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刀赴会

  昙青一直昏睡着,没有苏醒。

  我出了昙青寝殿,又直奔天宫外,来到那九霄云外、星汉灿烂之地。我拿出冰珠,将所有的星光收于珠中,又默默封存了。

  如今,这冰珠里,有她的冰,有我的星,有我和她最好的回忆,还有她眼里的光。

  这于我而言,是世间最珍贵之物了。

  想着,我抬起头,望向了那黑沉沉的夜。我慢慢踏入那黑幕中央,闭了眼,听着耳畔风声,缓缓抬起双手,感受着天地间的温度。

  岐灵的灵力来自于天地灵气,我如今的灵力来自于岐灵最后一缕情思,二者本是同源。如今在这不胜寒的高处,我却感到心中的某处被一点一点填满了。

  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青色的身影,她时而娇俏,时而孤冷,时而顽皮,时而倔强,千万个她在我眼前合为一个。两个分裂的我也似乎在此时停下了争斗,面对面地相视一笑,虽未握手言和,却也是极大的进步了。

  睁开眼时,满天繁星又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伸出手去,轻轻抓住了一颗小小的星子,感受到了它的重量。

  “我要让一切都恢复本来的模样。”我想。

  下了九霄云外,我直奔天界驻扎在妖界的大营。那里如今有五十万天兵天将、五十万四海水军。百万将士不见承元,只见到了一个无威无望的钟山天宫的不知名的小仙,不禁面有鄙夷。

  我走在人群中,处处都听得人讨论我和昙青的趣闻轶事。他们说得起劲儿,而我听得心酸。

  东海带兵的是刚刚成年不久的敖瑾,我也曾见过他的,是个好孩子。他对我分外热情,一见面就对我行礼。

  “小王爷不用对我行礼,”我道,“你可是东海的嫡长孙,日后要继承东海大统的。”

  敖瑾笑了笑,把我拉进他的营帐,解下了腰间的佩剑来,道:“仙子,这是小龙上次过生辰时,上神送小龙的贺礼,是上神用过的剑。”

  我听了,不由得看向了那把剑,又想起了岐灵的记忆。很显然,这把剑是昙青用来骗小孩的,剑是好剑,但昙青绝对没用过。她从前只靠冰便能让人束手无策,后来岐灵教了她寒冰焰,又给了她三尖两刃刀,她便打遍三界无敌手了。她根本没有碰过剑、练过剑。

  唉,这个青青。

  只听敖瑾继续说道:“听说,上次上神为战烛阴妖神拼尽全力,终于战胜烛阴,但可惜自己也身受重伤。小龙身为后辈,又得上神如此看重,自然要为上神完成夙愿。这次小龙自请带兵出征,东海上下都极力反对,可小龙还是来了,因为小龙也想做一个像上神一般的英雄。如今,上神派仙子出战,小龙相信上神,自然也相信仙子、敬重仙子。”

  我听了,不由得一愣。半晌,我欣慰地点了点头,道:“若她在此,定在感叹龙族后继有人了。”

  敖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仙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龙无有不从的。”

  我看他如此诚恳,便不由得想让他帮我了却一桩心事。我从怀里掏出了那冰珠,递给了敖瑾,道:“烦请你帮我保管此物。”

  敖瑾接过,有些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我低头笑了笑,回答敖瑾:“一个小玩意儿罢了。”又道:“若我没能回来,你便把它交给我家上神。”

  敖瑾一愣:“仙子?”

  “一切总要回到原点的。”我说着,转身便走,出了他的营帐。

  我站在山巅,远远地望着我曾生活过的妖界,心中怅然。那时我只当自己是只鸟妖,今日去偷人家的饭食,明日又去勾搭漂亮的小妖,生气了就和人打架,开心了就去人间买醉……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

  我离开妖界不过数百年,心境竟已变了这么多,实在可叹。

  “妖神巨蛇藏身之处在何处?”我问。

  身旁的小兵指了指一处,我随他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得吃了一惊,随即又无奈摇头。

  那是从前我和沅风住过的山洞。

  沅风啊,你果然也化进了那恶灵里。也不知这于你而言,是福是祸?

  “传令下去,全军撤退三千里,无令不得出。”我道。

  三千里,应该足够安全了。

  可身边的将领们听了却是群情激昂,激昂到想要打我。

  “不战而退,着实可耻!”

