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春期

  在陈悠看来,什么青春爱情故事?全是狗血!李亦然的青春期爱情故事——说出来就是直接上热搜的“渣男现形记”。

  提到李亦然的少年时期,陈悠就能想起他当年穿着校服白衬衫、黑长裤,骑着紫红色山地车从学校门口穿越大半个园区,绕过翠绿色铁丝网的运动场,在校园里游荡的画面。像平地上升起一阵小旋风,所到之处无不吸引过往懵懂萌动少女的悄然注视,年轻帅气的身影最终停在音乐教室窗外看少女演奏钢琴。

  在那个年代,大约每个白衣飘飘的少年心里,都有一抹白月光,随着琴声倾泻流淌过。钢琴意味着良好的修养、优雅的举止、得体的谈吐、温文的性格,以及一个家庭的文化水平、艺术趣味和经济实力?——这大概是中西方文化距离产生的美:钢琴之于七弦古琴、歌剧之于昆曲、芭蕾之于世界各国民族舞、英语之于其他语言,只是更简单易学、便于文化交流共鸣和解罢了。

  陈悠在弹了十多年的钢琴之后才发现,原来练习那么久,只是为了遇见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她七岁以前只会拉小提琴,第一次在动画片里听到这首钢琴曲的时候,还以为这一个人得长出第三只手才能弹得了,或者是两个人的四手联弹,回音效果也是后期渲染添加的……后来学了钢琴、会的曲目多了、看到琴谱才知道,一个人、两只手,再加一只脚踏板就够了。教她弹琴的老师听过示范录音之后,直接告诉她“这个不对,演奏的人肯定是轻信了失恋传说,把‘月亮’作为汉语中的女性角色来演绎,宣泄忧伤——理解错误。德语中的‘月亮’是作为男性出现的,你可以理解成《诗经》中的‘谦谦君子’那种意象美——能写出《命运》和《田园》的人,就算失恋是真的,到能把这段感情谱写成曲,也早释然看淡了。所以《月光》对应的是治愈、疗愈,演奏出来的效果,要能抚慰悲恸、平复伤痛,无私地流动着正能量,这才是正确的情感表达。你长大以后,如果遇到棘手问题,无从排解消弭的时候,就学《月光奏鸣曲》吧,一定能帮到你。”陈悠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弹不到这首曲子,万一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大不了听听录音就行了。好听、好玩的曲子那么多,肖邦、巴赫、莫扎特、克列门蒂……为什么非《月光奏鸣曲》不可?世事难料,那个时候的她,万万没想到真有一天,录音终究满足不了她苛刻的听觉、鉴赏要求和几近失衡的天秤,只能亲自学起了……

  不知不觉过了很久,少女才合上乐谱,转身之际看到少年李亦然。她百灵鸟一样飞到窗前,打开窗户,目光里带着娇怯和喜悦:“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进来等?”

  少年李亦然隔着窗台望向少女,暮色中的距离,让夕阳照射在两人稚嫩朦胧的面孔上,竟然有种不真切的美感:“怕打扰你,下个月就要去维也纳比赛,我不能影响你练琴。”

  少年的甜蜜爱恋大抵多会无疾而终,因为不涉及更多纷杂世故,所以反而愈加弥足珍贵、刻骨铭心。傍晚校园的林荫路上,少女和李亦然一前一后隔着十几公分的距离漫步,李亦然双手插在裤袋里,大拇指也藏进裤袋,未外露的是他对未来的不确定、对自己的没信心。

  少女走在前面,不敢看李亦然的脸,自顾自地淡淡陈述事实:“如果拿到第一名,他们会把我留在奥地利深造。”在信息沟通、国际航空并不够高速发达的年代,经常有国际赛事从发展中国家、第三世界国家选拔优秀人才,获得名次的人才往往同时取得出国深造的机会,就此归音渺茫。

  少年李亦然快步追上,与少女并肩而行:“我等你回来。”语尾微微上扬的声调,不像是一句承诺,更像是问句。

  少女的心思何其细腻敏感,她自然是听到了、听懂了,于是停下脚步,望着李亦然的背影,不无担忧地追问:“如果一直不回来呢?”

  担忧就是在意。少年李亦然受到鼓舞,转身回望少女,一双桃花眼噙满笑意:“我去找你,学国际酒店管理和国际金融财会,外面机会多些。”

  然而少年间的承诺,往往成为一句空许——进入社会,才看清楚,越早的经济独立、人格自立,才越能接近自主的人生。在旁人的转述中,陈悠相信自己完全能够想象当时的画面。入夜时分,院墙上架设着军用电网的李家四合院,通过空气传导的低频电流声音让具有安保经验的人无法忽略,屋外只有蟋蟀和蝈蝈在鸣叫,蝙蝠“吱吱”叫着飘荡在路灯下捕食飞蛾、蚊虫,花猫在草丛里追逐着黄大仙游窜,屋内的讲话声格外清晰。李爷爷震撼军心的咆哮威力不减当年:“我决不答应!”

