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悔

  床榻上的女子眼睑紧闭,掩在被中的双手捉紧被单,昏迷中犹自不安。

  小榽搬来竹椅坐在床边,只管盯着床上昏睡的人瞧……婉姐姐说这“男子”实为乔装的女儿家,那她是谁?怎会与墨姐姐的枣红马相熟?

  吱的一声,唐婉推门而入,人未到跟前先闻药香。

  小榽挪到床沿坐下,缓缓将床榻上侧卧的女子扶起,再将大迎枕立于床栏,扶着重伤女子侧过身倚靠其上,伸出的双手虚扶那女子的肩,眉心被愁绪扯得沉重,呢喃一句:“不知她何时能醒来。”她心头的疑惑猜想全凭这沉睡的当事人醒来作答。

  唐婉无言,将温热的药抵到昏睡人的唇边,悉心擦过伤者下颏处不待入口已就势滚落的药汁,几番下来,不免摇头,“这姑娘警惕性重,不肯用药。单是外敷药草,成效见微。”

  小榽从旁叹息。这几日,她二人软磨硬泡想尽了法子,都无法使这女子乖乖用药,转念之间不免心急了些,在唐婉收回药碗时,揽住她肩膀讨巧,“婉姐姐,可有他法?依我瞧,这姑娘并非寻常,或许与墨姐姐大有干系呢!”

  唐婉点头赞同,瞥过床上沉睡的人,搭起小榽的手背轻轻安抚,“今日你辛苦些,仔细照看这姑娘,若她有醒来迹象,便是好兆头……我再进山一趟,但愿寻到些旁的解□□材。”

  小榽乖巧点头,目送唐婉收拾食盘,另回头向床边深深望了一眼,匆忙出门。

  ·

  时值秋末,山寨的日子愈发红火,北国炎凉,蜀地正值秋收光景。依山而居,只要勤快些,日子踏实和美称不得难。登高而望,五谷蔬果,山珍野味,举目尽然。

  这几日,每到午后进山时候,寨子里的人近乎倾巢出动,景懿或他的两个结拜兄弟,轮流带二十余人留在营地,固守防御。

  这些与伊墨无干,她自请驻扎山寨,无事之际,常日流连营帐之后的疏竹林中,恢复刻苦的训练作息,兵书不在手边,闲暇时第一要务便是去小竹林练拳舞剑。几日下来,凭着好食好药与适度劳逸,气血回转许多。

  “兄弟们都在传四当家守着块风水宝地恨不得避世隐居……”竹林清幽,细微的响动清澈入耳,伊墨收了剑招,转身。

  这一日是景懿领人守在寨中。男子负手缓步向她走来,不住地四下眺望,叹道:“当真是好地方,与我所想的世外桃源相差不多。”

  伊墨近前来,和缓的笑揉在清风中,“大哥见笑了,”将软剑卷起,缠于臂上,抚过手边青翠挺拔的竹,眉眼柔和,“我哪有入世隐居的风骨,贪恋此此,也并非是规避大家,但图心安罢了。”

  景懿不解挑眉,又听她轻叹,“小妹老家江州城,背倚灵屏山,家宅距山脚不远,我姐弟二人,自小留恋那山……山中竹林,清净悠远,心头最爱。”

  景懿了然,走到她身侧,熟络地撘上她的肩,邀她并行,“事了了你总能归家去,现下少愁些……对了,寨子里不比都城,可有短缺?小齐正要进城采买,我去寻你恰好撞见他,一并替他问了。他就在你帐前等着,妹子需要添置什么,直接告诉他就成。”

  伊墨对那小兄弟有些印象,只因他前几日专程找她问过是否需要填些近身事物,她当时自然抹不开面子,由是婉拒他的好意。回想着,感念一笑,她思忖后,转向景懿道:“不知小妹能否和他同去?我的坐骑和包袱还在客栈里,再者,还想去打探一下城内情形。”

  景懿点头,“这还问什么,你自己做主便是。小齐那小鬼头还算机灵,武功底子也还好,你们多小心些,快去快回。”

  伊墨抱拳,抒怀展颜,“大哥放心。”

  出竹林去,景懿又不放心地叮嘱了等在外面的小齐,“莫要耽搁,天黑前回来!”

