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你会把我的尸体留在这里。”丁薇看着脚下的江水,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它的刺骨与寒冷,“或者,当着日本人的面,扔进这里面。”

  此刻的黄浦江边,江风夹杂着水汽,吹在两人的脸上,丁薇的语气不带一丝情感,理性地仿佛说的不是她自己。

  “你猜度人心的本事是越来越厉害了。”王天风以不变应万变,“既然你这么猜,想必你也想好应对之策了吧?”

  丁薇裹紧身上的大衣:“我活着,日本人会怀疑明家,我死了,日本人依然会怀疑明家。你想要的结果,注定不会如你所愿。”

  “所以你的打算,就是说服我?”

  “你的固执,不比我的自以为是少。”丁薇看着江水里自己的倒影,她知道,她不能死,“你知道现在的医学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吗?”

  “什么意思?”

  “自杀或者他杀,简单的尸检就能查出来。叛逃的王天风杀了明太太,还是明太太自杀,只要查一下弹道轨迹,□□残留,配合尸检结果,就可以真相大白。我劝你多读点书,痕迹学,还是很有意思的。”

  “我是在陷明家于险地,而你这么做,是在害明楼。你一次又一次地——”

  “是你一次又一次地自以为是。”丁薇不客气地打断他,“从我上车的那一刻起,这就是死局。”

  “所以明太太打算怎么解这局呢?”

  “既然是死局,”丁薇转过身,看着王天风,“就只有下一招死棋了。”

  趁着王天风愣神的功夫,丁薇的枪口已经瞄准他,只是没来得及上膛,就被发现了。

  “局座夸你聪明,看来你也不过如此。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只不过,我的死棋是你,你的死棋——是我。怎么,你想和我比谁的枪更快吗?”

  “自然是你。”丁薇道,“我向来是清楚自己本事的。”

  “可惜。”

  “可惜什么?”

  王天风意有所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当初在飞机上给我设局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些呢?”王天风的话让丁薇不悦,“甚至不惜以明台为人质,要挟我跟你们走。现在倒好,连非我族类这样的可笑借口都说得出来。”

  “难道我说错了吗?你中文练的这么好,那我换个说法,身在曹营心在汉,这总能听懂吧?”

  内心的不安被证实,丁薇却愉悦地笑了,她知道,王天风把底牌亮出来了。

  “延安的黎叔,的确一直在试图策反我。不过我听说,毒蜂当时也曾和他们……亲密无间。”丁薇顿了顿,继续道,“其实,黎叔接近明家,和我接近周家,目的是一样的。”

  昏暗的码头只有远处有零星的几盏灯,但王天风的反应逃不过丁薇的眼睛:“你的眉头上扬,虹膜暴露面积增大,伴随身体冻结反应,看来,你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所以你说,我们两个谁更应该……”

  “嘭——”

  寂静的码头,这一声枪响格外刺耳。

  “……被牺牲呢?”

  王天风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女人,他没有看到丁薇的枪是什么时候上膛,也没有想到,丁薇会真的向自己开枪。

  他读过这个女人的档案,了解过她的很多训练资料,在与明家打交道的这么长时间里,他也旁敲侧击地从明家姐弟三人那里打听着她。不论是档案里,训练资料里,还是明家人的口中,丁薇,都不是一个能够迅速出枪还拥有极高命中率的女人,但是现在……他赶到疼痛在自己的胸口蔓延,意识开始逐渐流失。

  “不必惊讶,”丁薇的眼神毫无闪躲地面对这王天风,她对王天风,不需要存在愧意,“心理学研究,话说一半的时候,人的防备是最低的时候。至于上膛,在你见到的时候,这就是一把随时可以射击的枪。风险和安全,从来都是并存的。”

  王天风的目光落在黑漆漆的枪口上,他的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却在最终只奋力吐出了两个字:“明——镜——”

  “明家的每个人,我都竭尽全力会保护。”

  兴许是生死之间,王天风竟生出了一种感觉,丁薇这句话,似乎说的不仅仅是明楼,她说的是明镜?难道,难道还有明台吗?

