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捉虫)

  “我家娘娘也在寻这本书……”

  伊墨漫步在宫墙外的石板路上,回忆着方才那小内侍的话,眉头紧凑。她少有回京时候,甚少知晓宫苑事……那本与她无干,只是,那位有心寻藏书探往昔的后宫之人,伊墨还不甘认定她与自己无干。

  蓦然顿住脚步,迎面遇上两列婷婷袅袅的宫女。

  “劳驾……”对面人齐齐俯身行礼时,伊墨急着上前,“敢问诸位,仁明殿是哪一座?”

  两两并排的宫女面面相觑,饶是为首的女官年岁不轻,想来入宫已久,也未掩饰的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之色。

  伊墨问出口便懂了各人反应。外臣探听后宫主子的居所,不臣之心已显。

  女官寻了个理由,领着手下人匆忙告退。伊墨低着头,暗自懊恼。

  知晓又当如何?瞭望御道前路由远及近的一队军容整齐的御林军,与统领祁阳见礼后擦肩,踏着疏散的脚步声,偷瞥一眼数仞宫墙后堪堪可见的蔚蓝天空。

  ·

  李安奉旨召暗卫统领贺昀前来勤政殿议事,谁料想踏出宫门迎头就撞见了正主。李安笑开,“大人来得正好,陛下等您呢。”

  贺昀道谢,踏入宫门。

  望着俯首堂前的人,凌晟倒是毫无意外之色,请人起身,继而将早朝后伊墨所请之事简明道来,半说半就,继而等贺昀的意见。

  贺昀俯身御案前,低垂眼眉,“陛下胸怀大局,臣下已是多余。”

  凌晟大笑,“恭维之词听得多了,爱卿这句倒是不同。”

  贺昀再拱手,“愚臣言尽于实而已。”

  凌晟起身,走上前来笑问:“依卿之意,是朝堂上那些老狐狸言过于实,拿顺耳话搪塞朕?”

  贺昀神色未变,躬身道一句:“臣不敢妄言。”

  凌晟扬扬眉梢,就此多看他一眼,“朕看,照卿的心怀,朕出师还远。”

  “陛下折煞臣了。”贺昀急忙跪首。

  私下里凌晟尊他为师,切磋棋艺,共谋朝局,贺昀向来是避而不受。

  就知他如此,凌晟轻嗤一声,虚扶了他起来。

  “朕尊你为兄长,总不为过吧?”

  “臣愧不敢受。”贺昀将头埋得低低的。

  “罢了罢了。”凌晟无奈摆手,“爱卿前来,是为何事?”

  “向陛下道喜。”贺昀还是惯来平淡的不为外意牵引的语调。

  凌晟沉眉思索,眼中蓦然涌出惊喜,“是她回来了?”记得上次这冰块脸向他道喜,便是收到萧婧依的传书。

  贺昀还未答话,凌晟心思全被偏殿中的窸窣动静牵扯了去,“谁?”

  一宫婢自屏风后绕出,告罪之后惊慌地抬头望一眼。凌晟打眼望去,眉间的阴霾反倒散去,唇角愈发上扬。

  ·

  “她回来可有说什么?”御道上,凌晟昂首阔步向心仪之处去,在他身后唯唯诺诺跟着的,赫然就是方才行迹鬼祟的小宫女——承蒙皇帝陛下爱屋及乌,一眼就认出她是翎羽殿的人,对她并未苛责。

  “娘娘只遣奴婢请陛下移驾翎羽殿……”小宫女垂头,颤着声承受着伴君如伴虎的艰辛。

  他抿唇不语,步子渐快。

  ·

  “数日不见,爱妃可是让朕好生想念。”一进殿门,心情大好的皇帝陛下极为难得地坦诚一番。

  女子反而收起往常的表面热情,撕了面具冷冷望着他,遣散旁人,毫不畏惧般直言:“陛下可愿与臣妾做笔交易?”

  这一问倒是他始料未及。思索之余,他已走到她身前,“爱妃要如何?”

  “你放她走,离开京城。”女子别开眼,冷言道:“我自起誓,再不离宫半步!”

  他轻笑,“朕方才拟了道旨,想来是下人办事拖沓还未送去将军府……朕加封伊墨为渝州知判,协助江湛平息匪患。”

  “你知道我所言不为如此!”萧婧依少见地直抒怒火,“她的奏请陛下为何拖延不肯批示?”

  凌晟丝毫不恼,“离京回营是她所请不假,协助平患亦是她自愿。你若不信,方才情形如何,大可叫李安或是旁人来一问便知。”

  萧婧依嗤笑,“御前的人,唯陛下马首是瞻。除此之外,又有何凭证?”

  凌晟无奈,“伊墨她人现在宫中,你若不信,大可召她来问。”

  萧婧依凑近,仰起头,无惧无畏,“陛下巴不得我身份揭穿,再无处可去是不是?”

