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毒未清

  只见昙青缓缓睁开眼睛,眼里渐渐有了神采。她呆呆地望着冰床上方的屋顶,这才慢慢将眼睛转向我。我登时热泪盈眶,紧紧握着她的手,道:“青青,你终于醒了。”

  她看着我,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问我道:“你可从人间给我带了炸鱼块回来?”

  那时在苍玉灵桑上,岁月静好。她想吃人间的炸鱼块,我便下凡为她去找。却没想到就在回天的路上,我被承元截住,我二人被承元挑拨。更没想到,在这之后,沅风作乱、烛阴出世……我们竟再没能好好地说一句话。

  如今她醒了,第一句话竟然是问那炸鱼块?

  我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忙点了点头,喜极而泣,忙说道:“带了!不止带了炸鱼块,还带了炒栗子,还有冰糖葫芦、绿豆糕、小糖人儿……能买到的我都带回来了。”

  可说着说着,却见她又生倦怠之色,闭了眼,竟又要昏昏睡去。一个岐黄仙官忙凑了过来,对我道:“仙子,让小仙为上神看看吧。”说罢,便把我挤到了一边。

  我担心地立在一侧,两只眼睛的视线根本不敢离开昙青。岐黄仙官抚上了她的手腕,探查她的灵力,而我只是紧张地看着,不知所措。

  “上神的灵力已经恢复,烛阴之毒已去了大半,但仍有些余毒已深入血脉未能消除……这可不大好办。”岐黄仙官说着,直摇头。

  “余毒未清?”我担心地问着。

  承元在此时急匆匆地进了门,一进门便听见了那一句“余毒未清”。他的神情登时凝重起来,难得地在众人面前露出了不稳重的仪态,竟是快步走到了昙青的冰床边,看着昙青,一脸担忧。

  “余毒未清……”我一边念叨着,一边不停地思索着岐灵的记忆。烛阴之毒在于乱人心智,如今余毒未清不知会对昙青有什么影响?

  “深入血脉的毒,最后会积聚在百会穴,是去不掉的。”承元看着昙青,似乎在自言自语。

  “那怎么办?”我忙问着,抬头看着承元。

  “听天由命吧。”承元无奈地道了一句,声音里尽是心酸。他慢慢坐了下来,倚着冰床,看起来疲惫至极。

  我只是看着昙青,却见昙青再次睁开了眼睛。我忙唤了一声:“青青!”

  她却是茫然地看着四周,眨了眨眼睛似乎想看清事物,可终究只是徒劳。她最终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轻启朱唇,唤了一句:“师父,你怎么穿了一身红啊……”

  我听了微微发怔,一时没反应过来。承元却忽然起了精神,指着我问昙青道:“你唤她什么?”

  “师父。”昙青有些奇怪地看着承元,似乎不懂承元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

  承元忙纠正道:“不,你再看看!”

  我也忙附和着,对她道:“你再仔细看看,我是羽徵!我是你钟山天宫里的蛮荒小妖,是你的……”最后那两个字我终究没能说出口,把一切都堵在了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羽徵……”她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忽然眉头一皱,双手抚上太阳穴,头痛欲裂。

  岐黄仙官连忙上前察看,承元却泄了气,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看着昙青,心中似乎已有了答案:她如今的记忆是混乱的。

  她一睁眼时还记得我是谁,还记得那炸鱼块的小事,可昏睡片刻再睁眼时,她的记忆竟倒退回了七万年前!她如今的记忆仿佛一块被打碎的镜子,每一片碎片上都有她的身影,可她却没办法把这些碎片拼装起来,让破镜重圆了。

  岐黄仙官给昙青下了一剂药,安抚了她,再次让她昏昏睡去。所有人都退下了,只留了我和承元。我们二人都只是看着昙青,谁也不说话。

  天又莫名其妙地突然黑了。承元终于忍不住还是开了口,问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默默无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便换个问题,”承元见我似乎有难言之隐,便又道,“当年烛阴为何可以用和师父相似的灵力为祸世间?”

  这个也没办法回答,一时难以启齿。

  承元愣了一下,无奈苦笑,又问我:“那最后一个问题,师父可一定要回答我。”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

  “师父,真的动心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着。

  听了这个问题,我轻轻握上了昙青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微凉,回答道:“我只知道,在岐灵死前的最后一刻,她想的是青青。”

  承元听了,似乎有些释然,他笑了:“那便是师姐记错了。”说着,又自言自语道:“四千年前,我曾经画了一本画册,记录我记忆中的上古之事。可那画册却惹恼了师姐,因为其中画了烛阴,画了师父,画了七万年前的大乱……师姐自然是不高兴的,她不愿提起七万年前的事,不愿提起师父,因为,师父不明不白地负了她。”

  “我懂。”我道。

  一时沉默。

  良久,我终于又开了口,问:“若毒清不了,她便会一直如此吗?”

  “最好是一直如此。”承元道。

  “何意?”我问。

  “七万年前,不少生灵都中了烛阴之毒。一开始,他们也只是记忆混乱,后来便形同疯魔,再后来记忆混乱到难以忍受之时,他们便会自己了结自己……敖乌便是那样死去的,他死以后,师姐便很少踏出这钟山天宫了。”承元说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说到底,致命的并不是被摄取恶念,而是中了烛阴之毒。烛阴之毒,才是当年伤亡惨重的根源。

  “我和师姐当年也中了毒,但是师父立刻帮我们清了所有的毒。可这次,师姐拖的时间太长了,长到毒素侵入血脉,无法挽回,”承元说着,看向我,道,“世间,只有师父和烛阴可解此毒。可师姐如今情况特殊,只有让她一直昏睡着、封了她的神识,才能保全她的性命。”

  我听了,低下头来,苦笑一声:“是我之过。”

  又是一阵沉默。

  “烛阴……”这次是承元先开的口,“可有什么法子制服烛阴吗?”

