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峨眉一行原路返回,去路不再有来时的危机重重,脚程自是快了不少,没几日便入了玉门关,终于不必再风餐露宿。

  明教一役已结束,不论结局是否合心意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们入关后也不急着赶路,寻了间客栈住下,而后静玄分配了人手便各自去补充给养了。

  周芷若的腕伤已好得七七八八,但没被指派什么重活,静玄只吩咐她去药铺取些伤药,天黑前回客栈就可以。

  大师姐这是趁机给时间好让她在城里逛一逛呢,周芷若对这点自是心知肚明,心中感激倒也不多推辞。

  来时心事重重再好的风光也无心问津,如今大事已毕,周芷若性子虽稳但终归是少年习性,这里虽然不是什么大城市,能玩上一会儿也是极好的。

  边陲小镇虽简陋,倒也算得上五脏俱全,加之坐落于关卡畔,中原和西域商人常于此处交换货资,日子久了,集市也渐渐变得颇具规模,而且有不少中原难见的稀罕玩意,蜜瓜马奶、琉璃珐琅、胡刀甲胄,可谓琳琅满目。

  周芷若一路走一路看,给自己买了块新手帕,又包了些西域特产的糕点小食打算回去给师姐们尝尝鲜,待药铺门牌出现在眼前时,她几乎已把集市逛了一半。正寻思着取了药就原路返回,趁天色尚早还能帮师姐们做点事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其中隐约夹杂了妇女的哭声。

  灭绝师太一生刚正,视斩奸除恶为己任,周芷若自小受师父熏陶,听到这种骚动自不会坐视不理,当即按了剑朝声音来处赶去。

  只见七八个士兵模样的人围住一个少女,满目垂涎,一辆推车翻倒在路中,上面瓜果滚了一地,边上一中年人似已被打伤,正挣扎着想爬起来,旁边却无一人敢上前搀扶,而那几个蒙古兵看也不看他,只顾去抓那几乎哭得声哑的姑娘。

  周芷若见那姑娘容貌清秀,心中当即了然。想必是那几个蒙古兵见那商贩家的女儿长得貌美,心生歹意。

  蒙古人侵入中原,将近百年,素来瞧得汉人比牲口也还不如,如今光天化日下这般放肆,简直死不足惜,只是旁人惧于其佩刀,均是敢怒不敢言。

  眼看为首的那蒙古兵一手捉了那姑娘,另一只手竟是要去扯她腰带,周芷若本还在忖度时机,此时只觉一股热血涌上脑门,手一抖长剑便要出鞘,这时却听到了道清脆的声音。

  “吴六破,你去叫他们放了那姑娘,如此吵吵嚷嚷,坏了我喝茶的兴致。”

  语调半是慵懒半是冷淡,与此间场景格格不入,传入周芷若耳中却似巨石投入水中激起水花四溅。

  循着声音望去,一少年公子坐在茶摊上,身穿宝蓝绸杉,目若黑曜,面似美玉,每寸轮廓皆为工匠难摹之精致,虽然身形纤细几乎不堪一折,可眉宇间那份傲然却显出睥睨天下的气势。

  如此气度雍容,不是赵敏是谁。

  这片茶肆似乎被她包下来了,偌大一片只有她一个客人,八个猎户打扮的汉子笔直地站在茶肆外围,将她守得密不透风。待她说完那句话后,其中一人走向那几个蒙古兵,大抵就是赵敏所唤的那位“吴六破”。

  这人名字也是奇怪,周芷若暗想,不过江湖上姓名古怪的人多了去,她也没太往心里去,收回拔了一半的剑,打算先看看那边如何解决。

  只见那大汉走过去厉声喝道:“喂,大白天这般胡闹,你们也没官长管束么?快快把人放了!”

  “你这死囚活得不耐烦了,来管老爷的闲事!”为首那蒙古兵搂着少女,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丢下句话便哈哈大笑起来。

  那大汉脸色不改,声音却冷了几分,“天下盗贼四起,都是你们这班不恤百姓的官兵闹出来的,乘早给我规矩些罢。”

  蒙古兵被他搅了兴致,恼怒起来,一眼掠过,瞥见大汉后面不远处发号施令的人,见那年轻公子容貌甚美,比怀里姑娘还要好上百倍,又见对方头巾上两颗明珠熠熠生辉,歹意顿起。将怀里姑娘往边上一推便大摇大摆往茶肆方向走去,便走边淫笑道:

  “兔儿相公,跟了老爷去罢!有得你享福的!”

