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秘密
林幸不懂徐溪晚千回百转的心理活动, 她也过了事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年纪, 既然徐溪晚不说, 自然有她的理由，林幸重新低下头背英语。
徐溪晚忍了一路, 直到车子完全开出了学校的范围，她才说：“今天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
班主任？自己在学校里没有什么严重到需要惊动家长的事啊, 林幸诧异, “陈老师给你打电话？做什么？”
“她说你谈恋爱了。”
太荒唐了。林幸失笑，“她听谁瞎说的啊？怎么可能嘛。”
徐溪晚问：“没有么？”
“当然没有了。”林幸的否认很干脆，“再说, 谈恋爱一个人怎么谈？总得有个人吧？”
徐溪晚微抬眼皮看她一眼，“高宇辰。”
“那更不可能了。”林幸笑得更大声，“我和高宇辰早就说清楚了, 我们俩只是学习上互相帮助的关系啊。”
我和高宇辰早就说清楚了……
早就说清楚了……
徐溪晚猛地一脚刹车。
林幸没防备，差点撞挡风玻璃上, 她有些不满地抱怨, “晚晚你干什么啊？”
徐溪晚把车停在路边，扶着方向盘转过头来，“你说你们早就说清楚了,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高宇辰之前就已经跟我表白过了啊, 不过我已经拒绝他了，就是看完电影的后两天。”
徐溪晚：“……”
林幸偷偷打量徐溪晚脸上五颜六色的表情，在暗处偷笑。
原来晚晚这么大的反应，是担心自己谈恋爱。
林幸很想问徐溪晚, 她是仅仅担心自己早恋，还是因为误会自己跟高宇辰谈恋爱而吃醋。
可林幸不敢问。
不论是站在她或徐溪晚的角度，她似乎都没有立场问出这个问题。
而且林幸也没想好，自己到底希望听到徐溪晚什么样的答案。
车子重新发动，两人一路沉默，快到家的时候，林幸才鼓起勇气开口问：“晚晚，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谈恋爱啊？”
徐溪晚把车稳稳当当开进地下车库，关灯熄火，拔了车钥匙之后，才在一片黑暗里开口：“你现在还太小了。”
“可我已经十五岁了！”林幸抗议徐溪晚还把自己当个小孩子看的行为，“晚晚你十五岁都已经能一个人出国留学了！”
“你跟我不一样。”
林幸不服，“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十五岁么？”
徐溪晚想说，自己当年的十五岁，没爹疼没娘爱，好不容易有一个林灵，最后也嫁给了别人，徐溪晚那时是真正的孤立无援，只能靠自己在荆棘丛里血肉模糊地扒出一条路来。
林幸不一样，她有徐溪晚的照顾，有朋友的陪伴，长到这么大，除了最开始那几年，之后完全生活在阳光下，徐溪晚希望她当个快乐的普通人。
“小幸，这个世界上的好人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多，我只担心你早早地想体验恋爱的滋味，被坏人的甜言蜜语蒙蔽了双眼。”
“晚晚放心，我不会的。”林幸笑着想，徐溪晚果然还把她当孩子看，实际林幸在徐溪晚照看不到的地方，早就知道这世界的黑暗是什么模样，也知道人心能坏到什么程度，只有徐溪晚，还当她什么都不懂。
林幸这么问，徐溪晚就当作她已经动了恋爱的心思了，她不知以自己的立场该如何反对，她不想让林幸恋爱，本来就是因为自己想把林幸留在身边的私心，好像找多少个理由都只是冠冕堂皇，她只好长久地沉默，很久以后，才叹着气，妥协地说：“小幸如果真的遇到自己喜欢的人，那就大胆地去喜欢吧，只是要记得多加保护自己。”
只有徐溪晚知道，她说这话时，指尖都在发疼。
林幸借着地下车库里昏暗的灯光，静静地看徐溪晚的侧脸，不论看多少次，林幸都觉得这样一张脸简直就是上天绝世的佳作，看一万年也不会生厌，每次端详，总会有新的惊艳。
林幸那些不为人道的想法，好不容易被她压下去，因为这么一个侧脸，又活络起来。
林幸真想问徐溪晚，我只想喜欢你，你能让我大胆地喜欢吗？
林幸不敢问，只好摇着头说：“晚晚放心，我现在的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上大学之前是不会考虑谈恋爱的事的。”
徐溪晚这才想起来，林幸能留在自己身边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她还有三年就要上大学，徐溪晚只能再照顾她三年而已。