  二人应下,转去营房后牵马。

  ·

  依二人商议,进城之后兵分两路。小齐去采买紧缺货物,伊墨打探消息。进城时便觉不对,出城那方审查严苛,排队人流熙熙攘攘。二人交换眼神各自行动。

  伊墨牵着马,压着满心疑惑,远远到府衙门前张望过,没再见上回那私下征兵的荒唐事,沿主街返回时,却见三几个捕快横眉怒目,挨家挨户地搜查。她直觉不好,快步折回寄放马匹行李的客栈。

  门前已被戒严,两个门神似的捕快横刀门外,对着过往百姓吆五喝六,摆足威风。

  伊墨将马交托给茶肆的伙计,点了壶茶留下铜板,观望过往来人潮与所在的茶肆竹制结构,悄然从竹楼后翻出,溜进巷口。

  后院的喧嚣穿墙而过,她靠在墙边,小心地探头张望一眼。几人围在马厩前叙话,看模样,是店家的伙计,见巷口前后无人,伊墨扣响门扉,踏入院中。

  店小二识得她,又惊又喜地上前,“女侠,可算见着您了!”

  伊墨愣了好半晌,消化许久不闻的女侠称谓,后才回应:“小二哥找我有事?”

  小二摇头,神色恳切,“那倒不是,是店里出事了!您的马为人所掳,知州大人已下令封城擒贼,请随我去见大人吧。”

  店小二正要举步引路,肩膀忽被扣住。伊墨慌忙道:“且慢,容我去看看。”

  瞧出她的焦急来,店小二体谅地点点头,这也是情理之中。

  伊墨踱步到马厩前,心提到半空,先奔向染血的横栏。

  “您放心,仵作老爷查验说这是人.血。”小二凑上去,指着点点血.迹宽慰她。

  伊墨抚过横栏的手都在抖,生死见得多了,她哪里看不出那是人.血?木栏上的箭头已不在,她所见的只有木栏上铜板大小的深深凹陷,俯身细看,受潮的木芯覆有暗黑色,提起的心跌回原处,探手伸入凹陷,摩挲过凑近一闻,心乱得不成节奏。

  暗黑沉积是血液!平常血液,眼色随时间累积倒也不假,但绝不会暗沉至此!只可能是那血染了旁的……至于看出那凹痕是箭头倒也不难。伊墨进到马厩,仔细查看过其中情形,不见异常,土地之上,官靴或布鞋的印记不少,但伊墨要找的偏小的鞋印却没有,同时,不见半个杂乱的鞋印或马蹄印。查过马厩,一并将后院转个遍,伊墨心头道不出是喜是忧。

  马不会是被人强掳走……仵作看得出横栏上并非马血,自然也该看得出,附近毫无乱象,是马甘心随人离去。寻常马尚有灵性好的识主人辨正邪,胧月是千里马的后代,更是她亲手喂养大的荣辱与共的伙伴。伊墨深知,它绝不会向陌生人低头。

  能带走它的必定是它熟悉的人,伊墨闭上眼,想来想去,会出现在此的只能是赶来的萧若水。

  而那凹痕……证明萧若水为暗箭所伤,中毒之后,寻到此,带走胧月。

  至于消失的箭头,倒是诚恳道出江湛贼喊捉贼的伪善。他将乔装的萧若水认作她,直接动手了!如今,更能堂而皇之地捉拿那逃兵盗马贼。

  伊墨神色忿忿,转身向店小二告辞:“马的确是被人掳走的,它自幼跟随我,我一定能找到它!事不宜迟,寻到马我再回来与你面见知州!”