  赵敏本对这边发生的事不甚在意,下了吩咐后就细细端量杯中之茶来,听了这话微微蹙眉,面上也露出了些不悦,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她转过身子,一把抖开手中折扇,目中已是冷若冰霜。

  “别留一个——”

  周芷若见赵敏摇着折扇,命令下一半却止住,疑惑间一抬眼就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知道她是看到了自己,心底不知怎么飞上一丝羞赧,急忙移开了视线。

  赵敏眼珠一转,突然笑起来,面上寒霜不再,眼看那蒙古兵已逼到眼前,她却悠悠然合了扇子,再开口时已然收了戾气。

  “罢了,这次饶他们一条狗命,折了手让他们滚吧。”

  话音未落,那蒙古兵已被一汉子捏住手腕,下一刻便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须臾间双臂俱断。剩下的见情势不对调头就想逃,然而没几步就已被拦住去路。那几个大汉扮相普通,竟皆为一流好手,普通士兵哪里是对手,只听得接连惨叫,方才还猖狂肆虐的几人如今都痛得冷汗淋淋,却半句话不敢说,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围观众人见那几个大汉出手狠辣,也作鸟兽散,周芷若过去扶起那还在低声哭泣的女子,好言安慰,又塞了几钱银子给她。前方起先不愿收,后来听周芷若说那中年人怕是受伤不轻需要尽快医治,这才千恩万谢收下,走前还重重磕了几个头。

  “明明是我救的人,他们谢的却是周姐姐,真是世道不公呢。”

  不冷不热的嗓音传入耳中,周芷若一转身,发现赵敏已踱到她身前,正蹙眉望着那对父女离去的方向,好似在埋怨。

  周芷若心中道,那两人均已被吓坏,你那些手下出手又狠,他们哪还有什么胆子记住道谢不道谢的,可见赵敏目中带着几分不甘愿,也只能按捺住心中所想。

  “赵姑娘气度不凡,常人不可逼视,那两人大抵是自惭形秽是以忘了礼数吧。”周芷若似这般扯了美言,好借机跳过这话题。

  赵敏倒被她哄得开心起来,弯起嘴角,眼中皆是得意,而后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挽住周芷若的胳膊把她拉往那茶肆。

  “一别数日,不知周姐姐那边如何?可有灭了那明教?传闻这茶肆以雪水煮茶,滋味不凡,何不以茶作伴,我们好好叙叙旧。”

  方才还是凛冽不可侵犯的模样,此时却步履轻快一如孩童般调皮活泼,赵敏变得太快,周芷若始料未及之下被她一路拖到茶肆门口才反应过来。

  “赵姑娘,我、我……”周芷若急忙忙收住步子,“我还有事在身。”

  “哦?何事?”赵敏挑眉问道,如此不加丝毫修饰就过问他人之事本为冒昧之举,可自她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何就显得理所当然。

  周芷若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这般推辞,那话脱口而出,连她自己也感到疑惑。

  分别后她心心念念想着要结交这位赵姑娘,可如今见了面她连对方眼睛都不敢看,尤其是像这般被挽住手臂后,仓皇而逃的想法愈发强烈。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能冠以“鬼使神差”四字。

  幽香不住沁入鼻腔,赵敏虽然换了男装,可毕竟是女儿家不忘梳妆,靠得如此近,周芷若几乎可以辨出其中几分为花香,几分为麝香,还有剩下的几分她虽说不上名字,但也知道必定非凡品。

  峨眉弟子妆容朴素,粉黛不施的大有人在,就算用了胭脂水粉也都是极淡的,周芷若还是第一次闻到如此丰富的香味,心中愈发紧张,桑子也似有些发干。不适地推开赵敏,往后退了一步才想起回答对方的问题,“我、我还要去办置些东西。”

  听周芷若确实有事,赵敏倒也不纠缠,略沉吟,笑意不减,“那我随你一起去呀。”

  说罢拉了周芷若就走,走了几步发觉那几个大汉紧紧跟在边上,挥了挥手,“你们几个,不要靠太近。”

  大汉闻言抱拳接令,然后立刻退到了十丈外,隐匿于人群中,在外丝毫看不出是这位华服公子的护卫。

  周芷若惊讶于这几人的行动力,暗自揣测起赵敏的家世来。虽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但能做到令如此高手言听计从,放眼这江湖也没有几家。

  那家商号当真如此厉害么?周芷若不禁起疑,心想也许回去后须得好好查一番,只是不及多想注意力又被掌中相抵的柔荑拉回。她只觉脸上热气萦绕,急忙挣脱开。

  “怎么?”终是意识到周芷若的抗拒,赵敏面色一僵,眼中顿时酝酿起阴霾,似乎马上就要发脾气。

  在大漠里就见识了这姑娘的喜怒无常,周芷若心中暗暗叫苦,视线落在赵敏那身崭新的外衣上,灵机一动。

  “赵姑娘如今作男子打扮,如此亲昵在外人看来不免有失体统。”

  赵敏一愣,低头打量了下自己的穿着,眼里虽有不以为然,但终是点了点头算认可了这理由,遂与周芷若拉开一个身位,“既得了这行头,赵某今日便以君子之礼相伴,绝不僭越。”