时间太快，日子太短。
徐溪晚在昏暗中点点头，“那就好。”她似乎想伸手摸摸林幸的发顶，就像小时候那样，可手抬起来，停了几秒，又放下去了。
林幸期待着徐溪晚将会抚摸自己头顶的手，迟迟没有等到，失落地垂下眼。
两人各怀心思，在寂静的地下车库里对坐许久，都无话说，过了半个多小时，徐溪晚才先动作，解了自己的安全带，打开车门，说：“走吧，回家了。”
林幸也下了车，跟在徐溪晚身后。她被徐溪晚的手吸引。
素白的手，跟着步伐在身侧小幅度地摆动，自然地蜷曲成一个半弧形，空间刚好足够林幸把自己的手放进她的手心里。
很久之前，就是这只好看的手，牵着林幸走进光明里，那之后，林幸的记忆中，一直被徐溪晚的手或牵或抱，可是后来，这双手又渐渐地放开了自己。
林幸想，真想被这双温暖的手再牵一次。
但她越大，开口提这样的要求只会变得越怪异，也许再不会有机会牵这双手了。
两人心情都很郁郁，回家之后各自洗澡，道了晚安，回房睡觉，徐溪晚睡主卧，林幸睡她自己的卧室。她们已经潜移默化地习惯了各自生活。
明天去跟高宇辰道个歉吧，林幸这么想着，很快进入梦乡。
第二天，林幸明显感觉到高宇辰对自己躲闪起来，她课间好几次想找高宇辰道歉，还没走近呢，高宇辰就借口上厕所，或者帮老师搬作业，躲过了林幸的试图交流。
高宇辰真的是被徐溪晚给吓着了，他之前被林幸拒绝过一次，其实已经去了现阶段和林幸关系更近一步的心思，只想两人好好相处，等高考完之后，再跟林幸表明自己的心意，那时不管林幸接不接受，自己都了了一桩心愿。
他自己的确有点私心，明知道周围关于自己和林幸的那点传闻，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享受身边男生羡慕的目光——当然羡慕了，即使班上对林幸没意思的男生，都不得不夸一句林幸的好相貌，对林幸有意思的男生更不知道有多少。而且二班的运动健将也很多，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挺自恋的，打篮球能灌个蓝就感觉周围围观的女生们都在心里尖叫了，自觉帅气潇洒，当然想不通林幸怎么会看上高宇辰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书呆子。
高宇辰为自己的这点私心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也终于领教到了林幸家长的厉害，最可怜的是，他连澄清都不敢澄清，因为林幸家长不让……高宇辰只好处处躲着林幸，让周围的人自觉地以为自己和林幸又分手了，这样一来，自己又没违反承诺，和林幸的关系又明朗了，真是一举两得。
高宇辰没料到，他躲着林幸，林幸反而开始找起他来了。
这发展不对啊，被家长抓到早恋，难道不该避嫌么？她平常没事都不来找自己，怎么被抓现行了之后反而往自己这边凑呢？不行，我得躲。于是高宇辰就以各种理由躲了林幸一个上午。
中午放学后，高宇辰想拔腿就溜的，谁知没有林幸动作快，还没出座位就被林幸拦下了。
“哦——”周围人不约而同发出了心知肚明的起哄声。
高宇辰这下真是有苦说不出，强行挤出一点笑容，“林幸，你有事啊？”
林幸说：“出去聊聊？”
“别，就在这聊吧，人少的地方影响不好。”
林幸说：“我就想跟你道个歉。”
这话一出，高宇辰马上改口，“你说的对，这里人太多了，还是出去聊吧，走走走……”
中午放学，大部分学生都往食堂去，林幸和高宇辰往反方向走，拐了个弯，很快就没了人，高宇辰才说：“林幸，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挺对不起你的，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林幸歉意地笑笑，“我之前不知道咱俩之间还有这种传闻，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昨天晚上，晚晚肯定吓你来着吧？”
“应该我跟你说对不起。”高宇辰说，“我明明知道他们在乱传，还故意不跟你说，也没有澄清，才让谣言愈演愈烈。”
“看来陈老师之前警告过的，男女同学之间不该交往过密，这是有原因的，班长，我们以后还是保持一点距离吧。”
高宇辰表示强烈赞同：“我看行！”
林幸苦恼地笑道：“哎，可惜啊，以后少了一个能探讨问题的好帮手。”
高宇辰也跟着笑，“谁让咱们这个阶段是家长最草木皆兵的时候呢。”