  王天风不敢相信这个闪现过的念头,但他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再也无力思考。全身的力气都在流失,疲劳感铺天盖地地袭来,他还想努力睁开眼,张开嘴,看清楚,问清楚。

  罢了。

  他终究抵抗不住,阖上了眼睛。

  面前的身影,倒下了。

  丁薇握紧了手中的枪。

  她没有动,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身体微微有些麻木,她才长叹了一口气。

  将弹夹中的子弹取走一半,她走到王天风的尸体边,将他手中的枪收了起来。

  王天风的手只是虚虚地握住了枪,并不是很紧。

  察觉到这一点,丁薇的动作微微一滞,却很快收敛了心神,开始布置现场。

  ……

  待寂静的码头再次传来汽车的声音时,她已经在寒风中,又吹了三个小时。

  明楼远远地看到一个蹲在地上的身影,直到下车才发现,码头边,丁薇衣衫单薄,双手抱膝,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快步跑到丁薇身边,只见地上是丁薇湿漉漉的大衣,她浑身湿透,已经有些意识不清。察觉到有人靠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呈警觉状态,在看到明楼的那一刹,才放松下去。

  “阿薇——”明楼把大衣裹在妻子身上,紧紧抱住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周佛海的秘书也很快跟上来:“明先生,明太太受伤了吗?”

  丁薇微微摇了摇头,身体还在寒颤着。

  明楼不由分说:“我们先回去。”

  周佛海的秘书:“明太太,王天风呢?”

  “水,水里。”

  “他死了吗?”

  “不,不知道。”

  周佛海的秘书闻言,一边安排人手打捞,一边继续追问:“明太太,麻烦您确认一下位置。”

  “够了——”明楼难得地发了怒,“你没看到她浑身湿透,冻了很久吗?现在是有什么问题,连等她换一身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她不是你的犯人!”

  “明先生,请您谅解,这是我的工作。”

  丁薇拉了拉明楼的衣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而克制:“周先生的意思吗?”

  “明太太?”

  “会游泳吗?”

  “……会。”

  “跳下去,”丁薇指着江面,“你上来,我就回答你的问题。我们互不为难。”

  秘书看着泛着寒气的江水:“明太太,我的工作——”

  “周先生没让你跳江,也没让你不跳吧!”

  “明太太,请您……”

  丁薇紧贴着明楼,借着他身上的体温取暖:“去周公馆。”

  “你总得换身衣服吧?”

  “不了,”丁薇费力提高音量,话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周先生不是有话要问我吗?与其让秘书传话,不如亲自问。”

  “明太太——”

  “还愣着干什么?发动车子吧,我们现在过去!”

  丁薇态度坚决,不给秘书丝毫机会。

  一路靠着明楼,丁薇感觉都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回暖,她握着明楼的手,一点点敲击着摩斯码。

  周公馆。

  丁薇是被明楼横抱着进去的。

  “这是怎么了?”周太太注意到丁薇贴在脸上湿漉漉的头发,“怎么湿成这样?”

  “周太太,麻烦您借我一身衣服。”丁薇的声音里带着颤。

  “你这……”周太太愣了一下,忙不迭地吩咐下人,“王妈,快,去准备毛巾和热水,晓红,你去煮点热汤,给明太太暖暖身子。我找一身衣服给你,快换上。”

  周太太伸手拉丁薇进房间,却在触到丁薇的手时瑟缩了一下:“你这手怎么凉成这样了?”

  “泡了江水,又在江边吹了会冷风。周太太,我不碍事的,刚才一路上明楼上给我暖手,已经好多了。”

  “这还叫好多了?”周太太握住丁薇冰冷的的手,“王妈,热水备好了吗——”

  用热水擦过身子,换了身干衣服,丁薇重新回到周公馆的客厅,明楼和周佛海已经聊了不少时间。

  “怎么样?”周佛海让下人给丁薇拿了个手炉给丁薇暖手。

  “我撑得住。”手炉的温度刚刚好,丁薇身体逐渐回暖,“明楼,让阿诚回去帮我拿件衣服吧!”

