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物语（13）鳄鱼的眼泪

　　清晨的阳光带着金子般的颜色，给大地上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意。夜雨才停，路上深深浅浅的水洼。

　　“奈子！奈子！”

　　清脆的少女音响起，木屐踏破路上一个个小小的水坑，飞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反射出霓虹般的美丽光辉。

　　哗啦啦的水声响了一路，黑发的少女欢笑着穿过仍然滴着水的屋檐，衣袖飞扬，布料下的双手捧着一只简陋的竹鸟笼。

　　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叶颖推开门，脸上是掩不住的困意。

　　“啊，什么事？”

　　黑发的少女有着一张稚嫩的娃娃脸，看上去跟叶颖年龄相仿。她双手捧出手里的鸟笼，冲着叶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明媚灿烂得如同五月暖阳。

　　只见简陋的竹鸟笼中，一只小鸟扑腾着翅膀。它腹部的羽毛洁白如雪，蓝色的绒毛覆盖头，翅尖和尾，像被蓝色墨汁染了色一般，呈现出均匀的渐变色。

　　“你抓到它啦？”叶颖看了那鸟一眼，问向那小姑娘。

　　黑发少女开心地笑了起来，将鸟笼递给叶颖，道：“是呀，多亏了你告诉我附近有这么漂亮的一只小鸟，还教给我那么好的捕鸟方式，多谢你啦！”

　　闻言，叶颖也笑了，将鸟笼举至眼前，道：“真是漂亮的小鸟呢！恭喜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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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女孩走远，叶颖默默收起了笑容，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

　　那女孩是住在叶颖旁边的另一个侍女，平时和叶颖算是比较熟的，大家年龄相仿，又做着同一份工作，加上那姑娘性格开朗，叶颖和她交谈时稍注意言辞即可，并不需要太多察言观色。

　　不过，重点并不是这个，而是笼中的那只鸟。

　　那只鸟不是别的鸟，正是叶隐的那只雀灵。

　　这点也是叶颖始料未及的。

　　叶隐，已经采取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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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粉姥姥事件结束后的第二天，叶颖就发现了叶隐的雀灵，大概是那晚之后叶隐派来监视她的，果然凌霜没说错，叶隐已经对她起疑了。

　　好在手机和沙罗的项链都在她的包裹里，雀灵应该没有机会看到。

　　不过谁乐意被人从早到晚地监视呢？更何况叶颖还有新的计划需要实施，她没时间跟这只鸟耗。正好隔壁的小侍女喜欢雀灵，叶颖干脆就教了她一个现代学来的简易捕鸟法，制作成本相当低廉。小姑娘高高兴兴地学完了回自家门口布置机关去了，第二天成功逮着叶隐的雀灵。

　　这样叶颖就可以放心了，她很肯定叶隐发现不了雀灵已经被逮住的事实——毕竟埃及的时候雀灵给人干掉了她都没发觉。

　　雀灵确实是只怪可爱的小鸟，就当作礼物送给小姑娘了吧。

　　至于她本人嘛，要去干点大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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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倍晴明悠然自得地坐在窗边，小啜一口茶。

　　他昨晚收拾了白粉姥姥，成功获得了天皇的赏识，这对于阴阳师而言可是个非常大的机遇，可以帮助他升职。

　　不过最吸引他注意力的，是那个名叫贺茂沙罗的女孩。

　　如此独特，宛如满池粉莲中的一朵白莲，清雅而脱俗，并且胆识过人。

　　非常不错。

　　不过，她真的是正牌沙罗吗？

　　冒着淡色暖气的茶杯被搁回桌子上，银发少年神色严肃了起来。

　　上次百鬼夜行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怀疑了。她身边的那个后来上来的小姑娘都吓得半死不活的，她为何还能那样冷静？这可真是一件奇事。

　　只因为胆识过人？他是不信的。再大胆的人，在那样的情况下也不可能保持冷静，除非是干他们这一行的，心理素质接受过训练的，才可能做到。

　　如果推测成立的话，他就是发现了一个大阴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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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倍晴明用食指和拇指托住下巴，顺着这条思路细细思索了起来。

　　嗯，现在沙罗小姐的确并未给出确切物证证明她是她本人，但是她确实知道不少沙罗本人才知道的事实，除了她就是沙罗本人，他想不到别的解释。

　　算了，还是不要想那么多比较好。

　　纤长的手指再次托起茶杯送到嘴边，那双凛冬时期的湖面一般清透的眸子藏在薄薄的雾气后，所有思绪和心情全部被收在那双眸子深处，沉没在深不可测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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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她不是沙罗，也无所谓，真正的沙罗也未必会能做得比她好。

