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编剧不靠谱

  门铃响起的时候,陈悠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工作中的烤箱,她摘下石棉手套去开门,不意外地看到劳安迪:“比预约早。”他预约的是周三下午四点半,现在刚刚三点四十五分。

  劳安迪心情很好:“工作提前结束,就过来了——在烤东西?”他听到烤箱的机械计时器声音。

  陈悠回到烤箱前:“网上刚学的,烤给润宝。”计时器显示距离完成还有两分半钟。齿轮铰链的声音带来传统仪式感。

  劳安迪看到烤盘上的“小甜点”:甜甜圈、马卡龙、蛋挞、巧克力蛋糕卷、草莓蛋糕、冰激凌蛋卷……造型可爱逼真,色彩艳丽缤纷。他很意外陈悠会使用色素做料理:“是翻糖?”

  “食品级材质的无毒软陶。做几个小挂饰、冰箱贴,让润宝看到它们就想起悠悠姑姑做的健康料理,不馋外面那些高油高糖的。”陈悠发现越来越多的商家为了商品卖相诱人而过量使用食品添加剂,造成消化吸收负担,特别不利于小朋友生长发育。

  劳安迪点头:“这个办法不错。”果然这种色素染出来的东西吃不得。

  烤箱“叮”地一声响过,结束工作。陈悠戴着石棉手套取出烤盘,用手机拍了实物照片,发在朋友圈里,看着第一次试验就堪称完美的作品,难免雀跃:“成功!”

  “跟你商量一下,这个巧克力蛋糕卷,送我可以吗?”劳安迪看着烤盘里的草莓巧克力黄油蛋糕卷,觉得很合眼缘。

  哄孩子的小玩意能被劳安迪看中,陈悠有点儿意外:“你喜欢?拿着吧。”

  劳安迪拿起尚有余温的挂饰,随手就挂在了自己的手套上,颜色很协调,他抬手给陈悠展示:“好看。”

  怎么会不好看?哄小孩子的,必须好看。陈悠调整状态,准备营业:“先坐,我收拾一下,帮你沏茶。”

  “好啊。”劳安迪走到用餐区,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没来得及关闭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显示着熟悉的文档格式,“我没看错吧?——你这是在写剧本?”

  “不行吗?”陈悠笑着问他:没见过会写剧本的厨子吗?

  “你会写剧本?”劳安迪深感如今在影视圈混饭的人太多了,分分钟被外行人跨界秒杀。

  陈悠直言:“没写过。”

  劳安迪更好奇了:“我能看看吗?”

  陈悠点头:“嗯。”她想,李亦然还没看过剧本,先让劳安迪过目一下也好,省得直接被退货。

  以前总有前辈说,优秀的小说被改编成影视剧后,便会失却精髓、毫无灵魂,陈悠一直理解不了。等自己动手实践,才发现前人道理“诚不欺”:无论是小说改成剧本,还是剧本衍生小说,都是小说更胜一筹。小说中天马行空的抽象魅力,搬到影视上就嫌具象蠢笨了。而那些值得一再玩味品读,引人浮想联翩的婉转细腻、百转千绕、荡气回肠,又岂是镜头和演员能轻易展现幻化的?

  比如,“一帘如雾的春雨,一盏绛红色的油纸伞,青石板上绿茸茸的草尖,纤纤玉手和一声轻轻的叹息”就能勾勒出一位美人。而镜头中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无时无刻无一不美的人呢?——也太难为人了。

  “喔,不错嘛……”劳安迪一目十行,边看边点头,“第一个剧本?——可以。”他好几年没见过真正的专业剧本了,反而有太多滥竽充数的文字——资本圈钱、洗钱的产物。

  好的作品需要时间打磨。“快餐文化”根本不是为人民服务的,它们从来不考虑大众感受,市场反响好坏都无所谓,只要能满足资本运作“周期短、变现快”的唯一指标即可。

  干净的团队从来严谨,洁身自好的原创作者不屑同流合污,安分守己、不炒不作,全都难以收买。抄袭者与利益链条本就蛇鼠一窝、狼狈为奸,权属争议的小说、问题剧本、污点艺人、粗制滥造的剧集、虚假繁荣的市场,用来转移关注焦点、欺骗监管、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再合适不过。表面上烂片充斥,实质是资本横行。

