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篇（5）

　　叶颖花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南宫冰梦是什么意思，她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一双眼珠子快要瞪得快从眼眶里掉出来。

　　她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涩道：“……你，你不恨我？那……上次……”

　　听见女孩欲言又止的问题，南宫冰梦轻叹了口气，看向了自己白色衣袖下的右手。她有些落寞的身影倒映在叶颖眼中，毫无预兆地像一根小针似的轻轻扎了她一下，心脏传来了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

　　叶颖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她记忆中南宫冰梦狰狞的脸忽然变得逐渐模糊，如阳光下的水汽般慢慢蒸发在了空中。

　　好像，南宫冰梦也没有那么可怕。

　　“我恨过你的，这是实话。”片刻后，南宫冰梦再次开口道。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多少喜怒，淡泊得仿佛不是在揭开自己内心的伤疤，而是在描述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实。

　　“当时我还年轻，发现真相以后满心怨恨。我恨自己生在你的笔下，恨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东西属于自己，恨你的所作所为为我也蒙上了罪恶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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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曾以为自己是被爱所创造的，曾以为自己是心血的结晶，却未曾想到她只是一个生来就注定无法拥有自我的残次品。

　　她的身体是由他人的尸体拼凑而就，她的故事是从他人的作品中生搬硬套而来，她的人生永远不可能摆脱模仿着别人人生的怪圈，她没有自我，也没有资格被爱。

　　这叫她如何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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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宫冰梦的话让叶颖倏地一愣，思绪在瞬间被拉回到了遥远的过去。那个自卑的，弱小的，不被期许的，一无是处的女孩瘦弱的背影浮现在眼前。她的背后是一望无际的灰色废墟，由文字堆砌的脆弱自信与整个世界一同轰然倒塌，在粉尘中瓦解崩塌。

　　这就是她的过去，这就是曾经的她。从未比现在更真实，好像她伸出手就可以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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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叶颖忽然开口道，声音颤抖着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很对不起。”

　　这句道歉，她欠得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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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宫冰梦直直地盯着她，似乎并不打算表示释怀，也没有继续责怪的打算。探究的意味不需言明，已经明了地包含在了她的目光中。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南宫冰梦平静道，“你的道歉对我来说无济于事，毕竟你我将来不会再见了。”

　　叶颖深吸一口气，自认愧疚的心情没有完整地传达给南宫冰梦。她便下定了决心似的，正色道：“我知道我现在做什么都晚了，这件事是我太过分了，给你造成的伤害什么都不能弥补。我真的……非常……对不起你。等我回去我一定改掉那些抄来的片段，给你一个完整的……”

　　叶颖话音未落，南宫冰梦就将她后半段检讨悉数堵了回去。少女依旧平静地看着她，声音毫无波澜：“那不重要，你改不改没有区别。”

　　叶颖被她半路截断，一愣，不知所措地看着南宫冰梦眼中清浅的蓝色。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南宫冰梦道，毫不闪避地回看了过去，“你以后，还打算继续写作吗？”

　　“啊？”叶颖有些发愣，片刻后才明白过来她的问题。想起自己穿越前在贴吧上的“光辉事迹”，她不由得苦笑地低下头，无奈道：“我想写也写不了了吧，还不如先好好检讨……”

　　四周蓝色的荧光在南宫冰梦冰蓝色的发丝上笼出一层浅光，仿佛为她披了件淡蓝色的头纱。她微微合上了眸子，道：“你觉得以前的自己很可耻吗？毫无用处和价值，不被期待，不被需要，只是个浪费空气的麻烦累赘？这样的你只有很努力很努力，才可能变得强大，为身边的人做些什么，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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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颖再次被她问得一愣。

　　她不得不承认，南宫冰梦的话一语中的，戳破了曾经停留在她心中那些隐秘的念头。

　　是的，有个声音在她心中回答道。

　　是的，她曾经就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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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不这么觉得。”南宫冰梦的下一句话却令叶颖始料未及。只听她以那平铺直叙的声调继续道：“我看你一路走来，你在成长的同时我也在成长。一开始我恨你，但后来随着你经历的越来越多，我的心境也在随之改变。从一开始恨你，到开始试着理解你，到现在……”

　　南宫冰梦的眼中再次浮现笑意，随后微微合上了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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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的很喜欢你，不论是现在的还是过去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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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

　　叶颖不由得一天以内第二次怀疑自己的耳朵坏掉了，不由自主地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可是我以前明明干了那么多混账事情，还，还老是做傻事给别人添麻烦……我，我哪里……”

　　这样的她，哪里值得被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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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确实很蠢。”南宫冰梦先是毫不留情地赞同了她的话，随后又道：“但你也有很多别人没有的闪光点。你很坦率，意识到错误时勇于承认。你胆子很小，却愿意为重要的朋友改变自己，甚至做出与你的性格背道而驰的选择。你很自卑，却总是为了不拖后腿而一次又一次杀死自己的心魔。”

　　南宫冰梦顿了顿，视线再次直直望进叶颖黑色的双眸中。

　　“如果这不是勇气，那什么能被称为勇敢？如果这样的你都不够优秀，那什么样的人配被称为优秀？”

　　叶颖一时忘了思考，视线避无可避地回视着南宫冰梦的眼眸。她眼中的蓝色犹如一片冰封的湖水，在此刻却溢满了滚烫的真诚，燃烧的热浪一直烧进了叶颖的心房。

　　“你是做错了，但谁没有犯过错呢？”南宫冰梦继续道，声音坚定而柔和，“你身边的人确实都不喜欢你，但别人怎么看你，跟你怎么活有什么关系？”

　　“叶颖，成长的原因不应该是因为你厌恶着过去的自己，才逼迫自己变得刀枪不入——这样的你永远不会真正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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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颖，”南宫冰梦道，“你已经很优秀了，你要喜欢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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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颖看着她，各色难以言说的滋味忽然齐齐涌上心头。好似谁打翻了调料筐，酸甜苦辣咸齐齐泼了一地，化作炙热而柔软的热浪涌上鼻头。

　　她动了动嘴唇，千言万语涌到舌尖，却都不能表达此刻的心情，只好又全数咽回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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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半晌，叶颖才找到了自己该说的话。

　　“谢谢，”她说，声音忽然有些沙哑。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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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后，叶颖再次回想起这一刻的情形时，总是不由得升起一种特殊的心情。

　　她觉得，这时候的自己如果能见到以前的她……

　　大概，已经能够给过去的自己一个拥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