  我想了想,回答道:“自然是有的。”

  “如此便好。”承元似乎放下心来。

  “可是,若我告诉你,若烛阴死了,青青也会死呢?”我说着,看向承元。

  这对于当年的岐灵来说是一个问题,对于如今的羽徵来说也是一个问题,对所有爱着昙青的人来说都是一个问题。

  “此话何意?”承元问。

  “便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一阵心酸,“若烛阴死了,昙青会死,你也会死。”

  承元张了张口,愣了半晌,方才道:“那只能再度封印烛阴了。”说着,似乎觉得哪里不对,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对我道:“当年师父不让我们诛杀烛阴……”他说着,止住了口,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看着昏睡着的昙青,点了点头,想了一想,又开口道:“或许,我们还会有办法的。”

  “会有办法的。”承元无力地附和着我的话。

  我又想起了那日大战时的情形,在我昏过去前的最后一刻,我似乎看到巨蛇烛阴化为了沅风的模样,便问承元:“你那日可曾见到了化为人形的烛阴?”

  承元摇了摇头,答道:“那日我只顾着师姐了,未曾注意到。只知一转眼,巨蛇烛阴便不见了。这些日子,我们也一直在四处查访烛阴去向,可惜却一无所获。”说着,又苦笑:“我那日唤了烛阴一句师兄,不知怎么竟被人传了出去,如今人人都唤他‘妖神’……呵,他本来可是司时之神的。”

  我心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便问:“妖界查过了吗?”

  “已派人去了,妖界如今虽乱,但并无烛阴的痕迹。”承元答道。

  “妖界乱了?”我不由得一惊。

  承元点了点头,答道:“妖皇的私生子不知从哪学了一身的本事,如今已杀回妖界、幽禁妖皇、自立为帝了。”

  我心中一紧,长叹一声,道:“沅风啊……”

  “师父,你这是……”

  我一听承元唤我“师父”便没来由地烦躁,忙打断了他,对他道:“快把钟山天宫外的百万天兵水将调去妖界外守着吧,那新皇沅风怕是和烛阴苏醒逃离脱不了干系。”

  “那这里……”

  “这里有我。”我脱口而出,仿佛这是一件极为自然之事。可说出来后,我自己都不由得一愣。

  再看承元,他似乎也不大适应,但他还是道了一句:“好。”

  第二日,承元便带走了钟山周围所有的兵马,暗暗在妖界外埋伏去了。钟山天宫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冷清,除了多出了几个毫无存在感的岐黄仙官之外,似乎一切未变。

  昙青有时会醒过来,可她的记忆完全是乱的,谁都不知道她醒来时会处在自己人生中的哪一个阶段。有时她是那个感情用事、极其冲动又娇俏可人的小昙青,睁眼看见我便一把抱住我,娇滴滴地对我道“师父”;有时她又是那个孤冷的大神仙,还是并没有认识我的时候,她见了我,只是有些出神,然后问我叫什么名字……

  有一次,她醒来时记忆停留在钟山生变前,她去人间寻我之时。她一睁眼看见我便把我拥进怀里,又狠狠地揉了一把我的脸,恶狠狠地对我道:“下次再敢不打招呼就离开,我可饶不了你!”说着,她又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有些疑惑地念叨着:“诶,逆鳞呢?”

  我略带心酸地微微一笑,从怀里拿出那逆鳞,强颜欢笑道:“在这呢。”

  她看着那逆鳞呆了半晌,一脸茫然,根本想不起来是何时把逆鳞给我的。然后她的头又开始痛,最后岐黄仙官依旧是给她灌了一碗汤,让她昏睡去了。

  我拉过其中一个岐黄仙官的袖子,问他:“除了让她昏睡,便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仙官叹了口气,对我道:“上神只有在昏睡时,才不会去想过去的事。”又道:“如今,上神过去的记忆完全是乱的,新的记忆又会随机附加在旧的记忆之后。层层叠叠,犹如一团乱麻。让她清醒,只会对她不利啊。”说罢,无奈地摆摆手,就要走。

  我转头看向昏睡的昙青,心中酸涩难忍。难道只能让她这样一直昏睡着吗?可这样一直昏睡着,与死人有何异啊!

  想着,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涌入我的脑海中,我一把抓住了即将离开的岐黄仙官,问他道:“若她没有以前的记忆了呢?”说着,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若烛阴之毒因积聚在百会穴才对她的记忆造成影响、在她以往的记忆中作乱,那若清了她以往的记忆,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岐黄仙官有些惊讶,他张了张口,最后只说了一句:“仙子之意,是想直接除了病灶?”

  我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可此法凶险,而且上神或许并不愿意失了所有的记忆。而且,事物只要存在过,必定会留下痕迹。谁也不能保证,消除了记忆便可一劳永逸了。”仙官有些犹豫。

  我听了这话,也低下了头。我也不愿她失了所有的记忆,尤其不愿她失了和我有关的记忆。我想让她长长久久地记着我,我也想长长久久地记着她。可若,她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能靠昏睡来维持着这毫无意义的生命,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想那个鲜活的她,而不是如今这样整日昏昏沉沉的她。

  “就算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一试。”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暗暗握紧了拳头。

  就算她可能会怨我,我也要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的龙和鸟都好惨

  我顶锅盖跑

  (我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写虐的手呢?)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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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毒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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