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纠葛
皇后听罢，内心中除了震惊, 更多的是唏嘘, 之前的愠怒已然消去。
顾云璟年纪轻轻, 没想到却要背负这样沉重的身世秘密。皇后对她还是颇有同情的：“这孩子其实也是个苦命人。”
“这么说娘娘是不责怪世子了吗？”采月又惊又喜。
皇后道：“顾家于朝廷有大恩, 顾云璟于安王有大恩, 本后可以不追究她隐瞒身世之罪。可是你让公主怎么办？雪儿可能到现在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皇后收敛了威严，此刻表露出来的是一个做母亲的忧心。
“雪儿自幼丧母, 本后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最大的心愿是希望她能找一个佳婿，幸福安康的过一生。哎, 可是现在……雪儿这孩子真是情路多舛。”
皇后能感觉到, 萧慕雪现在对顾云璟的感情是越来越深厚。如果她知道驸马是女子的身份，指不定会有多伤心。
当初萧慕雪和韩俊私奔, 这事失败后，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寝殿中，不吃不喝, 皇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公主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从旧日的情伤中走出来, 好不容易接受顾云璟, 并且和驸马产生了感情。却不曾料到，这份感情是违背人伦纲常的。
“好在陛下现在昏迷不醒, 否则让他知道了，顾家上下一定难逃劫难。”皇后缓缓道，“现在这个秘密也不能透露出去。一来，会有损皇家威严, 二来，某些有心人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搅弄得满城风雨。”
“所以本后也会保守秘密的。”皇后目光略复杂，“至于公主那边，本后也不知道一时间该怎么处理，只能走一步再看一步了。”
分析完这件事情后，皇后娘娘道：“她伤的这么重，不让太医救治也不是办法，本后会安排一个心腹太医让他为驸马救治，至于驸马的身世之秘，也一定会让太医牢牢恪守。”
采月来自忘忧谷，生性淡泊，不喜争名逐利，亦不喜朝堂中的权贵显赫们。只是如今追随顾云璟来到镇远侯府中，少不了和皇家人打交道。然碍于规矩，得恭敬示礼。
可此时，她对皇后是发至由衷的佩服和尊敬。叩首道：“奴婢谢皇后娘娘大恩。”
皇后望了一眼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顾云璟，然后问向采月，“上官澜先生可在府中？怎么不见他来给驸马医治？”
大军出征那日，皇后正在后宫中礼佛，因此并不知上官澜已经被派往前线了。
采月抬起头来，回答道：“侯爷旧疾复发，军队医疗条件又差，所以世子派上官先生去边塞给侯爷治病了。”
皇后又是一声叹息，“这孩子运气也真不好，你好好照顾驸马。本后稍后会派遣另外一位靠得住的太医过来。”
她走至床边掀开被子，看了看顾云璟身上的伤势，看完之后，一阵揪心。皱眉道：“伤得这般重，就算有太医医治，一时间也好不了。”
皇后想，采月既然知道顾云璟的身世秘密，想必定是她的至亲至信之人。那么应该也知道顾云璟查案的详情吧。
皇后问：“你可知道驸马为何去万春楼？万春楼又为何会突然爆.炸？起来回话吧。”
“是。”采月缓缓起身，“朝廷丢失的一百万两库银和万春楼有密切关系。偷盗库银的真正凶手是万春楼的老板，曲妃卿。正因为这样，世子才去万春楼的，未曾想到竟然发生这样的惨案。”
皇后凝眸想了想：“莫不是有人故意引诱她们前去的？”
“具体细节奴婢不知，得等世子和公主醒来才能询问她们。”
“嗯。”皇后重新替顾云璟盖上被子，“本后这就回宫了，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和太医院提。”
采月忽然叫道：“皇后娘娘稍等一下，奴婢有东西给你。”
“嗯？”皇后不解地问了声。
采月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红色小锦囊，递给皇后：“娘娘这是世子当初给我的，她知道查案过程艰难重重。敌在暗我在明，稍不留神，可能会受到各种伤害。为防患于未然，她特地把所有计谋全都写在锦囊中。”