  “泛娱乐化”背后的渗透更可怕。无论什么行当,你稍微上点儿心,就能脱颖而出;你再认真点儿,就被“逆淘汰”了。垃圾的盛宴,渣滓的狂欢,“开倒车”的被吹捧为“创新先驱”,道貌岸然者被奉承为“行业领袖”。是非颠倒,黑白混淆,仁人志士、德高君子——怀璧其罪。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正如大家常说的那样,“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倒行逆施的荒唐事件一次次被撕掉伪装,乌烟瘴气的娱乐圈,也终于要随着民众意识的觉醒而窥见曙光了。

  “我以前写小说,剧本不算跨界太远。”陈悠从小就喜欢文科,在网上也挖过很多坑,后来工作一忙起来,就弃坑了,隔着十多年,还时不时有网友在发帖求续。前两年刚闲下来,林潇潇就塞了几本院校编剧教材给她看,希望她发挥专长做编剧。

  “小说?你可真是宝藏女孩。”显然,劳安迪并不知道她“坑人无数”的“黑历史”。

  陈悠憧憬着:“我把‘周末食堂’写成剧本。”李亦然的本子太狗血了,真算不上什么好故事——有借鉴价值,无弘扬典范。

  “好啊,男女主角谁演?”劳安迪觉得“周末食堂”是个好题材,比前些年的假鸡汤泛滥有看点。

  陈悠想都没想:“必须影后、影帝!气质优雅、知性组,张修雯、柳德珐!”

  “不是吧?”劳安迪有点儿酸,他本以为陈悠会提名他自己,“我以为你会说文俊茹、黎嘉飞。”他想:如果你刚才喊出我的名字,我可以不要钱——粉丝什么的,果然靠不住。

  陈悠的关注重点却是:“糟糕!我们有代沟了——你们九零后的回忆是文俊如、黎嘉飞,我们零零后都喜欢张修雯、柳德珐,要不然就姚茜华、任先祈,龚莉莉、查姜辉、章芷宜,还有全年龄都喜欢的葛幼幼、邹论发、程道民——客串都好!”

  “你太优秀了,这些大腕儿全是票房保障!”劳安迪在心里盘算着制作经费需要追加多少个零。

  “至于两位哥哥嘛,新晋演技流量偶像派贺宇、陆轶龙本色出演就行……”陈悠已经开始担心档期问题了。

  “哗,你厉害了!——不过,你有没有问过李亦然,请这么多一线明星,得花多少钱?”新老一线一网打尽,劳安迪觉得陈悠真是敢想。

  “我保守估计,这种咖位资源,只有柳德珐的牌面请得全、拍得起了,还要诸多同行友情客串、不计报酬、分文不取。”陈悠开始在脑海中回忆之前的票房分账是怎么操作的……

  夜色弥漫,雾霭沉沉,已沉睡于深山古林中不知多久的帝王陵,倏然闪现出人影。李亦然、劳安迪借助绳索从昏暗的墓道顶上速降至断龙石前,手持照明配合头灯查看石门上的古老文字与兽首纹饰,对照着罗盘,摸索开启石门的方法。气氛不觉阴森可怖,只是静谧诡谲。

  陈悠开始讲述她的梦境:“从我记事,每晚关灯睡觉闭眼就遇着相同场景。起初不明白是什么,后来懂了——焚烧过的草木灰,用来沉降断龙石,同时改变环境酸碱度,防腐、驱虫。”

  李亦然听得瘆人:“你在那儿干什么?”

  陈悠木然作答:“我也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好像出生以前,就在那儿沉睡了千百年,不知道自己是谁。或许是一位工匠。”

  劳安迪摸索到机关,石门倏然自下而上缓缓开启。漆黑的石室随着石门的全部打开,突然亮起一星灯火。火光越来越亮,映出石棺前手执宫灯、敛眉垂目的汉服侍女——那面孔,像极了陈悠。

  陈悠猜测着自己的身份:“或许是燃灯人。千百年来,只待石门开启那刻……”

  石室中的汉服侍女突然抬眼瞪视来者。

  在陈悠的讲述中,那是:“眼刀一剜,吓退万马千军。”

  汉服侍女化作黑色风沙卷向李亦然和劳安迪。二人急忙闪避。诡异的风沙过后,石室恢复平静,石棺盖悬起上浮,金色的萤火星星点点从石棺里向上飞逸。劳安迪示意李亦然抬头看向石棺正上方:半空中赫然飘荡着凤冠霞帔的女子人形,漠然俯瞰着石棺里躺着的衣冠容貌一模一样的女人——五官脸型,依稀也是陈悠。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仿佛已经在那里茫然飘荡了万年以上。

  劳安迪盯住半空中的人形,寒毛直竖,但仍忍不住开口问她:“你为什么一直看?”