　　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

　　清脆的叩门声响起，随后木门被推开，一名瘦小的侍女端着茶杯走了进来。

　　只见她垂着头，五官的轮廓掩藏于垂下刘海的阴影之中，小步小步地迈着步子，像是在畏惧着什么似的。

　　安倍晴明诧异地皱起了眉，却依然伸手接过茶杯，并没有思考太多。

　　待清茶的香气在空气中散尽，安倍晴明抬眼打量着这位奇怪的侍女，发现不知何时她已将头抬了起来，一张娃娃脸透着几分稚气，只是那双黑眸深处却像是沉淀着什么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情绪，与她那圆滚滚的脸颊并不相符。

　　但这并不与他相关。

　　安倍晴明收回目光，轻啜一口清茶，刚想挥手叫她离开，却听见一个陌生的女声。

　　“安倍晴明大人，奴婢，奴婢有事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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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您是否听说过贺茂沙罗？”

　　少女层层叠叠的领子之下，似乎有什么正闪烁着透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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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门，叶颖长呼一口气，靠着木门坐了下来。胡乱地摸了一把额头，暗自庆幸自己刚刚没流太多冷汗，脸上的妆花了，露出本来面容就玩完了。

　　她怎么敢用真面目见安倍晴明，给叶隐察觉就彻底完蛋了。好在有凌霜给的白粉，可以换张脸，反正安倍晴明也没在船上见过她。

　　昨夜仔仔细细地研究完了原文里的晴明后，叶颖觉得值得赌一把。按理来说，寻前里的晴明应该是一个很温柔正直的人，虽然原文中并没有对沙罗事件表达太多想法，但是叶颖觉得他可以信任。

　　趁着他对叶隐的好感度不那么高，赶紧扭转事态才是王道。

　　她这次可是一反被动的常态，选择了主动出击。称自己是沙罗最亲近的朋友，直接拿出证据去给安倍晴明看，不怕他不信。

　　只是，是否相信是一回事，是否插手又是另一回事了。

　　出乎叶颖的意料，安倍晴明并未表现出任何积极性，即使叶颖给他看了沙罗的那条勾玉项链，他也始终持着一种半信半疑的态度，看得出，他并不意外，也不关心。

　　也是，原文里，贺茂保宪在百鬼夜行那里就已经识破了叶隐的真实身份，安倍晴明也不傻，怎么可能认不出。说不定他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察觉了。

　　不过，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揭发？

　　这正是叶颖怎么也想不通的。

　　难道他不知道冒名顶替这种事情有多过分吗？即便是不认识沙罗，但至少也表示一下吧？

　　可他没有。

　　不论叶颖说得多感人多绘声绘色，他始终未表现出对那个死去的沙罗的一丝惋惜。叶颖能看出，安倍晴明不论是行为还是语言，都在不露痕迹地包庇着叶隐，比如时常游移的眼神，比如漫不经心的语气，比如反问句多于肯定句的语句。

　　帮亲不帮理，这真是让人……心情复杂。

　　叶隐有那么好吗？好到就算发现她正在欺骗大家，就算剽窃古人的诗词，就算她从头至尾都没有对自己的错误付出一丝代价，她也永远会被大家原谅，喜爱，像是珍宝一般被捧在手心。

　　记得原文里安倍晴明说过一句话，曾经的叶颖感动无比，但现在的叶颖只觉得痛心与无奈。

　　安倍晴明在原文中，叶隐向他坦白时说：“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

　　不重要吗？真的不重要吗？

　　一个无辜的少女就这样被最好的朋友欺骗，连死在哪里都无人知晓，而罪魁祸首却可以逍遥法外，坦白一下便可以什么都不付出，获得一干人的喜爱，一笔勾销所有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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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颖也不是没有犯过错。她抄袭，闹吧，以及长时间不出面拒绝道歉，但是她也因此被骂得狗血淋头，即使最后道歉了自己的“光荣事迹”还是被高高挂在精品贴里，警示后人。

　　从这件事里她学到了很多，不光是对反抄袭和原创作者的理解，更重要的是，她明白了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要付出代价。不是你流几滴眼泪，诚恳地道个歉就能解决的。