“曾经嘱咐奴婢，如果有一天她出了什么意外，就让我把这个锦囊亲手交给皇后娘娘。锦囊中写的全是关乎安王殿下登基之类的事情。”
皇后很好奇。按理来说，这既然是关乎萧湛的事情，应该把锦囊交给安王才是。她从采月手中接过锦囊，解了绑在上面的细绳后，取出纸条来看。
她吸了一口凉气，终于明白为什么顾云璟不直接把锦囊交给萧湛了。皇后放好锦囊后，若有所思地走出了房门。
“母后，驸马情况怎么样了？”萧湛心急如焚地问道，“刚才采月同您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连我也要避开？”
皇后道：“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女人家的私事而已。驸马的情况很糟糕，不过采月已经把她的情况稳定了下来，驸马现在需要休息，旁人还是不要去打扰为好，让太医们都散了吧。起驾回太医院。”
“好。”萧湛是个孝子，向来听皇后的话。
…………
皇后同萧湛又回到了太医院，这时服用药过后的萧慕雪已经醒过来了。
上一次公主重伤初愈醒来时，第一个看到的人便是驸马。她多么希望每一次醒来时，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人永远是顾云璟，然而这一次她却失望了。
见到皇后母子，萧慕雪迅速问道：“母后、安王哥哥，驸马呢？她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
如果不知道顾云璟的真实身份，看到公主这么关心驸马，皇后会很高兴，因为这是夫妻情深的表现。可现在她知道顾云璟是女子之身，心中十分忧虑。
公主越是在乎驸马，当她得知驸马的身份后，受的伤只会越重。
不知不觉间，皇后的目光变得十分复杂和深沉。
萧慕雪见状问：“母后，是不是驸马……？”
后面一句话萧慕雪没有勇气说出来，她的眼角有泪光泛过。
皇后搬了条凳子，坐在床边，拿出手帕，替萧慕雪慢慢擦拭着泪水。
细声宽慰着：“雪儿莫要担心，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驸马虽受重伤，但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母后，我想见驸马。她现在在哪里？”萧慕雪试图坐起来，可她才动了一下手肘，身体便散发出剧烈的疼痛。
“伤都没好齐全，坐起来干什么？赶快躺下休息，否则母后就要生气了。”
萧慕雪摇头：不，母后。没有看到驸马，我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又如何能好好休息？她之前已经被炸成了一个血人，我很担心她，只有亲眼见到她，我才能安心。”
萧慕雪话语间已经透露着微微哭泣声。
萧湛不忍心看见妹妹如此难过的样子，他说道：“驸马不在太医院，在侯府。采月大概是嫌弃太医们医术不精湛，所以把驸马带回了侯府，自己替她诊治。”
萧慕雪迅速道：“我现在要马上回侯府，母后您就不要再多加阻拦了。”
皇后定定地看着眼眸中已失去了往日光彩的萧慕雪，说道：“母后想阻拦你，可阻拦得了吗？回去吧，看你的驸马。母后会让太医们轮流去侯府给你治伤。”
皇后吩咐宫中随从，让他们准备好教轿子，抬着公主回到了侯府。
皇后看着那顶渐行渐远的轿子，发了好一会的呆。终于回过神来，对萧湛道：“湛儿，去御书房吧。母后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母子二人来到御书房。
萧湛道：“母后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儿臣一定谨遵您的教诲。”
皇后神色微凝：“驸马是你的得力靠山，左膀右臂。现在她倒了，你的那些对手们一定会幸灾乐祸，估计做梦都要笑醒。”
“驸马倒了，现在你身边就没有人为你出谋划策，指点迷津了。所以你必须自己坚强起来，眼下朝政已经乱作一锅粥，亲王们各自为政。萧淙最看不得你顺风顺水，若是他在这个时候来个逼宫，母后问你，你该如何应付？你现在尚未登上大统，权力有限，在王城中只能调区区两千禁卫军。”
萧湛一本正经回答道：“这个事情驸马之前已经和我商议过了，她的意思是要我尽快登基为帝，扫除前方一切障碍。”
皇后点头：“没错。看来驸马未雨绸缪的工作做得极好。母后之前看过了，五天后是个吉利日子，适合举办你的登基大典。”
萧湛点头却又摇头：“五天后，这未免太快了吧？驸马和雪儿都已经成了这般情况，儿臣还有什么心思去登基？”