  “不会带兵就别来!我们要见钟山之神!”

  “司命之神怎么让这么一个低贱仙娥来统领大军?”

  “怕了就回去,大不了我们自己闯这妖界!”

  敖瑾虽不明真相,也忙同人争辩:“诸位稍安勿躁,仙子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耳边乱糟糟的,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伸手抓过那个喊得最凶的不知名的天庭大将的领子随手一抛……应该抛出了三千里地了吧。

  我的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目瞪口呆的将领,拍了拍手,问:“现在可以撤退了吗?”

  须臾之间,百万将士都完成了后退三千里的任务。果然,有时候得学学昙青的性子,快刀斩乱麻,简单粗暴成就大事。

  敖瑾却还没有离去,他关切地回头看我,问:“仙子可有妙计?”

  “没有。”我如实答道。

  敖瑾立刻急了:“烛阴强大可怖,仙子你这是……”

  “我只是想让一切回归本位。”我打断了敖瑾的话,微笑着看向他。

  说起来,这些乱子,都因岐灵而起。岐灵本是一个死物,却偏偏吸收了天地灵气,有了神志,成了世间的大神,此为第一怪;岐灵本来无情无爱无欲无求,却对昙青动了心,此为第二怪;岐灵对昙青动了心,却不顺其自然,而是刻意压制,最终一念成魔,造出了天地间最恶之物,此为第三怪;她为天地万物自绝于世,可偏偏一缕情思未散,漂泊七万年,化入一伯劳魂魄之中,此为第四怪;伯劳又遇见了当年那尾冰龙,一样的动了心,一样的伤了她,最终又酿成一桩无法挽回的罪过,此为第五怪……桩桩件件,皆为逆天而为,不符合天地之自然正道。最终,恶灵苏醒,烛阴解封,沅风作乱……又是一场大乱。

  我如今要做的,就是要让一切回归本位,让所有的不合理都消失。

  或许,唯有如此,才是赎罪。不论岐灵或者羽徵,不过只是这浩荡天地间一渺小的不能再渺小的存在了。可好巧不巧的,偏偏又是这天地间最不合理的存在。

  或许,当一切回归本位,我也可以做最初的、真正的我了。

  “仙子。”见我一时出神,敖瑾又不放心地唤了一句。

  “小王爷,我还有一事相求。”我道。

  他走了过来,我对他耳语一番,他听了,只是忧心忡忡。

  “仙子当真?”

  我对他笑了笑,拉过他的手,道:“小王爷放心吧,我有分寸。”又道:“你也快些撤退吧,小心些。”

  敖瑾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走了。

  待到百万将士全部撤退三千里后,我闭了眼,抬起双手,感受着耳畔的风声。再睁开眼时,妖界周围已然布了一道厚厚的屏障结界,这世间无人可破。

  我踏入妖界,只见妖界阴云密布,隐约还能听见小妖哭嚎的声音。我想了想,挥了挥手,所有的声音便荡然无存。我强行封住了所有小妖的神志,差不多能封印个七天,让他们陷入了沉睡。

  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全妖界无辜的生灵。

  天色忽然亮了起来,想来是烛阴睁了眼。

  “沅风,我想见你。”我道。

  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无奈摇头,跃下山巅,直奔我曾经住过的山洞。山洞外被布上了结界,我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我能感觉到,那东西就在里面。

  “烛阴,还是沅风,”我轻声唤着,微微一笑,“我竟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说着,我伸出手去,轻轻触碰着那结界,使劲一推,结界便散了。

  里面传来沙哑的轻笑:“果然是岐灵的灵力。”

  我走了进去,看着熟悉的洞穴,再一转头,便看见一身黑衣的沅风出现在我面前。他的黑衣看起来精致了许多,看起来浑身的邪气,着实可怖。

  “你今日来,是想封印我的?”沅风笑着问,手里早就暗暗运气,做好了打架的架势。

  我忙摆摆手,道:“稍安勿躁。你杀不了我,我也不能杀你,打架有什么意义呢?”

  这世上除了岐灵自己,无人能杀了岐灵。

  说着,我坐了下来,看着他,又道:“我不知如何称呼你。不如你先告诉我,现在的你,是被谁的恶念主导着?”