  暗潮涌动。

  凌晟绷紧了脸颊,面露不悦。眼下,亲见心爱人为旁人情绪失控,他除了忧心之外,郁结之气更甚。

  由伊墨被引到偏殿旁听朝堂争论而起,伊墨的言行举止便在凌晟掌握之中。的确,他愈发容不得伊墨在,无论是为凌氏家国的长治久安,还是为他心头所爱……无论伊墨是否心存有异,他都容不得,但止夺去他心上人的注意,已犯他死忌。

  帝王的心思,无人妄称猜得通透,但若单是凌晟对伊墨的心思,萧婧依敢断言,他必定见不得她好,更甚至,早就在算计她的命。萧婧依不敢猜度凌晟对她自己几分喜爱,但身居至尊之位久了,凌晟的占有欲愈发显见,得出如此猜测倒也不费事。

  费事的是如何救局。伊墨,身为统领一方身负盛名的将帅,在和平时代,难免沦为君王的弃子。

  长此下去,便是万劫不复的死棋。萧婧依回宫,便是抱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拼尽全力,也要为伊墨谋得生机。伊墨的生机,便是她统领一方的漠北之地。

  萧婧依苦苦思索,而凌晟,将她的困苦纠结尽数收紧眼。他执起女子绞紧绣帕的手,面容回暖,“依儿,你久未回宫,烦心事暂且不提……今日恰逢初二,楚儿与史岩想来已回了宫,我陪你出去走走,若是寻着楚儿,你二人也好多叙叙话。”

  萧婧依不声不响地被拉着走,随他出殿门去,还在暗自筹划助伊墨脱困的事。

  ·

  本朝皇室,历来有每月初二公主携驸马回宫的惯例,皇室中人尽皆知晓,这也算是不成文的省亲,一来为巩固出嫁公主的皇家威仪,不至于被不开眼的婆家轻视,二来也是为皇亲之间多些走动契机,说白了还是为皇家权势集中。

  这其二在本朝尤为重要,深究其因,便是本朝历代皇帝大多倾向于培养外戚,公主招驸马或皇帝立后,最为要紧的,便是家世。其实,这也是开国皇帝谋划的培养亲信又不放任其一家独大的一石二鸟之计。

  至于看重家世背景,个中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名门望族四字——大家出身的公子小姐无论从哪方面而言,更可担当皇亲重任,而且其背后的家族在朝中必然是根深蒂固,一旦借亲事拉拢,必定为皇族丰满羽翼。

  如今皇帝立后,大学士司马萧一跃成为国丈,纵使司马家只是书香世家,但司马萧为人谦和有度,在他众多同窗或弟子之中广受好评。与司马家交好,与声名大有裨益,不得不说,这也是凌晟立司马梓为后的考量之一。

  而凌晟唯一的同母胞妹,凌楚,年前外嫁其父为朝中肱股的史岩,除了娇气公主铁心痴恋那史家俊儿郎这一主观因素,旁的,自不必说。多是因为史家大权在握,如今,跃升皇亲的史家风头正盛,却不知上上下下骄纵言行的人已然被暗中铺开的大网笼罩。

  早在公主外嫁之际,少年老成的君王悄然开始布局谋划,明里对驸马爷的家族放任不管,私下里却攥紧了隐没在繁盛根基之下的腐朽。

  局是皇帝布的,黑白双子的棋局亦由他掌控,天下山河莫不在手。

  不但是皇族与外戚、朝臣、地方、诸侯、外族……为君者,追求便是权利集中收益最大化的权衡之术。凌晟在太子时期,时常被先帝召去问询读书进程,而他见得最多的,便是先帝独自手谈的情形。

  “晟儿,你可知,何为君王之道?”凌晟摇头,又见他父皇双手各执黑白,接连落下两子,“君王便是下棋之人,为君之道便是筹谋布局。”

  先帝言尽于此。君王之道具体为何。便是由上位之人跌跌撞撞悟得的。

  凌晟对臣民,权衡筹谋,如同对棋局,俯瞰傲视。只是他却不想,悄然对一枚潜藏已久的棋子动了心。

  那便是萧婧依,终凌晟一生难逃的魔障。

  值得少年皇帝高看一眼的人或事,自然是因为其背后的势力。萧家祖上——萧婧依祖父辈,是跟随开国皇帝起义征战的家乡子弟兵,蒙高祖感念,改朝换代之后,萧家迅速壮大,到了萧婧依父辈这代,君主授意萧家“归隐江湖”,转战暗处。萧家受命,由锋利的獠牙化身为统治者在江湖中锐利的眼耳。

  再到萧婧依这一代,小皇帝构思更为大胆——意图将萧家分化为二,再与史家相互制约呈三足鼎立之势。

  凌晟构思的起源,便是为他为之动情的人——萧家这一代的当家主,他昔日的太子妃,如今的贵妃——萧婧依。

  萧婧依与他类似,是为庶出,比他不如的是,他早年便脱颖而出被立太子,而她幼年却是在嫡亲的兄弟姐妹欺压之下艰难捱过的。

  萧婧依乖张冷情的性子,多是来于此。

  凌晟早早巴望着她带领萧馆脱离萧家名下,一来抽离她与萧家,护她万全;再者,收归萧馆施力入皇家之中。

  另则,出于对萧婧依的愧疚疼惜,几乎到有求必应的地步。

  只不过,若事关那个他不喜的人除外。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捉虫我还是在题目标记了吧,免得大家空欢喜点进去……

君心(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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