  见她轻晃着扇子,说话口吻也模仿起起书生来,一张娇媚的脸庞硬是挤出了几分文人酸气。

  “多谢赵公子体谅。”周芷若忍笑道,她平常极少与人开玩笑,如今被赵敏这一闹,心中少年人的顽皮天性被激起,也装模作样跟着一唱一和起来。

  “周姐姐,你说你我现在可像一对璧人?你那位宋师哥看到了怕是要气死。”赵敏脸上笑意愈浓,似乎是想起了前几日的见闻,竟提起宋青书来。

  听到“宋师哥”这三字自赵敏嘴里说出,周芷若心中隐隐掠过一丝不快,却略过不表,视线偏了偏,落到赵敏的侧脸上。

  她眉宇间三分豪气,三分英气,只是五官终究是属于女人的柔和,甚至似乎比寻常女人还多了几分媚,若真是男子,大抵也是粉面小生一类,加之她身量比周芷若还矮了寸余,并肩走在一起,与其说像是璧人,不如说更像姐弟。

  当然这想法周芷若绝对不会透露分毫,否则那位大小姐势必又要不依不饶了,她只能委婉道:“赵公子贤身贵体,外人看来怕是要责骂我高攀,着实不配了。”

  “以周姐姐这般出尘若仙,他人只会说我高攀仙女了罢。”

  听赵敏如此称许,周芷若心中一阵狂跳,忙垂下头掩饰。所幸这时赵敏被其他事物吸去了注意,没有留心她。

  见赵敏撇下自己往前方人头涌动处走去,周芷若顿觉松了口气,紧接着又被几分道不明的失落缠住思绪。

  这是怎么了?她茫然失措地捂住心口,又颓然放下,摇了摇头逼走那些莫名的情绪,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人群正中央摆了一盘棋,两人正在对弈,其中一人气定神闲抽着旱烟,看起来已胜券在握,另一人则眉头紧锁,苦苦思索。

  周芷若看那局棋,西南方一整片白子被黑子困住,形势不容乐观。

  这时苦思那人落了白子,似在困境中寻求生路,而另一人所下的黑子立即将那路堵住。照此来看,这片白子虽尚未至死路,却也支持不了几步了。

  听闻边上围看的人窃窃私语,似乎那人在这摆了棋局,一个多月都没人能破解。

  峨眉祖师郭襄精通琴棋书画,这代掌门灭绝师太虽专注于武艺,但峨眉弟子除学武外,于四艺也多少有所涉猎。周芷若对棋艺只略知,也看出这棋局称不上高明。

  在高手眼中不值一提,大抵是看这番邦之地几乎无人精通棋艺,才在此叫阵,欺负外行人罢了。

  若是方开局,破解并无难度,只是此时落子已过大半,西南陷如此局面,着实难以回天。

  突然,在白子那方还在抓耳挠腮之时,一只手插进棋局,执过白子就下,那手若白玉雕成,如此衬托下那白子倒显得暗淡了。

  正是赵敏。

  那子落在东北,和被困处相隔千里,人群顿时一阵嘈杂,下棋人眼看为数不多的步子被浪费在那个地方,拍了桌子骂骂咧咧站起来,然而还没来得及喊出一个字就被人抓住后颈丢了出去。

  正是之前猎户打扮的大汉中的一个,丢完后立即恭敬地退回十丈外。见到如此阵势,众人立即噤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赵敏倒是不以为意,仿佛没看到一般,依旧盯着棋局,见对方执子的手颤抖着始终下不定,冷笑一声,“你只管下,要是敢让子我就剁了你的手。”

  那人倒抽一口冷气,怕是在哀叹出来混个饭而已没想到惹上这么个人物,只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一步步继续对弈下去,哪怕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见到黑子继续落下,赵敏轻哼了一声,继续下白子,她下得飞快,每次黑子余声尚在她的白子就已经到位,落出均在东北。

  周芷若起初只道是她乱下,几步后眼中却露出惊意,他人都只看到西南困局,绞尽脑汁只想破解这一处,赵敏却看到东北黑子的漏洞,急攻之下那黑子竟然顾不上收西南围合。

  局面顷刻翻转,众人先是疑惑,之后也啧啧称奇起来。

  周芷若注视着赵敏眉眼中的踌躇满志,不知是该钦佩还是该黯然。

  见小而识大,如此视野,人间难觅。

  周芷若见过不少门派掌门,也见过诸多少年英杰,所谓人中龙凤,实际上多执着于枝末细节,与眼前这少女比起来,皆犹如尘芥。

  长于六派之峨眉,有这种想法根本大逆不道,可是她却克制不住这个念头。

  为何会这样?思绪兜兜转转又转了回来。

  在周芷若沉浸于这纷乱思绪时,赵敏已经赢了棋局。

  她晃着扇子,下巴微扬,敛去眼中讥诮后,又恢复那份少年人的天真和意气风发。

  “周姐姐,逛得也累了,不如去寒舍小坐?你要买的东西,我让人帮你吧。”

  周芷若被她的声音扯离思绪,视线触及对方抿嘴轻笑的无害模样,看了眼天色,距离天黑尚有一会儿,于是点了点头。她本不应当去的,只是忍不住,想要多了解那个名为“赵敏”的少女。

  时而冷冽,时而讥诮,时而无辜地笑着一如懵懂孩童。

  周芷若隐约觉得,她似乎正在踏上某条不归路,只是这感觉太过缥缈,还不足以放到心上。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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