“不登基，你只有死路一条！你别忘了萧淙背后有一个势力强大的舅舅，秦摄。你现在只是一个亲王之身，动弹他不得，可如果你成了皇帝，别说一个秦摄，区区十个秦摄，你一样把他收拾得妥妥帖帖。”
萧湛疑惑道：“母后，可是这情况太过于紧急了。朝中不少大臣们未必是真心服从儿臣的。”
皇后脸上浮动起本该属于男儿的刚强之色，她一针见血道：“古语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些不肯臣服于你的人，显然是不识时务者，留着这些人又做什么呢？朝廷很多官员名不符实，这一次确实需要好好放血，引新的人才进来。”
“据母后所知，驸马之前已经罗列好了名单给你，上面写着哪些大臣该重用，哪些不该重用。你就按照她写的办吧。”
萧湛还有一些担忧：“父君尚在，我这个做儿子的就急着登基，这一定会引来很多大臣的非议。儿臣可以不在乎大臣的非议，可皇叔那边……，他和父皇关系最好。”
“儿臣之前推行的政策，损害利益最多的一个人便是皇叔。现在我又如此急迫的登基，怕会惹来皇叔不满。”
萧湛所说的皇叔，即益王萧勉。二十多年前，萧冠登上皇位之后唯一没有赶尽杀绝的一个弟弟。萧冠对这个弟弟甚好，不但没有为难他，反而恩宠有加。既赏赐珠宝良田无数，又给萧勉划了块益州的封地，封为益王。
萧湛怕他登基之后，益王会第一个找他算账。毕竟萧勉统辖益州，他手握着三万大军。站在以前的角度来说，朝廷兵强马壮，根本不会畏惧区区三万士兵。
可现在今非昔比，朝廷把能够打仗的士兵们尽数派到前线去了。现在留下的只有两千御林军和一万多禁卫军，纵然萧湛当了皇帝可以号令这些人，可他并不想要看到兵戎相见，血流成河的局面。
他知道萧勉虽然疼爱他，可这位王爷在遇到原则性问题，却绝不会退让。说不定益王还真会为这件事情和他拔剑相向。
皇后打消了他的担忧和疑虑：“湛儿莫慌，这事交由母后去处理。你赶快吩咐三省六部，紧锣密鼓地张罗登基之事。”
皇后得了顾云璟囊中的计策后，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去说服萧勉了。
除此之外，顾云璟锦囊中还嘱咐道：萧湛一旦登基后，除了料理昭王端王之流以外，还需要料理的一个人便是萧勉。
顾云璟甚至把怎么料理的办法都写出来了。知道萧湛善良狠不下心来动手，因此她才嘱咐采月，把锦囊直接交到皇后手中。
…………
一顶绛青色小轿从侯府侧门而入，悠悠停在顾云璟和萧慕雪的婚房外，公主殿下由人们搀扶着，缓缓步入房中。
采月正给顾云璟喂汤药，见了萧慕雪后忙放下碗，走了过来搀扶着公主。
看到躺在床上毫无血色的顾云璟，萧慕雪心中十分悲痛。她顾不得身上疼痛，慢慢间加快了步伐。其实，对于她来说，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然而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终于撑到顾云璟床边。
俊美无双的驸马爷，此时脖子上、脸庞、耳垂旁全是伤痕。
萧慕雪整个人几乎瘫倒在地，采月又扶了她一把，公主这才稳住。颤声问道：“驸马脸上的伤痕为何不包扎？”
采月恭敬道：“公主，奴婢给世子服的药是忘忧谷特殊的秘药。这种药治疗烫伤烧伤效果奇佳，它最需要讲究通透性。若是一直用纱布包着，空气得不到流通，药性反而会下降。”
萧慕雪轻微点头后，又问道：“我听安王说，你有把握治好云璟对吗？”
采月很实诚地告诉着萧慕雪，虽然她知道这个答案，公主听了肯定会伤心欲绝。少女轻叹一口气道：“公主实不相瞒，我也没有把握治好她。”
“世子本就身体羸弱，一直都在默默扛着。其实就算没有经历这次劫难，她可能也会随时倒下，因为她的脉象早已经紊乱了。”采月无奈道，“我曾经劝说她放弃查案，回忘忧谷安心养病，可她还是没有采纳我的建议。”
“就这么一直拖着，全靠药物续命。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像她这样的人怎么能坚持这么久，后面才发现是因为对你深沉的爱。”
“她知道你想让安王当皇帝，所以一直在竭尽全力地去帮助你和安王，哪怕是透支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采月继续说道，“她从小落了病根，心脏不好，一直来忙忙碌碌得不到安稳的休息，所以情况更加糟糕。”
“前不久听到侯爷身体每况愈下的消息，心中无比积郁，从那次之后经常吐血。她是一个身体羸弱无比，随时都会倒下的人，您觉得经历过这次劫难后，她能康复起来吗？”