  沅风也如同往日一般坐在了我身侧,如往常一般随意地说道:“大概是沅风吧,毕竟我幻化人形时,第一反应便是沅风的面孔。说来好笑,我从未见过这般阴暗的念头,极端执拗,狠毒阴险,竟能生生把我唤醒。相比起来,烛阴那点野心和因与昙青相争而产生的怒气,竟不值一提。旁人被我吸了恶念后,尚有神智。而沅风,竟只剩了一具躯壳……也着实少见了。”

  “那……和岐灵的恶念相比呢?”我问。

  他看着我,有些奇怪地笑着:“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恶灵占据了烛阴的身体,而岐灵又死了,他便没了本体,只能依靠吸收他人恶念而活,像个寄生虫一样,先是完全被烛阴的恶念控制着,如今又吸收了沅风的恶念,被沅风的恶念主导着。

  我如今算是看明白了。这东西没有自主,谁的恶念强大,便听谁指挥。

  岐灵啊岐灵,你只知顺应天道,是个没主见的,就连你无意创造出的这魔头,也没有主见,一直被其他人的恶念左右。

  可笑,可叹。

  我微笑着道:“好奇罢了。毕竟你烛阴恶念里有沅风的一部分,我羽徵的魂魄中也有岐灵的一部分,倒还真是同病相怜。”

  “我们一直是同病相怜的,”沅风如往常一般笑着,手一挥,变出一坛酒来,递给了我,“竹叶青,你尝尝吧。”

  此情此景,倒像极了当年我还没有离开之时。那是这山洞里只有两个相互扶持的小妖,再无其他。那时,沅风还未对我表白,我也不知晓他的心意,我们是很融洽的。他总是把最好的先给我,比如,一坛人间佳酿。

  我接过那坛酒来,开了盖儿,灌了一口,又擦了擦嘴,道:“倒还是从前的味道。”

  “从前?”沅风笑了,“哪个从前?”

  “蛇妖和鸟妖的从前,”我微笑着道,“毕竟,岐灵和烛阴当年没有酒。”

  “是啊,的确是从前的味道。”他感慨着,又看向我。

  “那条龙知道你来这里吗?”沅风问。

  我摆了摆手,道:“别提了,她自然是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来同你作战的,临走前还把她的逆鳞塞到我身上。我可不想被她一直看着,趁她不注意又给她塞回去了。”

  “哦?她伤势如何?”

  “有我在,她能伤到哪去?”我故作轻松。

  我们一同灌了一口酒。

  “你和东海九公主……”我说着,清了清嗓子,“她究竟是有什么东西在你身上?”

  沅风抬眼看了我一眼,又笑了:“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是,什么都没有。那条龙傻的可怜,我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好骗的很。”沅风若无其事地说着。

  “那老妖皇如何了?”我问。

  沅风挑了下眉,又自己变出一坛酒来饮了一口,道:“还能如何呢?毕竟是沅风的生身之父,也不好下手太狠,吸了他的恶念补充营养,又废了他一身的灵力,关押去蛮荒之地,让他受我当年受的苦去了。”他语气里虽是云淡风轻,但神色却是极为得意的。

  “也好,自作自受,”我感慨着,又喝了一口,“你苏醒后,又都吸了谁的恶念?”

  “也没什么,除了沅风那不负责任的父亲,倒没别人了,”说着,他又狐疑地看着我,“你今日来是来审问我的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不信你会这么本分?”我笑了,“从前你到处偷食,如今能正大光明地取用了,你反倒不用了?”

  沅风微微一笑:“你定然在想,我为何不吸食妖族的恶念?毕竟从前烛阴沉睡时,也会本能地吸取过路妖族的恶念的。”

  “是。”我坦然承认了。

  他笑着饮了一口酒,问:“那你还记得那些妖族的下场吗?”

  “多半是疯魔至死了,沅风这样能反客为主的,倒是头一例。”我道。

  “是啊,我又不比七万年前,还可以借用你的灵力号令天下万灵,如今只能指着这些妖族来为我出战了。妖族本就心智不全,若贸然摄灵,他们都得死……我需要一支军队,不然我来夺这个妖皇之位做什么?”他笑嘻嘻地说着。

  “也是。”

  沅风敛了笑,又狐疑地看着我:“你今日来,兴师动众的,只为叙旧?”

  我微微笑着,颔首笑道:“实不相瞒,我有事相求。”

  作者有话要说:  鸟开始设局了

单刀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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