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爱情研讨会

  星期天的上午,周末食堂的用餐区变成了临时会议室,遮光窗帘被拉起一半,投影仪连接着笔记本电脑,把剧本投放在墙面上。劳安迪再次开启多听、多看、少发言模式。

  李亦然指着剧本上的场景,对陈悠说:“这段儿,这儿应该有对白,最损也得找补句画外音、旁白、字幕什么的,不然转场太突兀,观众费解。”

  陈悠被剧本弄得不厌其烦,对着屏幕嘟囔:“您不是签了贺宇、陆轶龙?”

  劳安迪装聋作哑,只管低头喝茶。

  李亦然费解:“我们现在说剧本,提演员干吗?”

  林潇潇替陈悠回答:“这部戏,演员很关键。”

  辛冉也讲得理所当然:“剧本不好,让他俩现场找补、商量着来。”

  李亦然头疼:“你们现在都什么毛病?演员代替编剧?”靠谱的编剧都去哪儿了?

  劳安迪了然地笑着:文字功底过硬的,都直接写深度报告文学、长篇小说去了,谁有闲工夫混影视圈?

  陈悠反问李亦然:“哥,我们当初力荐贺宇、陆轶龙,图什么?图他们长得好看,还是演技过人?”

  李亦然愣了:难道不好看?

  林潇潇答疑解惑:“都不是!我们看重他们在爆红网剧《村花》里的即兴发挥。抛梗、接梗,太经典了,一百个编剧都编不出来!”

  辛冉帮着画饼:“他俩往片场一站,剧本就稳了,妥,省心!”闺蜜团对有颜无脑的“绣花枕头”集体免疫,李亦然功不可没。

  瞅着面前这几尊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佛,李亦然觉得自家的庙,小了点儿:“那还要编剧干什么?——都以为自己是大导演黄家玮?”

  劳安迪会意一笑:确实,有导演喜欢拿着几页纸,先把主演“诳”过来再说。

  陈悠觉得娱乐流量已经使专业编剧的作用越来越弱、地位越来越低:“所以编剧最大的用途——躺枪、背锅、寄刀片儿。剧本重要吗?”现在的年轻编剧,人生阅历和生活体验差太远,有些地方作协组织采风,也不过是一群人吃吃喝喝、旅游逛景,突击花掉当年经费以图来年,不足以使他们写出影响深远的作品了。而资本圈钱的速度,又往往不肯花时间去等待有深度的作品、打磨细节。

  劳安迪被逗笑。

  林潇潇一语道破:“粉丝经济时代,主要看谁演。”再好的本子,没有流量,票房照样上不去。

  辛冉说得更直接:“演什么,不重要。”——“无脑炒作”现象越来越多、“洗脑圈钱”越来越容易,恐怕也是凸显着“应试教育”的成功了。灌输什么就信什么,没有自己的思想,不具备分析事物、看清本质的能力。

  问题是,现在流量也不好使了,李亦然想着圈里圈外一片虚假繁荣,观众越来越“不好骗”了:“可粉丝热度一旦过去,观众就会回归理智。”

  劳安迪的注意力转向李亦然,认同地点头。

  陈悠觉得“带不动”李亦然:“哥,您做电影这么多年,还没明白,电影是拍给谁看的?”

  林潇潇举反例:“那些看完星战题材电影只知道争论票房好不好、特效五毛还是一块的人?”

  闺蜜团的思想已经高度统一,辛冉直接回答:“电影不是拍给他们看的。”

  自打剧本筹划以来,据陈悠多方面观察,得出结论——人最擅长的,就是作为“旁观者清”的说三道四。一旦进入执行阶段,能忽悠出钱、拍得成片,也算大本事了。

  为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正确”,李亦然凭直觉,赶忙找补:“你们这个说法太傲慢,我不能同意。”观众不能得罪,尤其是辨别能力极其低下,被黑子一煽动、点火就着的那批。

  劳安迪觉得他敏感过度了:“呵,忒官方了吧?”这不是公开场合,又没有录音、录像和微信截图,说几句实话有错吗?

  李亦然叹了口气:“非官方说法是——千万别公开发表,当心键盘侠。”网络实名制能有多大威慑力?现实生活中,揣着身份证的犯罪分子少吗?网络暴力只是在与时俱进地改变着作案方式和手段,造成的伤害都是从隐蔽到直接,使受害者蒙受无妄之灾。

  陈悠用稚气的童声模仿小朋友:“看完这部电影,我觉得人类在地球生存太不容易了,现在的生活很幸福,大家要珍惜地球、爱护地球。”她在朋友圈里也看到有七、八岁的小朋友这样说,而不仅仅是润宝一个人的想法,陈悠瞬间就被他们感动了:为了这些孩子,我们必须拍出好电影!

  林潇潇记得自己小时候,看完学校组织的电影,也写过类似的观后感,孩子们的“赤子之心”才是我们的“初心”:“电影是拍给他们看的。”

  辛冉也觉得,作为“成年人”的自己,电影带来的最初感动,早就变了味道,从弘扬真善美,变成了畸形的看脸、猎奇、窥私,她发自内心地感慨:“错过这个年龄阶段,看什么电影都是给自己添堵、拍什么电影都是给自己找罪。”

  李亦然听出点儿“情怀感”:“照你们的意思,就没有适合中老年人的电影了?”难道说,人一上了年纪,失去童心,就只剩下迷惘、惆怅、顾影自怜的无病呻吟了?

