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物语（9）崩塌
两人一言不发，沉默地穿过阴暗的树林，来到街道上。
此时已是深夜，惨白的月光穿透薄薄的树叶，直洒下来。夜空晴朗无比，没有一片云朵，星辰如同碎金般闪耀。
人们总是习惯用星辰来代表永恒，但其实星星也是有寿命的。
不管存在时多么耀眼炫目，寿命尽了也只不过是一捧尘土，一吹即散，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世间万物皆是如此，这是自然的规则。真正的永恒不朽，从来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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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带着叶颖向贺茂府的方向走去，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低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叶颖跟在他身后，也没有说话，心中酝酿着措辞。
叶颖心里其实并不习惯两个人的场合中突然的安静，她会感到难以应付对方接下来的反应，因而感到没有安全感。
心中忐忑不安，既想问清楚事态的情况，也想尽量避免让白羽感到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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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经过一个转角，有着巨大鸟居的贺茂府近在眼前。
夜色渐深，街道边挤着一排黑黢黢的低矮房屋，通通熄了灯火，安静地沉眠于这个夜晚。
眼看再不问出口，今天就没有机会搞清楚这件事情了。叶颖实在不想拖到明天，强烈的好奇心会剥夺她的睡意。
踌躇了一会，她终于犹豫地开了口：“白羽，到底怎么了？他们是谁？”
前方的脚步停止了。
“他们是系统之前向我们提过的前辈，没发生什么。”
没有任何异常的语气，此时听在叶颖耳中就像是尽全力粉饰太平的骗局一般。
他又在隐瞒了。
叶颖不傻，她清楚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于是顺水推舟追问道：“那么白羽，真的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不让我在旁边听？而且……”她深吸了一口气，冷静问道：“b-y067是什么？”
“因为——”白羽回过头来，脸上重新堆砌起调侃的笑意，“低智商会传染。”
“你对你自己的水平很有信心吗？”
他在试图激怒自己，转移话题，好让叶颖暂时停止怀疑他所说的真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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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就像把自己当白痴耍一样，叶颖下意识地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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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到这一点后，叶颖不由得心里生出一层怪异的感觉来了。
脑海中浮现出现实世界中，她那些同学的嘴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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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有答应你来我们组吗？抱歉忘记了。”
“今天你没法跟我们一起走了，因为人满了。”
“说了对不起了，你怎么那么烦。干嘛赖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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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的谎言，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叶颖的周围已经充斥着谎言了。
开始的时候，她觉得不可理解，也试着去挣扎，去反抗过，但是换来的只有更多厌恶的眼神。
一双双冷漠的眼睛将她从人群中拽出来，直抛进冰凉的海底。寒冷侵入她的四肢百骸，将她最后一丝挣扎的权利都剥夺。
耳边嘈杂的海水翻滚着，尖锐而细小的耳语在脑中回响。
嘻嘻嘻……像你这样的垃圾，根本不配被人信任，不配跟我们站在一起……
最后的最后，生活中已经没有一丝光明了。
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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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白羽的表情就像一根尖刺一样，狠狠地戳穿了叶颖心里那个被她层层包裹，深深藏起来的伤口。
虽然理智上清楚这是他的性格，白羽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但仍然抑制不住地感到愤怒。
抱歉，这次她非得戳穿这层窗户纸了。
“白羽，你别演了，告诉我真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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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叶颖就后悔了。
白羽的笑容消失了，双眼瞪大，眼神中流露出的惊愕使叶颖心慌。
不过破绽仅仅只存在了一秒钟，便被他的伪装掩盖过去了。
白羽一脸无辜的表情，伸出手指，啪地弹了一下叶颖的脑门，“你脑子烧坏了吗？我可没这个闲心跟你演。”
如果叶颖没有看到他刚才的表情的话，绝对会被糊弄过去。
他越是这样掩饰，越让叶颖感到说不出的怪异。
对方像这个样子，让她如何放心不追问？
“喂，你给我正经一点！我没有开玩笑。”
叶颖实在不想跟他继续绕下去了，拍开他的手，认真道：“听好了白羽，我不是傻子。”
“我感觉得到，你一直瞒着我什么事情。一开始我没觉得有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东西，我很理解。但是现在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我实在没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那两个人肯定不是普通人，而且也绝对不在你的掌握范围内，你的手一直在抖，你其实很紧张的，你根本就没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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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颖急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冲着别人倒出来过，只感到紧张和不确定，几乎已经口不择言了，只想快点说完这一长串话。