“是啊，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紧张得要命。”林幸道，“行了，班长，我不耽误你的吃饭时间了，你快去吧。”
“行，那回见了哈。”高宇辰这才觉得饥肠辘辘，头也不回地往食堂方向跑。
林幸原来对爱情的事不太敏感，因为徐溪晚跟她提起，她才入了一点门，又因为高宇辰的事，她明白的又比之前更多了一点。
明知道别人对你有意，你如果没有同样的意思，还是保持一点距离为好，一来为了避嫌，二来，他人知道无望，赶紧回头，他心中的难过也会轻些。
林幸分不清自己对徐溪晚到底是出于长辈的亲近还是别的心意，这段时间几次生出无望之感，体会到了求而不得的痛苦，更不能把这种痛苦带给别人。
流言穿起来容易，平息就没那么快了，不过林幸和高宇辰此时都已问心无愧，不理会这些，这些流言对他们也再没产生过什么影响。
过了几天，冯玉找林幸问了这件事，林幸才感到谣言传播范围之广，无奈地皱眉，“怎么连你都知道这件事了啊？”
“我们班都传遍了，估计现在都传了半个年级了。”
“……现在不是快中考了么，怎么大家都这么闲。”
“学习苦闷，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桃色’新闻，你说他们能放过么？你还没回答我呢，他们传的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林幸耸耸肩，“我早就和高宇辰说清楚了，就是那次咱们看电影之后又过了两天。”
“我想也不是真的，不过你可真不够意思啊，高宇辰对你有意思，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
“你应该比我更早知道吧？”林幸侧头看着她调侃，“冯玉，我们上小学那会儿你的心思就比同龄人细腻，也更早熟一点，明明我还比你大一点呢，可总觉得你像个大姐姐似的。”
冯玉双手搭在走廊的台子上，注视着远处的操场，轻笑一下，话里带着点自嘲，“你从我的处境走过来，说不定比我更早熟。”可她又想起很久之前，徐溪晚跟她说过林幸从前的遭遇，林幸曾经的处境比冯玉艰难百倍，可她还是很天真。冯玉又觉得，有些人早熟，大概是天性决定的。
林幸趴着台子，言语里有些忧愁，“哎……喜欢到底是什么呢？爱又是什么？”
冯玉说：“你遇到喜欢的人，自然就会知道了。”
“可是我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知道我遇到的是不是我喜欢的人？”林幸被绕晕了，更困惑，“再说，亲人的喜欢、朋友的喜欢、爱人的喜欢，怎么才能区分？”
冯玉却想，能问出这个问题，其实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林幸八成是已经遇到那个人了。
“别想了。”冯玉笑着，语气轻松地宽慰林幸，“咱们现在都还没长大呢，就算遇到了喜欢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说喜欢？连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成长，长成优秀的人，长成能站在社会金字塔顶端的人，到那时才有能力保护爱人，才是有资格说喜欢的时候。”
“啊？怎么喜欢一个人这么难啊……”林幸叹气，可是自己一点也不想站在金字塔顶端，难道做个普通人就没有喜欢人的资格么？
觉得自己已经长得足够大的，往往心智都还在孩子气阶段，真正成熟的人，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欠缺的是什么。
一旦对爱情有了想法，日子也染上淡淡的忧愁，林幸的世界从前一直晴空万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上空就已经盘旋起了乌云。
可时间不会为谁而停止，初三学生的生活绝大部分都被课业和考试压力填满，难得有放松的时候，好不容易期中考试结束，刚好又到了周晓慧的十五岁生日，林幸她们几个玩的好的同学商量着，要给周晓慧庆祝庆祝，也是借着这个机会放松长久以来的学习压力。
周晓慧是个爱热闹的人，当然说好，就是场地一直没定下来，后来林幸给徐溪晚说了这件事，徐溪晚笑说，“我也算看着晓慧长大，她十五岁，我这个做长辈的怎么能一点表示都没有，我这里正好有几张度假村的票，是生意伙伴送的，我忙，没时间去，干脆你们几个小孩子去玩一玩得了，也省的浪费。”