  半空中的人形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石棺里恍若沉睡的女人,茫然回答:“眼……熟……”

  李亦然听着不对:“等等!你不是说自己上辈子是男的吗?”

  陈悠也想起来是这么回事:“对。”

  飘荡的人形和石棺里的人刹那变成了头戴帝冠、身穿龙袍的男子。

  “那就反串一下!——帅吧?”陈悠觉得自己要真是个男的,肯定帅过李亦然!

  周末食堂并非营业时间的晚上,被李亦然无偿征用了场地的陈悠,极不情愿地陪在一旁“推敲剧本”。她本以为自己把剧本写个七七八八就行了,具体细节可以甩锅给专业编剧处理,没想到李亦然说“公司里最专业的编剧,除了我,就剩你了——你自己的本子,自己都不上心,交出去,别人更会改得面目全非”。

  李亦然诲人不倦地用激光笔划圈指着投影在墙上的剧本,觉得自家妹妹的脑洞匪夷所思:“你这段写的什么呀?跟前边哪儿都不挨着,你是不是把正在写的盗墓小说搬过来凑数了?”

  “观众爱看嘛,升官发财。再说了,您特效公司收购那么多,不用白不用——好看!”陈悠不服气:贺岁片,怎么能少了这么重要的彩头?

  “好看——你知道这一分钟多少钱吗?”李亦然脑子里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震耳欲聋的心疼。

  陈悠挤兑他:“多少钱?——您不会是做不起吧?”

  “激将法”是吧?李亦然就不爱听这个:“你怎么学得跟那帮小妖精似的,动不动买包儿,不买就问‘该不会是买不起吧’?”

  陈悠不忿:“这怎么跟买包儿一样?电影拍出来是艺术,不能用金钱衡量。包儿买的什么?——包儿就是包儿,钱多人傻才左一个、右一个烧包儿。八百年不用一回,挨家搁着、瞅着能乐半宿?——那都是病!说什么保值增值,都我们‘营销狗’的套路,营销的本质就是‘把人们原本不需要的东西卖给他们,换钱’。跟古玩一样,升值的全是‘只听过,没见过’,轮也轮不到你。到你手里能升值的,八成舍不得卖,不变现,零溢价,就不叫真升值。升值变现轮到你手里,也就剩升值空间有限的通货了,没一个赶得上通胀通缩的速度。更何况,捡漏的少,挨宰的多——对了,我受累替薇姐问一句,您哪儿认识那么些要包儿的小妖精啊?”

  被逮到关键问题,李亦然心里的弦儿立即绷紧,陪笑打岔:“老佛爷,您这是要复辟啊?”

  陈悠没打算抓他现行,只在嘴上损他:“小李子,朕上辈子是个纯爷们儿!”

  虚空历史上,“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血雨腥风,她不想再看第二次;平行时空中,她只愿活在和平自主这一线。拣财帛,远桃花;以七杀、破军之勇,兴文昌、文曲之盛。万国齐贺,四海升平——这是《推背图》早已言定的中华大观。看过陈悠命盘的人,不免疑惑:前世贵为帝王,一生不曾作恶,却清苦异常,不如平民百姓,上辈子怎么活的、对得起“帝王”两个字吗?陈悠顺理成章:封建社会的说法是“王侯将相”,在当今社会,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见义勇为的英雄”、“优秀党员”、“先进工作者”、“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三八红旗手”、“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另外,您是不是对“帝王”有什么误解?励精图治、千秋社稷的开国明君和贪图享乐、断送基业的末代昏君,能一样吗?

  李亦然一声假笑,又就着笔记本电脑看了一段剧本,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这……真是你写的剧本?”观众可能会骂后半部分跑偏了……

  陈悠满头雾水:“对啊。劳安迪看了,说很棒。”

  “劳安迪看过说很棒?!他好歹当过影帝,不该对剧本有这么大误解吧?”李亦然知道劳安迪并非“水帝”。

  陈悠觉得劳安迪的称赞难免略有夸大成分,但不至于全然欺诈:“他影帝嘛……”

  “他可真影帝!”李亦然懂了,为了哄陈悠开心,劳安迪肯定把剧本捧得天花乱坠,吹得天上有、地下无,“没见过这么坑大舅哥的!”

