声：“你也就现在能吃了，看看他们，都不动了。”
伊梵洛观察了他一阵，这人似乎是个beta，而且冒着呆气，很有可能是临时来的。
“大哥哥，”洛洛的嗓音嫩嫩的，略带胆怯，“这是哪儿啊？我睁开眼睛就在这里了，你知道我爸妈在哪吗？”
伊梵洛在落地途中就关掉了4D伪装，就是担心被人发现两个身份，在一片漆黑中没人看到，而洛洛就算掉进omega堆也没有违和感。
侍者刚听见他声音时吓得一抖，不可置信地打量洛洛：“新来的？”
洛洛点头。
“……我还以为你们都是哑巴。”侍者还在打量他，眉头也皱起了。
“我饿了，能先给我一碗吃的吗？”伊梵洛转移话题，侍者这才点点头，竟直接盛了两碗给洛洛。
伊梵洛装出感激的表情盯着侍者，看得侍者略带羞涩地笑了笑，透过半透明的隔离面罩能看出是个笑容质朴的青年，也许比伊梵洛小上两三岁。
侍者笑着笑着，似乎想到什么，快速直起身，说话也支吾了：“不行，我得快点走了。”
但洛洛拽住了他的袖子，抬头恳切挽留：“不要走，告诉我这里是哪好吗，我想回家，你能带我出去吗？”
“这可不行。我不能留在这。”侍者拒绝得很快，语气冷硬了些，但眼里愧疚起来。
“……好吧。”想来他一个送饭的也不会知道太多，多问他反而会跑走。
洛洛只好不舍地松开了手，可怜地说，“那你能多陪我一会吗，我很害怕。”
“不行。”侍者语气软化了些，从心底叹了口气，“我不能和你们说话。”
“为什么，”洛洛不解问，“他们又看不到。”
“看不到是看不到，”侍者语速焦急，很是为难，似乎努力说服自己什么，天人交战半天后，彻底放弃般大声道：“总之就是不行！”
哦，看来没监控。伊梵洛心想。
洛洛被他喝得肩膀一缩，头垂得低低的，收回手乖乖站好，眼睛却怯怯向上抬：“那，那你会再回来吗？”
伊梵洛知道自己的beta形态摆出这个状态是什么效果。
侍者眼神越发愧疚，眼圈竟然泛起了红，他突然飞速扭过身，大步迈向餐车，竟然就这么推着餐车要走，头也不回。
“大哥哥！”洛洛语气慌张无助恳求，带上了哭腔：“你别走！”
侍者的脚步突然停了。
管用？伊梵洛还挺意外的。
侍者大步迈回来，一脚踢翻了洛洛的碗。
“别吃。”他闷声说。
“……”洛洛一脸错愕。
侍者对他弯了一下嘴角，尽管嘴角有点抖。然后深深吸口气，再一次走了。
大好人？伊梵洛心说。
洛洛委屈地抽噎了一下，无助至极。
那边脚步又停了，但还是走出去，带上了门。
随着啪嗒一声，整个空间也陷入了黑暗和死寂。
但伊梵洛从容地倒数了三秒。
侍者缓缓推开了门，露出半张脸：“……想吃什么，我送晚饭时给你带。”
“呜……”洛洛泫然欲泣，“什么都行，你还回来就好……”
呵，有谁能拒绝纯真善良的我。
伊梵洛不要脸地如是想到。
可想而知，侍者那边又被愧疚击中。他支吾着答应，手忙脚乱地安抚了洛洛几句，才一步三回头地在洛洛甜美可爱的笑容中带上了门。
又是一片黑暗。
伊梵洛收了笑容，逐步向后退去，直到摸到墙壁，缓缓贴上身体，好像四周不是二百来人的omega，而是步步逼近、虎视眈眈的野兽。
那股令人作呕的香气不是梦，在这个三四百平方米的室内，它几欲涨破四壁般发酵膨胀着。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