　　如果道歉可以解决一切，那么人们将会选择不断犯错，而不是下决心去改正。

　　因为，一句“对不起”并不值钱。

　　而换个角度想想，这难道不是叶隐正在做的事情吗？

　　只要细数一下叶隐的经历，便可以发现。先不提冒充沙罗一事，也不提她在后面的情节里剽窃古诗词，单单就说后文中她的心理活动。

　　她曾经也认为自己不能再和哪个历史人物搭上关系了。那一刻，她确实认真检讨了。

　　然而后文中她并没有做什么改变，也压根没有想起沙罗和自己的检讨。

　　她的道歉，她的反省，还有意义吗？

　　叶颖曾经一直拒绝往深处思考，甘愿自己闭上双眼，拒绝去看清事物的本质。现在，随着阅历的增长，她开始不满足于只是停留在表面，而逐渐试着拨开迷雾，去寻找那本她曾经那么，那么爱的小说的真正的面目。

　　然后她便绝望地发现，这本曾经作为她精神支柱的小说，拥有的仅仅只是一层华丽的外壳。

　　撕开那层虚假的外壳后，她能找到的只有扭曲的是非观，早已腐朽的枯骨，和一个又一个散发着恶臭，由来历不明的尸块拼凑成的娃娃。

　　不管她肯不肯承认，这就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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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颖拍拍手上的尘土，站了起来。离开显眼的走廊，走入植物繁茂的花园，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摇曳的树影之下。

　　好吧，既然叶隐不打算为自己的行为负点责任，那么就由她来帮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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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倍晴明对叶隐的好感度是可以在手机上查询的。叶颖打开手机，向系统询问了数据后，发现她采取的策略起了作用。安倍晴明的好感度下降了五点，这就说明他们之间已经开始产生怀疑。

　　很好，虽然过程偏了一点，但是叶颖的目标达到了，下一步可以按照定好的计划来。

　　反正系统布置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揭发叶隐，看来她得漂漂亮亮地完成这个任务了。

　　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先看看自己之前一步步布下的棋局究竟能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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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白粉姥姥事件完美解决，叶隐在宫里的知名度大大提高。她率真活泼的性格也为她争取了不少人气，每天都能收到一大堆情信。

　　不知何时起，七月已来临。空气中夏日的气息浓厚了几分，任谁都感觉得到，乞巧节的脚步声近了。

　　乞巧节，也就是中国的七夕节，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

　　每逢七夕节，皇上都会在宫中摆晚宴，邀请群臣入宫，一起调香吟诗。这自然也是原文的一个重大情节，对谁来说都是一个机会。

　　而在乞巧节前，叶隐又搞出了一个大事情，这件事因为有关于宫里的大臣，一下子在宫中被传得沸沸扬扬。

　　叶颖从周围的侍女的八卦中听说，叶隐上次宴会结束后把没穿衣服的右大臣源高明关在门外，使其灰溜溜地回去了。侍女们的小道消息倒很是灵通，才几天功夫这事就被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各个版本都有人描述得绘声绘色。只是无论哪个版本，都明显偏向于右大臣而非叶隐。

　　这点叶颖倒是不意外，因为这是原文中的情节。右大臣源高明一直追求叶隐，上次宴会后单独把叶隐关在房中图谋不轨，被叶隐用计扒光衣服关在门外。然后叶隐出门正好撞见安倍晴明，于是乎，喜闻乐见，安倍晴明认为叶隐很可爱，对她的好感度直线上升。

　　而这一次叶颖要抢在这事儿发生之前告诉安倍晴明真相，就是想让他先入为主。先接受了叶隐作为冒牌货的事实，这样再次面对叶隐的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带上有色眼镜去看对方。

　　叶颖能想出这个计划，真是多亏了她现实生活中的那堆同学。她只不过是把他们在她身上做过的事情搬到这里来了而已，事实证明，很有效。

　　叶颖这次算是扳回了一局，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之前扣掉的分数也涨回来一半了。

　　然而尝试新型操作叶颖也不容易，为防冒出突发事件，她这两天像个变态一样暗中盯着叶隐和安倍晴明，留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几天她的心脏一直高高悬起，神经也紧绷着，丝毫不敢放松。

　　通过观察，叶颖发现，叶隐表面功夫做的还是很足的，即使暗地里已经派了雀灵出来监视她，脸上却依旧没有半点异常，仍然每天亲切地对她打招呼，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关于这个，叶颖只能一笑了之了。

　　果然是人生如戏，全凭演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