  “您醒醒,别说梦话,我们没在一起。”陈悠对两人的关系始终否认。

  “我梦话?我幻听了吗?”李亦然以自己的冷眼旁观,劳安迪分明已经信誓旦旦、志在必得了。

  “他拍的片子比咱俩读的本子多,他说没问题,就……”没问题吧?陈悠想当然。

  李亦然又好气又好笑:“你是不是没听过什么叫‘幻灯片电影’、‘音乐录影带电影’?”话好说,不好听。

  陈悠反取笑他:“哥您真有意思,说得就跟您幻灯片做得多好、拍过音乐录影带似的。”她当年做幻灯片报告给国字头部委的时候,李亦然还没弄明白幻灯片演示稿和编辑模板之间怎么切换呢。她给世叔伯公司做国际宣传片的高清数码视频拍摄、特效剪辑、添字幕、加配乐的时候,李亦然还只会拿着单反相机拍出高糊手机效果呢。

  李亦然一着急就结巴:“你你、你是在挤兑我吗?人评价个冰箱,怎么着,还得自己会制冷?”

  “那您起码得分得清‘绝对零度’和‘摄氏零度’区别吧?”陈悠不住抢白。

  李亦然在心里认输。他瞅着面前牙尖嘴利的小狐狸,怀念起陈悠的小仓鼠样:“你以前可不敢这么跟你哥讲话。”

  陈悠也只陈述事实:“我现在也不敢真把您惹急眼。我这么多年罪犯心理学、刑侦档案不是白看的,您这种擅长伪装小白兔的大尾巴狼,用辛冉老师的话说,‘万幸天秤座能量已觉醒’,不然的话,不翻儿则已,一翻车全是惊天大案、要案、灭门惨案、屠村血案、高智商连环案。惹不起。不敢惹。”

  李亦然惊觉陈悠的变化已经发生了:“我以前一直觉得,咱们俩挺像,但你最近这语气、动作、神态,越来越像劳安迪。”

  陈悠来了精神:“夸我有影后资质?——我也就是小鸡贼跟着大狐狸有样儿学样儿。”

  您太谦虚了!黄鼠狼可不敢认您是同类。李亦然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挽回一局:“劳安迪没教你什么好儿——听哥一句劝,以后跟劳安迪讲话,必须带脑子。”

  “为什么?会坐牢?”陈悠问得一脸认真。

  李亦然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球不向上翻转:“你这脑洞秒变黑洞,是病得医。”

  陈悠一口气松下来:“所以我不爱带脑子嘛,忒累!”

  李亦然发现陈悠一直在胡搅蛮缠,一个晚上半点儿正事没谈:“这事儿我跟你说不通了是吧?你给劳安迪打电话,让他立刻马上过来。”

  “您……急赤白脸干什么呀?我打电话找他算怎么回事儿?您找劳安迪不用走流程吗?讲道理的,您得先联络我嫂子、他经纪人,查档期预约。”陈悠又是一通撇清。

  李亦然敲打桌面,提醒她注意:“据你所说、据你正式对外发布的官方消息所宣称,你俩还没确定关系,不用这么急着护短儿。”

  陈悠拒不承认:“我怎么护短儿了?我护什么短儿?人劳安迪品正貌端,无不良嗜好,十大杰出青年榜样,有什么短儿让您逮?”陈悠的眼神分明是在说李亦然:揭短儿也轮不到你!

  “我逮你就够了!”李亦然恨得咬牙切齿,“我让他过来谈剧本。他既然投资了,作为联合出品人,就得对剧本负责。”

  “大晚上的,不合适吧?万一被记者拍到——十万火急!新秀制作人连夜召见资深影帝,声称谈剧本,疑似潜规则——你俩都得上热搜。”陈悠说完,又挂出她职业式露牙龈假笑。

  “你才上热搜,你们全村儿都上热搜!”李亦然怀疑陈悠是匹深藏不露的纯血狼。

  “那敢情好,我广告标语都想好了——‘黑山寨全驴栗子蘑菇宴,延年益寿欢迎您’、‘张各庄采摘农庄,绿色、天然、无公害’、‘金鳟虹鳟,九渡河为您独尊’——这毂辘不收广告费——美丽乡村,大爱中华!”陈悠刚跟进了几个新农村项目,灵感正足。

  “几天没见,你话密得快赶上王肃老师了。”李亦然自己都不知道这话是褒是贬了——似贬而褒?

  陈悠向他卖惨:“还不是给您写剧本闹的?天天闷书房没人搭理,憋出毛病了,逢人就有讲不完的话。再说了,我是看王肃老师剧本儿长大的,《编剧们的故事》、《甲方爸爸》,怹部队大院儿子弟,咱部队小楼儿住过,有共同语言。”

第17章 编剧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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