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遗训

  “小姐,我们来接你回家。”

  一大清早的,门外便传来了聒噪的声音。谭青从我怀里探出脑袋来,睁着惺忪的睡眼看着我,问:“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昨晚为了给她庆生,喝了太多的酒,我现在脑子也是昏昏沉沉的。

  她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这一看,她登时清醒了。我看见她又迅速地躺了下来,缩在我怀里,气哼哼地道:“没什么,不理他。”

  我听了心中奇怪,仔细听了听外边的动静,忽然大悟:“是道观的人和你家里的人!”

  我心下不由得奇怪:昨日生辰不见人,今日过了生辰,却忽然要把她接回家?

  谭青仍是生着气,点了点头,又淡淡说道:“我不愿意见他们。”

  “我也不愿,”我轻声叹了口气,道,“但这些人总得打发走,我又不便出面,还得你来。”

  谭青也十分无奈,伸出手来狠狠揉着我的面颊,慵懒地抱怨道:“有没有那种能让讨厌的人消失的法术啊?”

  “自然是有了,可我不能任性妄为。”我轻笑着说,手又不自觉地勾上了她的头发。卷一卷,又松开。

  “唉,那有什么意思?”她嘟囔着,坐了起来,穿好了衣服,又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然后便推门出去了。

  我化为伯劳,立在窗边,观察着窗外众人的一举一动。为首的中年男子看起来像是个管家,身后跟着四个家丁,还有三个道姑。

  只见谭青披着衣服十分不耐烦地走到门外,在院子里站着,看也不看院外的众人,冷脸问着:“又怎么了?这个月的东西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管家满脸堆笑,道:“小姐,老爷请小姐回家。”

  “没家,不回。”她言简意赅,转身便要走。

  “小姐在这深山老林里住了三年,不想回家看看吗?老爷很想念小姐呢。”管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但是太奇怪了,连我看了都觉得奇怪:她家人怎么突然转了性了?明明前不久还都赌气着呢!

  “他想见我,让他自己来,我才不回去。”昙青一边回身走着,一边冷漠地说着。

  “小姐,”管家见状,忙唤住谭青,迟疑了一下,道,“老爷他病了,想见小姐。”

  谭青的脚步便不自觉地停下了,但她并没有回头。

  管家见有机会,连忙进了院子,站在谭青身后,苦口婆心地劝着:“老爷如今不比从前了,年纪大了,又病了。小姐是老爷的第一个孩子,老爷想得紧呢!小姐,你当真不回去看看吗?再不回去,怕是见不到了。”管家说着,竟红了眼,还抹了两把眼泪出来。

  我看着也不禁动容,但一切还是要看谭青的决定。毕竟一切都是她的经历,我做不得主。

  “我回去就是了,”谭青开了口,回头看向那管家,冷笑道,“不过我可要告诉你们,你们若又要耍什么花招,可不会有好果子吃。”

  管家俯首,连连称是。

  谭青又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收拾一下。”说着,她便自顾自地走进门来,把门关上了。

  我又化作人形,坐在床边,微笑着看着她:“决定了?”

  “嗯,”她点了点头,“回去看看那糟老头子究竟病到什么地步了,若他真的病了,我便不和他计较了;若他诓我,他不病我也得叫他病。”

  她说着,又故意别过头去,做出不服气的模样来。我轻笑着,起身拉过她的手,低声道:“你分明早就想回去看了,只是一直赌气,拉不下脸来罢了。”

  “我没有!”

  “好吧,你没有。”我笑着道。

  “我回去了,你怎么办?”她问我,十分不舍。

  我轻轻抱住她,道:“我陪你。”说着,我微微一笑,化为伯劳,落在她掌心。

  她看着我的真身,笑了:“好肥的鸟。”

  ……行吧,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她嫌弃我真身丰满这事大概是永远不会变的。

  “但是挺惹人怜爱的。”她补充着,又轻轻地笑。

  这才像话!

  她对着我轻轻笑了,露出了以往捉弄我后一贯的得意笑容,然后她松开了手,整理了一下衣着打扮,又出了门。

  我跟着她飞了出去,看着她跟着人群下了山,又上了轿,穿过林间小路,走过繁华街道,终于到了那座古朴又富贵的大宅子前。

  我从窗子里钻了进去,落在她腿上,低声问:“这是你家吗?”

  “嗯。”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小姐,到家了。”管家在外秉道。

  谭青下了轿,我也飞了出去,跟着她走进门去。一进门,所有的下人都用异样的眼神望着她、打量着她。她倒毫不在意,落落大方。

  我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氛围,实在不像是家中主君生病、小姐回家探亲的氛围,倒像是故意隐藏着什么一样。

  “呀,大小姐回来了!”一个美妇人一边拿着手绢拭泪一边迎了出来,泪水在满是脂粉的脸上留下了两行印记。

  她迎了过来,就要拉起我的青青的手,却被谭青一把甩开。

  “不必如此惺惺作态,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谭青冷冷说着,看也不看那美妇人,抬脚便要进门。

  我环视这府邸一圈,却发现不远处还有几个小姐公子打扮的少年和小孩儿,看起来应该是谭青的弟弟妹妹。但这些公子小姐都面有鄙夷,想来平日里没少听长辈说我青青的坏话。

  我见谭青要进门,便要跟着飞进去,可门却不合时宜地关上了。还有个仆人拿着扫把来驱赶我,对我喊着:“哪里来的鸟?滚远点!”

