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墨

  思量夜路难行,天将黑时,一队人在约定的山坳会合。

  打来时路上,隐约可见前头背着药筐的素衣女子。

  景懿尚在臆测伊墨等人搜寻结果,忽闻背后一道惊呼,不知是谁眼尖认出前头步行的独身女子。“那不是嫂子么!”

  经他一说,旁边几个多嘴的纷纷附和:“大哥快看!”“就是嫂子!”对唐婉,他们兄弟在景懿面前向来是如此称呼她的,倒是在正主面前,本本分分地道一声“唐姑娘”。

  “别乱说!”景懿呵斥住那几个,先行策马到女子身后几步,收拢缰绳。

  “婉妹?”

  唐婉在马蹄声到身后时回身,惊诧再笑开,“景大哥。”

  景懿应一声,下马到她跟前,脸色阴沉似天际,“天将晚,你怎会在此?”扫一眼她背后似是满当的药筐,急又道:“你若采药,也需找人跟着!”

  为他强硬的语气错愣,知晓他心意,敛目,顺应点头,“是小妹疏漏。”抬头回望他,“谢大哥关心。”

  “……”一抬眼惊为天人,景懿没出息地愣了半晌,末了,转回身去喊话:“你们先回,与四当家等会合去,我迟些回。”

  四当家?阵阵马蹄声行过身侧,唐婉垂眸,眼里划过疑惑,却未多言。

  相识几载,景懿知她固执秉性,只是将药筐系于马上,牵着缰绳与她并行。

  墨色渐浓,鸟虫噤声四散,四下俱静,脚步与马蹄声将山道延展。

  唐婉敛目只顾脚下,半晌听他无言,勾画出他冷着脸的模样,轻声发问:“近日寨子里事忙吗?许久未见你归家去。”偏头看他,“阿娘不说,心里惦着你。”

  景懿神色柔和几分,不禁脱口,“那你、”

  她别开脸,背上发紧。

  思虑过方知失言,他话调一转,“你可有回去?”

  唐婉点点头。

  “我今晚住家里。”景懿转回头,眺望别处。

  再无多言。赶路的响动传荡遍脚下路。

  `

  小榽侧着身子推开门,眼盯药碗,碎步踏入。

  走得小心翼翼,架不住蓦然到来的意外之喜——

  眨眼之间偶见素被翻动,心下惊喜,“你醒了?”从旁搁下碗,三步并作两步到榻前,递出双手,“我扶你。”

  床上的女子恍若未闻,自顾自撑起身。

  讪讪收回手,打定主意将这人晾着不理,折返回去,端来药碗,这遭抬眼一瞧,反被惊到,“你的伤!”

  她不过一去一回,那女子竟硬撑着坐起了!

  “且慢!”见她侧过身将将支撑,小榽将碗撂在床沿,扶起迎枕置于她身后,退步站到床边,不放心地嘱咐:“你小心些。”婉姐姐说得不错,这姑娘戒备心甚盛,想必是半点不假人手的。

  萧婧依歪靠在床栏上,浅浅呼吸,打量过眼前的人事布景,估摸是座民宅,并非牢.狱或知州衙门,眼波流转到眼前这年轻女子身上,稍缓口气。想来自己是逃出来了,且为这姑娘所救。抬手搭上自己的腕,不声不响地凝神探脉。

  小榽从旁惊了惊,这姑娘会骑马还懂医理?转念又不由得点点头,看人家的行装,便是闯荡江湖的女侠了,却不知,她与墨姐姐如何相识的?

  毒性作祟,寒凉侵体……萧婧依向上拢了拢被子,黯然地闭闭眼。背上的毒烈性霸道,她当晚封住心脉,加之眼下毒性稍缓,尚可拖些时日。

  睁眼,对上端起药碗凑近来的脸,低语一声:“多谢。”

  小榽一愣,胆大几分,将药推过来,眉眼含笑,“温热的,正好喝。”

  喝了也不顶用,萧婧依嗅出药香中有几味寻常解毒草,认命似的叹息。

  “你别多想,婉、我姐姐说山中有一味药,清凉无害可解百毒。等她将其带回,自然能医好你!”