她深吸一口气，以稳定自己的情绪，开口道：“我真的只是想尽力帮帮你，我想要继续相信你，所以我也需要知道真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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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没用的，所以，请你务必信任我。
这才是一直在叶颖心里呐喊的那句话。
不知为何，嘴里说出来的，永远和心里真正想说的不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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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继续信任我，所以需要知道真相？”
白羽别有意味地重复了一遍叶颖的话，句末带着反问的上挑。
叶颖没有料到，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白羽转过身来，月光在他背后闪耀，叶颖看不清他的表情。
“想要继续信任我，所以需要知道真相？”
白羽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语句中完全消失了反问的笑意，平静无澜得让叶颖听不出任何情绪。
想要继续信任我，所以需要知道真相……
白羽转过身，银白的月光映在眼中，却照不透瞳孔深处的迷茫。
他沉默了许久，周围重回一片静寂，微弱的虫鸣漂浮在夜晚潮湿的空气中。
叶颖被沉重的气氛吓着了，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白羽？怎么了？”
“没什么。”白羽的声音听上去依旧没有任何异常，说出来的话语却在叶颖的心上浇了一桶冰水，让她那颗紧张的心瞬间从头凉到脚。
“如果你对我的做法不满，可以向系统申请调换协助者，也许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白羽直直盯着叶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是为什么？”叶颖万分不解，慌乱地叫道，“如，如果你不高兴，我以后不问就是了，完全没必要……”
她的眼神四处游荡，双手颤抖着，急于找寻下一个借口。
而对方没有回答，危险的沉默开始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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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是因为我没有用吗？如果穿越者是我的话，会成为你的拖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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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颖忽然停止了拐弯抹角，眼神直勾勾地看向白羽。她不想再继续猜测下去了，她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否则麻乱的情绪会捆绑住她，使她陷入无限的纠结。
“你真的信任过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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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白羽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转过脸来。昏暗的光线使叶颖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本能的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
“你的意思是，我表示我信任你的方式就是告诉你所有的一切吗？”
“我……”叶颖语塞，大脑一时找不到解决方式，只好保持沉默。
这毫无疑问在白羽的眼中是默认。
他皱起眉头，眼中的怒意逐渐浓厚。
“你可以用任何方法，任何手段，但是……”
熟悉的声调，陌生的语气。叶颖从未听过白羽这般冷漠，这般充满着……敌意与警戒地对她说话。
“别想从我这里套到任何一点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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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充满着警戒，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困兽拼尽全力维护自己最后一点尊严，又像是折断双翼的笼中鸟，拼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嚎叫着，向世界抗议。
少年随和的表面下，是一堵厚厚的砖墙。严丝缝合，连一条小小的裂缝都没有的，为了将那个不为人知的自己封锁在里面，与外界隔离的围墙。一旦有人触碰那条警戒线，少年心中的那另一个自己便会条件反射地开始反击，用尽一切办法防御自己。
尽管会伤害到那个也许是无心的人，尽管这不是出自本意。
而叶颖不知道，也不会了解她面前这个人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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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颖不是没有脾气的，白羽的态度点燃了她心里的炮仗。
这也过分了吧，哪有这么说话的？这人知不知道什么叫礼貌啊？！
不过更加令她感到失望和愤怒的，是白羽的话。
可以，既然他高兴就随他去好了！
“你高兴就好。”
叶颖径直绕过白羽，朝着鸟居走去。
她还是头一次像这样对白羽说话，却出奇地解气。
看，我也不是没有你就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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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白羽，则转过身离开了路口。
贺茂府门外的土路上再次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