  陈悠早就在这儿等他提问了:“有啊,蒋问导演的《一丘之貉》,洋洋大观,包罗万象,看就完事儿了。那节奏、舞美、音乐、特效、阵容、对白、元素、线程、逻辑,流畅得根本不用动脑子。在影片最高潮部分,托奇、托妻,戛然而止——高,实在是高!”

  林潇潇补充:“小孩儿看热闹以为是歌舞荒诞喜剧,大人才看得懂是现实主义悲剧。”

  辛冉继续捧高:“我话就放这儿,这部电影的社会价值、在电影史上的意义,远远被低估了,价差远超当年《大化东游》。”

  陈悠还喜欢蒋问的另一部电影,《让税单飞一会儿》,其中一个“化妆次序颠三倒四,反复交代、找补”的细节,让陈悠觉得编剧兼导演真是非常有生活。她以前在新闻出版单位给封面带国徽那种国家正式出版物做责任编辑的时候,就遇到一次临时外包出去的书籍排版设计问题。声称此前多次与社里合作、领导面前一向得力的高等院校挂名专业排版软件研发公司的附属团队,传真来的封面小样简直连小学生作业本都不如:大十六开的封面、厚三点五公分的书脊,书名字号和书内正文一样小、字体还是计算机操作系统自带默认的、书名未居中对齐且位置偏下。陈悠打电话追过去,要求得很明白:字号换“小初”、字体换“书宋”并加重、水平居中对齐,封面上的书名垂直向上调至版面三分之一处、书脊上的书名垂直调整为自下留白三分之一,要工整、大气、好看,代表国家形象、体现中华风度。极其简单的步骤,不论当事人理解还是不理解、美商如何,照做就行的事儿,传真往复了三、四遍,电话又追过去好几次,耽搁小一个钟头,最后还是陈悠自己在电脑上几秒钟就排出了标准样稿,对方才依样画葫芦地交了差——责任编辑对文字内容撰写、校对、编审和版式设计有意见权,而排版工作必须由专人另行负责,不能越俎代庖,哪怕出现低效环节,也必须尊重“分工明确、责任清晰”原则……真不是表达能力问题,纯粹是执行力太差!

  李亦然觉得应该把谈话拉回主题了:“咱们这贺岁片儿呢?不要披着喜剧外衣的悲剧呢?中国还能不能有真正的贺岁片儿了?”

  陈悠没有回答,反而提出另一个问题:“哥,您听说过欧洲人的‘防呆原则’吗?”

  “什么原则?”李亦然觉得自己可能听过,但想不起来了。

  陈悠解答:“‘防呆原则’,就是‘傻子原则’,讲究的是一套工作规程,就算执行人是个傻子,只要他按流程进行最简单操作,就能胜任,每一个环节都这样设定,就不会出错——贺岁电影也要这样。”陈悠在欧盟企业工作的时候,老板提出的最极致要求是:两个人交接工作,仅需要交接事先制订并一贯照此执行的工作流程文档和相关文件,如果另附口头讲解,哪怕一个字,都说明以往的工作没做到位、不符合“防呆原则”——于公方便公司管理、调整,于私方便个人升迁、离职。

  “我没听明白,”李亦然听着有点儿发憷,“别又闹什么‘公式’吧?”咱们公司绝不能拿黑料当热点炒作——观众不傻,等热度过了,造成的社会影响极差,经济效益必遭反噬。我们是要做大做强、可持续发展的正规影视公司,不能学那些歪门邪道。

  陈悠觉得李亦然有点儿“草木皆兵”了:“举个例子——武侠片、漫画书、智能手机,有一部分人是看不懂的,对打斗、留白、图文置换的思维模式理解不了。”

  辛冉做权威发言:“社会行为心理调查统计资料数据显示,这部分人较多分布在婴幼儿童和中老年人群体。”

  陈悠继续阐述:“我们的电影怎么能让这部分人笑出来?一方面是把内容拍得更接地气儿、顺畅、减少意识流拼接,对白精简、不啰嗦,不需要大脑进行复杂的信息识别处理输入反馈过程。”

  林潇潇擅长带动气氛,生动形象的例子信手拈来,将理论具象:“另一方面,是演员号召力,观众坐在电影院,不一定听得懂,但看到演员,‘这小姐姐真好看,聪明、伶俐、有个性,我长大也要像她一样’、‘小伙子挺精神,当我外孙女婿不错’——透着喜兴、爱看!什么是好演员?再平淡无奇的对白,也能一句话抖出三个包袱!一个长镜到底,他站那儿什么也不干,大家都想反复看八遍。”

  辛冉一向关注社会群体心理:“再就是旁边看得懂的观众,感染力,他们发自内心的笑,能带动看不懂的观众享受过年的热烈喜庆气氛。‘虽然没看懂,但坐在电影院,和这么多快乐的人一起看了这场电影,很多年以后,再想起这件事,还是能仿佛置身当时轻松愉悦的氛围中,不明所以地开心’,收获这种体验,票价就值了。”

  陈悠把话题圈回“周末食堂”:“如果我的粉丝去看,智商、情商、自律极高的粉丝,我就要保证他们一分钟笑一次。看完一场电影,笑出八块腹肌。”

  劳安迪见识过陈悠“周末食堂”公众号里的粉丝返图——净是些接受号召“三分练、七分吃”不看电影也自带腹肌、马甲线的大姑娘、小伙子:“陈忽悠,陈狐狸,你要不要考虑当制片人?