  “我回去一趟吧,你的衣服在哪里恐怕只有我是最清楚的人。”明楼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大衣准备披上。

  丁薇提醒:“衣服湿了,你小心着凉。”

  周佛海闻言,让下人找了件他的大衣:“穿这件吧,明楼,上海的经济,可还指望着你呢!”

  话毕,还拍了拍明楼的肩膀。

  待明楼离开,周佛海感慨:“你们夫妻俩的感情,倒是真的不错。”

  “明楼这么聪明,自然看出我和先生说话,外人不便在场。”

  “去书房说。”

  周公馆的书房中,丁薇向周佛海讲述了今晚发生的事情,从王天风挟持她,到最后她杀了王天风。

  周佛海表示质疑:“王天风的枪法会不如你?”

  “人在惊讶状态之下,会有瞬间的反应迟钝,我利用了这个时间。”

  “惊讶?”

  “是,”丁薇承认,“王天风无处可去,唯一的去处就是回到军统。可是一个已经叛变的人,没有见面礼,军统会收吗?”

  “说下去。”

  “我告诉王天风,我在替戴笠办事。”

  “他会信?”

  “他不需要信,他只要将信将疑。接着,我扔出第二颗炸弹——我暗示他,我是您和戴笠之间的媒介,杀了我,戴笠不会放过他。”

  丁薇注意到周佛海的脸色变了,他道:“你不该拿这个——”

  “周先生,我要活命!”丁薇没有半分心虚,“只有这个消息,足以让王天风清晰地意识到,他亲手堵死了自己的后路。他毁了戴笠的局,戴笠不会放过他;他绑了我,明楼和您不会放过他;他再一次叛变,日本人不会放过他。这有这样的难题抛给他,我才能争取到那么几秒的时间,抢先开枪,要了他的命。”顿了顿,她继续道,“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周先生,我敢用这个消息来赌,是因为我已经决定不管怎么样,我会把王天风灭口。”

  “你不怕赌输?”

  “我怕。”丁薇道,“我和王天风之间,必须有一个人死。我试探了一路,摸清他这么做的原因——他想活,还想要名利。我的继父教我说,太贪心不会有好下场,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你不贪心吗?”

  “周先生,您的助理确认了王天风死亡的事实了吗?”丁薇看了看时间,此时,她抵达周家已经有一个小时,她清楚周佛海的疑心,所以配合地在周家等着,但这并不代表她打算一整夜都耗在这里。

  周佛海:“有时候,你要学会装傻。”

  “但不是在这里。”

  这句话让周佛海很满意。

  他看重丁薇,除了因为明家的关系,因为丁薇是个聪明的女人,还因为这个女人的骄傲与狂妄——虽然偶尔会超出他的预期,但都在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

  电话响了。

  周佛海听完电话那头的汇报,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江里发现了汽车。”

  “等打捞上来,就可以确认王天风的尸体在里面。”

  “尸检的事情我会解决,”周佛海警告,“没有下次。”

  丁薇误打误中,打死了王天风,车子被一直踩着油门,直接开进了江里。

  所有的一切丁薇都布置完成,唯一的破绽就是那一枪。

  周佛海的警告丁薇并没有放在心上:“周先生,我们在一条船上。您没事,明楼就没事,我们互相掣肘。”

  “这算威胁?”

  “实话而已。我们原本的关系,就是互相利用。不是有句古语说天下皆为利来,皆为利往吗?在我这种学经济的人眼里,没有什么利益是不能交换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周佛海拉开窗帘,道,“过了夏至,夜晚就越来越长了。明楼的确是个聪明人,我有爱才之心。”

  得到周佛海的保证,丁薇自然也承诺于他:“夫唱妇随。”

  “夜还长,天凉,注意身体。”

  周佛海话里的暗示丁薇收到了:“我才刚刚大病一场,只怕今天这一遭回去,又得缠绵病榻半年。”

  “半年未免也太久了,好好休养两三个月,没什么比身体更重要。”

  “谢谢先生关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最开始写的时候,想救很多人,但故事一点点发展,越来越发现,有些牺牲,是必须的。

  就像在那个年代里,我相信很多人都想活,但最终,为了理想与信念,为了祖国与人民,他们最终选择了牺牲。

第 1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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