  堂屋,少年李亦然站在灯下,听爷爷召开家庭会议:“只要我一天没死!你就不能出国!”李亦然的叔叔听老爷子开始说气话,笑了一下,转身回屋,不听了。

  李爷爷视若无睹:“你上学跑多远、学什么,我不管,但你毕业就得回国!”

  李亦然的婶婶抱着卡其色卷毛泰迪犬,跟老爷子打岔:“米米快告诉爷爷,别生气,您孙子没说毕业不回来。”

  李爷爷看在泰迪的面子上,语气略缓:“咱们是中国人!别人可以走,你李家长子长孙,不能走!我现在就打电话,让海关总署、出入境管理局,把你限制出境!”

  李奶奶一听,这是要“家丑外扬”、“公器私用”,赶紧劝和:“唉呀,得了得了,大半夜的,给谁打电话?”

  李爷爷一贯不满老太太“和稀泥”的态度,对李亦然不依不饶:“我给老赵、小张儿,给冯秃子打电话!”

  “你不睡觉,别人还睡呢!人老赵他们上一天班儿,谁这个点儿不睡?——他这不是不走了吗?”老太太顿时一脑门子官司,推着李亦然,“赶紧回屋儿睡觉去。明儿一早儿上你齐叔儿那儿报到,你爷爷跟他打好招呼了,让你插班儿学国际传媒,不耽误按岁数儿毕业。”

  夜深人静,少年李亦然站在自己书房兼卧室的二楼窗户前,俯视院门口彻夜不熄的武警值班室灯光,认清自己走不了的现实。

  多年之后听到转述,李爷爷雷厉风行的冲击仍令陈悠暗暗叹服:老爷子不愧军伍出身,跟过主席总理、上过庐山、抓过林|彪,一个晚上就把李亦然安排得明明白儿白儿——提前说一句,这不是李亦然的初恋。

  失恋的少年,大抵是要约上几个哥们儿,往路边烧烤摊儿上一坐,撸着串儿、喝着啤酒、唱着歌儿、涕泪齐下、怼天怼地海侃一顿吧?但那样的话,就太不李亦然了。李亦然是谁?那可是万千少女学生时代的梦中情人——他的恋情,从来都是无缝对接、多有重叠。李亦然失恋的消息在当天晚上就不胫而走,传遍了周边地区的大街小巷。李爷爷大发雷霆的第二天早晨,少年李亦然脖子上挂着随身听耳机、扛着山地车迈过四合院门槛的时候,早有同校女生推着粉紫色坤车等在不远处挂着市属文保编号牌的合欢树下。女生略带尴尬地腼腆笑着和他打招呼:“早啊。”

  李亦然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淡淡应了一个字:“早。”

  女生空悬着一颗忐忑的心终于落了地,笑得心无芥蒂:“今天真巧,又遇着了。”

  两人在胡同的晨曦里并排骑行。一群鸽子飞过,鸽哨嗡嗡,盘旋着忽远忽近。女生在心底雀跃:他跟我讲话了。

  暗恋转为明恋,也不过是和闺蜜讲悄悄话时,多了一缕卑微的甜蜜:“今天早上又和他一起到的学校。”两个女生坐在学校操场的观众席上,看篮球场内的少年李亦然和同学打球。

  陈悠突然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也有这样一位闺蜜,眼睛总是离不开她暗恋的男生,每天的活动轨迹都围绕着他,小心翼翼,生怕他察觉,又期盼他回应。校门口儿一声早安问候,“他今天冲我笑了”,就足以甜蜜整个上午。放学的时候,偷偷等在停车棚,看他一眼,或者偶尔被他看到,邀她一起顺路,“昨天放学跟他一起骑车回的家”,就满心欢喜。李亦然的回忆让陈悠意识到,“有一种幸福,叫有人偷偷喜欢你”——真不是校园青春伤痛文学的矫情。

  少年李亦然叫了暂停,走到观众席,以公告恋情的仪式感接过少女递来的水,喝了半瓶,再次上场打球。

  少女郑薇薇盯着李亦然的背影,仿佛打量着一只千年祸害、万年妖,替闺蜜不忿:“他还一直跟你说他上一个女朋友的事儿?”

  少女毫无保留地向闺蜜吐露自己的心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俩都在一起了,他还经常提他以前那个女朋友,说她多好,他忘不了她……我不想听,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你帮我拿主意吧,我还能怎么办?”

  天生自带王者风范、霸气十足的少女郑薇薇,向来嫉恶如仇、直言仗义:“这人怎么这样儿?他是不是缺心眼儿啊?哪儿有这么干的?他不知道考虑你的感受吗?太不懂事儿了!——这种男的不能要!他老这么着,你就得跟他分手,必须分!”

  特别声明!以上关于少年李亦然的多条负|面评价,完全是不可避免地,出于故事完整需要,尊重事实地照搬当事人原话,绝非陈悠本人的私人杜撰和借机吐槽——熟悉陈悠的人都知道,她不敢这么直白地公开发表有关李亦然的任何批评意见,从来不敢。

第7章 青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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