  贵圈太乱!陈悠想都不用想,直接回绝:“演员替编剧,编剧替制片,那制片不就躺赢了?累心,干不了!”

  制片李亦然躺枪,他装没听懂,只是动作上顿了一秒钟,继续在文字上追索:“还有个事儿,送审的时候,要有一句话故事梗概,你受累想想。”

  陈悠觉得这事儿不需要她亲自过脑子:“这不简单明了吗?故事梗概就是——我哥让我写剧本,我不想写,只想撩男神。”

  李亦然的目光,从陈悠脸上,经过自己头顶上方的天花板,不紧不慢地转到劳安迪脸上——你可以简单理解成“李亦然翻了记白眼”,但眼神的内涵、眼球的转动速度和展现的技术含量应有不同。他假借咳嗽,提醒:“劳安迪,你自己看着办啊!”

  “男神”劳安迪鲜少带着抨击意味点评:“她确实没带脑子,明明还少了后两个分句——撩完就跑,不想负责。”

  陈悠真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对天发誓,没撩过你。我对‘周末食堂’所有粉丝一视同仁。你有没有客观想过,跟我比较聊的来,可能只是受到心理咨询师的谈话技术影响?”两个互有好感的人,不一定非得是爱情吧?人生观、世界观怎会如此狭隘?现代人是不是脑残偶像剧看多了?——以前也没规定说“革命友谊”必须升华成“革命爱情”啊!

  “我对你一见钟情的时候,你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跟我说。”劳安迪觉得有必要当众表白。

  林潇潇嗅到了八卦味道:“食堂今天撒狗粮?”

  “谈话技术”不局限在“语言表达”,这是专业常识。场面不算棘手,陈悠有过类似的处理经验:“不是,我……在打开门、被你看到之前,就已经职业化人格在线了,心理防御机制撤到最低,让人觉得自在、可以自由表达。你见到的我,并不是真实的‘我’。说真的,那个真实人格的‘我’,我自己都不想接受,现阶段只能暂时妥协、积极调整心态、勉强Wei稳。”察言观色、投其所好,分析社会印象,找出大众对职业角色的普遍心理性格、行为特点定位,然后调整状态、迅速贴近,是陈悠学生时代的必修课之一。

  她记得上一次做这样表述的时候,对方第一反应是并不信服,反问她:“真实的你?杀过人、放过火?”

  陈悠嗤笑:“您把问题想简单了。”古往今来,多少“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有初入门道的小师妹,旁敲侧击地跟着打听:“师姐,他们都说你‘借过阴兵’,真的假的?怎么借?用还吗?”

  陈悠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这都招的什么玩意儿?不知深浅!——Ren皮面具底下龇着獠牙的她,脸上笑得人畜无害,绵里藏针地警告:“禁术之所以被称作‘禁术’,是因为极其阴邪、极其凶险,没有人使用过禁术之后还能活着,包括我在内。没,有,人。我讲清楚了吗?”阴错阳差地活了下来,就得镇守一方安宁。天时、地利、人和,无须口诀心法,风云际会,一触即发,只要心存至善,任谁都能一蹴而就。

  兵不血刃,杀人无形——陈悠没有原罪负疚感,她只是在想到婚姻、家庭的时候,会认同某位前辈说过的话“我们这种人,不适合有家”:天生爱冒险,血液里流淌着不安分,而又不同于跋山涉水的世外野游,骨子里偏偏是要入世的。有点儿像“卷喵”和“花生”,会不自觉地响应危险的召唤——好在人人都拿霍尔默斯当偶像,不齿自居莫瑞阿迪。不是不想承担家庭责任,而是出于责任,不敢奢想……

  劳安迪果然不信:“听着像借口——你不相信这个世界有‘一见钟情’?”

  “我不仅相信,而且能确认,真的是一个眼神就能接收到。不过我以前遇到过‘一见钟情’的类型,完全不是你这种,一时接受不来。”陈悠也看到过观众对剧情吐槽:莫名其妙、没头没脑,那俩人怎么就一见钟情、在一起了?——不是情节不合理,是导演和演员的锅。很多时候,那种微妙的信息传递,无需假以面对面的语言、动作、神情……哪怕两个人背对背,相隔千里万年,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心意交汇。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对射手座能量觉醒的人来说,不存在的。游荡于虚妄缥缈的时空,寻找尚未探明的乐趣,他们在行。

  劳安迪假装不在意似的随口笑问:“以前什么类型?”

第18章 爱情研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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