  眼前人疾走出门,店小二连回应都来不及,并未留意伊墨对知州大人并无敬称。

  伊墨摸回茶肆中,面对一盏热茶,直觉心里烦躁,端坐在那里,大半个时辰,等来了牵着马满载而归的小齐。

  “玉姐,城里出事了。”小齐警惕地观望过四周,将马交给小厮,进入茶肆,在伊墨身侧竹椅坐下。

  经过几天,伊墨已经足够适应李玉这个化名,翻过空杯盏,为他斟茶,眉间愁云缭绕,“我也听说了,官兵在全力追捕那个盗马贼。”

  小齐悄然凑近低语:“听说那盗马贼便是几日前南下的潼关逃兵。”

  果不其然。伊墨手上暗暗使力。她无心权谋,但总归是凡人一个,声名脸面焉能不要?

  小齐茶未递到嘴边,就见她腾地起身,全身散发着隐忍的薄怒,他默默放下杯盏,随之起身,规劝一句:“玉姐,我们回去吧,城里不安稳。”

  伊墨点了下头,向他递个眼神。

  小齐了然,见她出门后,去向小厮随意聊几句,磨蹭一会再行出门。

  ·

  出城甚为艰难,尤其男子,搜查近乎严苛,堪比出入国界时。

  伊墨信马由缰,走走停停,故地重游,抬头,畅想初到渝州那夜。今日的天灰蒙蒙的,雾霭缭绕半空,心头百绪为之压抑,愧悔却在空寂的官道上蔓延开。

  伊墨一遍遍自问,若南下途中坚定否决萧若水的金蝉脱壳之计,或是更早之前冷言吓退她,她会不会好好呆在京城,不会千里疾行,不会受伤出事?

  惶惶之际,身后有加急的马蹄声。伊墨回神,快马停到身侧,马上的人收紧缰绳,与她缓步并驱。

  “他们可有为难你?”伊墨扭过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他。

  小齐摇头,笑得明朗,“并未。我时常进城去,与几个城门守卫早已混熟,况且,”小齐伸出手,摩挲着拇指与食指,眼里闪着狡黠,“拿人钱财□□,哪都逃不脱这理。”

  伊墨无话,琢磨他的话,半晌,无甚表情点了点头。

  “玉姐,留步。”伊墨回头,小齐已勒住缰绳下马去。见他从马背上满满当当的货物中取出两个食盒,她下马折回来,当他是货物阻碍骑马不便,向他伸手,“拿与我些。”

  小齐领会她的意思,摇头,微笑解释道:“玉姐请稍等,我将这些点心送给唐姑娘,就回。”他说完就拔腿跑远了。

  伊墨随着他背影举目远眺,正对上卧虎山山腰头一家院落。

  唐姑娘?唐婉?不多时,伊墨远远瞧见那扇木门敞开道半人宽的缝,小齐将食盒依次递入交予伸出的一双手中。

  那一对异姓姐妹能在此安居,确有山寨人护卫之劳。因着她二人的关系,伊墨对景懿未讲完的故事愈发耐不住好奇,借由这好奇,稍稍舒缓难解的愧疚。

  等小齐跑回来,她一夹马肚,策马上山。

  作者有话要说:  算不算是伊墨与萧婧依的擦肩而过

  越写越觉得对萧姑娘太狠了T.T

  不好意思,久等了

  小剧场:

  萧婧依【轻嗤】:伊墨,你所爱的竟不是我或沈念,而是你家背后的破竹林?

  ——

  除了更新都是在改文…… 微修

  如果勤快的话,今天有更,《殇曲》或《相思》不一定,如果勤快不起来……明天可行?

愧悔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袖拢天下,殇曲悠悠章节列表在线阅读+番外章节

正文卷

袖拢天下,殇曲悠悠章节列表在线阅读+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