  我十分无奈,但又不能和这凡人计较,飞到了房顶上,挪开一片瓦,刚要隐身进去,却忽然又接到了念灵的千里传音。

  “老妖皇发现你不在终南山,下山去寻你了。”念灵道。

  我不由得头疼,抱怨道:“他究竟是从哪得知的我的行踪?”

  “无从得知。”念灵在那一边道。

  我刚要再说话,却远远地瞧见一朵乌云由远及近而来。这么重的妖气,在这世上除了曾经的妖神,也就只有他了吧。

  哎呀,我的青青还在这里!我可不能让他发现我的青青!

  想着,我忙振翅一飞到了云间,化为人形拦住了老妖皇的去路。他停了下来,对我行了一礼,道:“在这里撞见上神,还真是巧。”

  “妖皇可是有事找我?”我故作轻松冷淡地问着。

  老妖皇胡子花白,早已没了昔日的威武,估计是一千年前被自己嫌弃的儿子夺取了妖皇之位后被刺激到了吧。他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对我道:“的确有事。”又道:“这里怕是不方便讲。”

  “去人间的酒楼说吧,我请客。”我说着,转身便走。老妖皇见状,便忙跟在我身后。

  到了酒楼,我甩出一包银子,把酒楼都给包下了,赶走了所有的酒客,还有所有的店小二。我又幻化出结界来以防有人偷听,待一切准备妥当后,才入了座。

  老妖皇只是望着我笑,自斟了一杯酒,道:“上神还真是小心,这世间有谁能伤得了上神?”

  “不小心可不行,”我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老妖皇,道,“毕竟,如今我的行踪都轻而易举地被人家打听得一清二楚,我可不敢掉以轻心。”

  老妖皇自然是听出了我言语里的警惕。他放下酒杯,自嘲地笑了:“原来上神是在怪罪我。”说着,又问我:“这都是上神安排的,上神不记得了吗?”

  我有些疑惑,便问:“我该记得吗?”

  老妖皇微微发愣,他看着我眯了眯眼睛,又为我斟了一杯酒来,推到了我的面前。他又问我:“上神当真不记得了?”

  “的确不记得,我不记得我在这一千年里还见过你,更别提安排什么东西了。”我快被他这欲言又止的罗里吧嗦给折磨疯了,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

  他笑了,摇了摇头,对我道:“不是这一千年……原来,你真的不记得了。”

  “还请你有话直说。”我终于忍不住了,直截了当地说道。

  “那是五万年前了。”他悠悠说着,饮了一口酒。

  “五万年前?”我有些疑惑。

  五万年前,岐灵的一缕情思还仅仅只是一缕情思,而我这只伯劳还未出世……我如何能在五万年前安排什么东西呢?

  但想想,五万年前,正是有史记载的关键节点!

  “那年,我还是一只小妖,”老妖皇说着,叹了口气,饮了口酒,这才接着对我道,“五万年前,虞泉之地,上神给了我一个物件,并且留下了一句话,上神忘了吗?”

  我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唯有默默听着老妖皇复述着。只见老妖皇用手指轻轻沾了沾酒水,向空中一点,一块玉石便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一愣,仔细一瞧,不禁吃了一惊:这玉石的材质,像极了半衡玦。

  我看向老妖皇,问:“何意?”

  老妖皇指了指空中那块未经打磨的玉石,对我道:“五万年前,天地间秩序未立,人神妖三者混居。某一日,上神你突然显灵,密诏我等会于虞泉……”

  “等等,”我越听越奇怪,“你等?”

  老妖皇点了点头,道:“我,还有天帝。”

  老妖皇说着,将手一挥,当年的画面便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看到了妖皇,看到了素未谋面的天帝……以及,我。

  不,准确的说,那不是我。我看到了一个面容酷似我的女子,一袭白衣,身影虚幻,立于山巅,望着不远处跪地受训的三人,盈盈浅笑,不怒自威。

  应当是岐灵吧,可岐灵在五万年前,分明只剩一缕情思了。

  “执此玉石,可知本神行踪。”

  怪不得老妖皇知道我在这里。

  “十万年间,天地必有一大劫。历劫之日,再会虞泉,聆听此训,莫忘此约。”

  那身影说完这两句话,便飘然散去了。

  老妖皇收了幻象,又看向我,询问道:“上神,如今可记起来了?”

  “虞泉在何处?”我问老妖皇。

  老妖皇眯了眯眼睛,道:“日落之处,三界交汇之地,即为虞泉。”

  作者有话要说:  龙和鸟在同一天遇见骗子。

  巧了不是?

上古遗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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