采月的话犹如一把刀，字字句句诛着萧慕雪的心。公主神色剧颤，问道：“她吐血了，为何我不知道？”
采月无奈一笑，也不知是在嘲笑萧慕雪对顾云璟关心不够，还是在嘲笑顾云璟太过痴傻。
“公主觉得世子会把情况告诉你么？在你面前，她从来报喜不报忧。”
两行热泪从萧慕雪眼眶中缓缓流下，她忙反抓着采月的手，问道：“师父一定有办法治好云璟的，我立刻去把他叫回来。”
采月摇头，目光黯然：“世子一直很挂念侯爷，知道侯爷的情况后，吃不好睡不香。您现在去把上官前辈叫回来，那侯爷的病，侯爷的伤谁去治？侯爷是军队的中流砥柱，肩膀上扛着萧国的半壁江山，他如果倒下，边境可能也就失守了。”
这时的萧慕雪竟然有些失常，她猛然摇头，“我不管什么江山？我只要云璟好好的。等她康复后，我再也不会让她管朝政，我们直接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
萧慕雪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采月轻轻握住公主殿下的手，示意她放松心绪。
“公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时局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世子、您、皇后，还有安王殿下已经没有退路了。现在必须要帮助安王殿下夺得天下，你和世子才有可能过安稳的日子。我们大家才有可能过安稳的日子。”
“这些暂且不说，世子已经给了皇后娘娘一个锦囊，里面装着很多妙计，相信安王殿下得其相助，定能坐拥天下。”采月道，“我们现在只讨论世子的病情。
“其实除了上官前辈外，还有一个人应该可以把世子从危险的处境中救回来。
至于她能不能完全康复，这就很难说了。”
萧慕雪眼光中顿时有了色彩，她问道：“谁？”
“上官兮若。兮若从小对医药之道有着非凡的天赋，虽然年纪轻轻，可她在这方面的造诣并不输于上官前辈。”
萧慕雪点头，仿佛已经抓到了一些希望。忙说：“好，那我们就把云璟立刻送到忘忧谷去。”
人在心绪悲痛的情况下，大脑可能会丧失一定的思考能力。不会像从前那样心思缜密，就比如说现在的萧慕雪。
采月又是摇头一笑：“公主，此去忘忧谷路途遥远，来去奔波，您觉得世子这样的情况能支持到去忘忧谷么？您不必过于担心，我在第一时间已经送了消息过去，相信兮若看到后，一定会马不停蹄地赶往都城。”
萧慕雪如释重负，“那就好，那就好。”
采月想了很久，觉得还是有些话要对萧慕雪说清楚。她在忘忧谷待了那么多年，从小和顾云璟还有上官兮若一块长大，自然知晓上官兮若对顾云璟的心思。
上官兮若从忘忧谷而来，在这侯府中要和萧慕雪同处，心中一定会生出无限尴尬。
于是采月说道：“公主，奴婢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讲？”
萧慕雪对采月现在是满满的感激之情，不假思索道：“你但说无妨。”
“公主曾经去过忘忧谷，也见到过上官兮若，想必您也知道她对世子的感情。她们一同长大，是青梅竹马，她对世子一直心存爱意。
“只可惜那时年少，碍于种种，兮若一直没有把心思同世子透露。”
“可惜回到都城后不久，陛下下旨，世子无奈下便您完婚了。”采月声音莫名凄凉了起来，“其实我可以想到兮若内心有多么悲痛。“
“她是一个感性而又重情的人，想必对世子的爱意不会突然间减少。因此她来侯府见到世子，定然会有一些特殊的感情流露，我希望公主您能多多包涵，不要过分为难兮若好吗？”
采月虽然觉得萧慕雪不是难相处的人，可这毕竟涉及到感情问题，再大度的人也不免会追究一番。
萧慕雪从前是不希望看到上官兮若的，即使顾云璟对她这个师妹没有特殊爱意。可是这样一个青梅竹马横插在两人之间，三人心中都会生出不少的尴尬。
所以她觉得能避开就避开，可现在不行，顾云璟还等着上官兮若救命呢。
萧慕雪觉得，她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刻还要斤斤计较，就太不识大体了。
“采月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绝不会和兮若妹妹计较。假如她能救好驸马，就算让她嫁给云璟也无妨。我已经不求任何，我只希望云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