那个度假村实际上也有徐氏的股份，占地面积不小，刚开业不久，有温泉、有果园，也有电影院和KTV，只要是想得到的娱乐项目基本都涵盖了，算是高档消费，林幸挺犹豫的：“这……太兴师动众了吧？我们就是几个同学聚一聚，去那么贵的地方，好像不太合适。”
徐溪晚一想也是，就说：“那不如你们搞个家庭聚会吧？咱们原来的老房子不是空着么？你们几个小孩自己动手布置一下，又省钱又有意义，而且也不用担心安全，晚上要是玩累了在那里过夜都行。”
她沉吟片刻，又说：“嗯……晓慧过生日，我出钱，给你们赞助聚会的饮料和吃的，就算给她的生日礼物，你看怎么样？”
“晚晚，你这个主意太棒了！”林幸眉头舒展，“我现在就去给晓慧打电话去！”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一干同学的大力支持，说干就干，几个同学头天把林幸和徐溪晚原来住的那个公寓一弄，氛围真挺不错的。
第二天就是周晓慧生日，周晓慧性格开朗，人缘也好，来了快二十个同学，他们前一天已经把客厅里的沙发、茶几之类的都挪到餐厅里去了，空出一大片地方，垫上毯子，席地而坐。
有徐溪晚独家赞助，周晓慧这个生日聚会过得豪气，好几层的巨型蛋糕，放在桌子上都快有一人高了，惹得一干好友的羡慕，周晓慧觉得倍儿有面子。
吃食都是现成的，不过装在打包盒里，一群人一块七手八脚地把所有的吃的全摆出来，分碗筷的分碗筷，点蜡烛的点蜡烛，弄得像模像样。
唱完生日歌，吹完蜡烛，宴会正式开始，他们吃吃喝喝，有打游戏的，有打扑克的，又玩了几局桌游，一直闹腾到后半夜，凌晨两三点钟大家才直说困得受不了，太晚了没法回去，干脆就在这凑合一晚上，就着毯子东倒西歪睡成一团，周晓慧也困了，歪在餐厅的沙发角里，趴着扶手，很快轻声打起了鼾。
冯玉问林幸要了床毛毯给周晓慧盖上，两人看看客厅里呼呼大睡的同学们，无奈对视了一眼，开始打扫已经一片狼藉的房子，林幸给徐溪晚发了条消息，说自己这边已经热闹完了，发完拿起垃圾桶，把桌子上东一个西一个的一次性碗筷扔进去。
林幸以为徐溪晚应该早就睡了，没想到没过几分钟，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震动，是徐溪晚打来的。
林幸怕吵醒了众人，轻手轻脚走到阳台，又拉上阳台的门，这才接了电话，“晚晚，你怎么还没睡呀？”
“有点文件必须今天处理完，你那边怎么样？”
“大家都睡着了，我和冯玉正在打扫‘战场’呢。”
“放在那别管吧，改天我叫几个人过去清理一遍就行，你们黑灯瞎火的也收拾不干净。”
林幸一想也是，就说行。
“那里有地方睡么？要不要我去接你回来？”
“算了，已经这么晚了，来回跑麻烦，再说明天早上他们一醒看到我不在，说不定还要担心呢，我没事，晚晚你也早点休息。”
“好，有问题记得给我打电话。”
“嗯，晚安。”
“晚安。”
林幸挂了电话，又在阳台上吹了会儿风。
今天是农历月初，天上的月亮只有一条弯弯的线，没有月亮光芒的掩盖，城市的夜空里终于也能看到几颗星星，一闪一闪的，林幸又想起那年军训，空旷的原野上的漫天星子，她曾说要和徐溪晚一起看，结果到现在也没实现。
好像生命流逝，遗憾也如影随形。
林幸对着星空独自感慨了一番，亢奋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开始低落，夜晚露重，她打了个哆嗦，觉得冷了，就打开阳台门，重新回到客厅里。
可是刚一转身，林幸就愣了。
黑暗里，林幸看到冯玉半跪在周晓慧身边，慢慢垂下头，嘴唇在周晓慧的嘴角轻轻碰了一下。
那个触碰停留了好几秒钟，周晓慧睡得熟，浑然不觉，侧靠着沙发，被动地接受了冯玉的这个吻。
林幸脑子嗡的一下，好像发现了天大的秘密，捂着嘴不敢发声，生怕惊动了客厅里那些已经睡死过去的同学们，把冯玉的秘密暴露出来。
冯玉偷吻周晓慧一回，再没有其他动作，只给周晓慧压实了身上的毯子，她缓缓起身，转头，正好和窗外惊愕的林幸对视。
冯玉微微一怔，很快恢复平静，她远远地对林幸笑了一下，小心越过客厅里横七竖八的人，也到了阳台上。
冯玉看了林幸一眼，靠着阳台，破罐子破摔一般，无谓地低声笑道：“你都看见了。”
“你……你和晓慧……”林幸还没从震惊中醒过来。
“对。”冯玉好不掩蔽，坦然承认，“就像你看到的那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呢？”冯玉凝视着黑夜想了一下，才说：“大概是小学吧，我记不清了。”
林幸撑着头看冯玉，她脸上有林幸很熟悉的，哀伤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