  萧婧依多看她一眼,满目剥离世俗的傻气纯真,倒与那个人有些相像……接过药碗,神色淡淡,利落仰头,几口将药咽下。

  小榽从旁看傻了眼。接回空碗,递了糖块过去,附加一道解释:“药苦。”

  萧婧依眼波微澜,愈发思念那个人……接过糖,徐徐拨开糖纸,递入口中。

  小榽见人不再抗拒,观她举动似是慎重,舒气之余更添惊奇,“这是我家乡的甘蔗糖,姑娘吃过?”

  丝缕甘甜,沁入心房,就着同味的回忆,遮掩痛楚,萧婧依拥着被子含糖,打量眼前人,小心开口:“你家在北方?”这糖她尝过,在北疆,打过胜仗领了军饷,伊墨常从走商那买予她。

  除去打娘胎里就偏爱的杏仁,她早些年不曾看重旁的吃食。纵使她自小是箫府不受宠的庶女,她父亲也从未在生活用度上苛待过她。珍馐玉馔蜜饯瓜果她见得多,向来不屑一顾,尝过的沁人心脾的甘甜滋味便是伊墨给予她的那一掌心的糖块。

  此去经年,身心不忘。

  小榽眼底清亮,重重点头,“听口音,姑娘也是北方人吧?”

  “永平人。”萧婧依淡淡地答。

  “祖上应天宿阳人。”小榽不免欢欣,应天府与永平府相邻,她这也算是认了半个同乡呢!“不知怎么称呼姐姐?小妹复姓,单名榽,辈分从木。”

  复姓,木字辈,宿阳人……眼底晃过深思,萧婧依默不作声,浅浅携笑,“戊子年生人,既如此,我就唤小榽姑娘一声妹妹了。”

  “戊子年?”小榽错愣原地,她生于戊辰年,不想,竟比这姑娘还要年长一岁,她坐到床沿,将实话吐露,头垂得恨不得扎进地缝。

  果然是她!司马榽,大学士司马萧的唯一女儿。萧婧依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她,昏沉的头脑强撑着忖度形势。

  小榽缓了缓,才道:“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妥当?”明知人家年幼,装作不知忒不合适了。

  萧婧依不接她的话,兀自浅笑,“既如今,我该称呼姑娘姐姐才是。”顿了顿,接道:“小榽姐姐家在北方,怎会不远千里来西南之地?寻亲的么?”

  蓦然被道一声“姐姐”,心中翻涌出欣慰愉悦来,小榽顿住明快的嘴角,端出肃然辞色,回道:“是也不是。我本是离家远游,探访好友未得,游玩至此恰逢再会。”

  萧婧依了然,“便是小榽姐姐方才提及的那位懂医术的?”

  小榽点头道是。

  萧婧依思索再三,决定缄口不言。她原本想试试这姑娘与司马梓相比如何,不想,智谋方面,她姐妹二人相去甚远。

  看来助伊墨脱困一事,还需自力而为,当下首要便是找人。

  萧婧依垂眸默想,伊墨将马留在城内客栈,想来是出入过城,那通.缉令上的鬼话,也不知她是否晓得了……伊墨离城,是自行查探,还是如她这般,被逼出城?那、她可有受伤?

  转念摇头。不该,她总归是易容过,倘若不慎被察觉、暴露踪迹,自己便不会有这番渝州城内的见闻。

  总归她没事……眉头纾解,心落大半,靠回迎枕上。

  瞧见这人脸色骤变,风云变幻的,小榽愣是没敢吭声,这时候见她神色舒缓,才小心出口:“姑娘你小心些,别压到伤口。”

  萧婧依想起另一事,霍然睁眼,“烦劳姐姐替我照看好我的马。”

  小榽爽快应下,见她神情倦怠,嘱咐她早些躺下休养,随后这便端了空碗出门。

  心惦唐婉,正欲出门相迎,推门而出时怔了怔,追问那姑娘身份及她与伊墨关系的念头回归脑海,叹息一声,先出门去。那姑娘还没放下戒备,断然不肯说,加上她伤势未愈,眼下实非好时机。

  小榽出门,迎面遇上同行的唐婉与景懿。小榽到此已月余,景懿与她也是见过的,各自点头问候过,小榽紧着拉唐婉进门,还不时挤眉弄眼做怪样子。

  唐婉就近,看到她示意景懿,再仔细看她那副雀跃样子,知晓有好事,忽而想到那昏迷的人,眼前一亮,心又沉下,转头,想法子支走景懿。

  见她迟疑不定的样子,恍然想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声名无益”之类的大道理,景懿主动告别,折回旁边他阿娘的那户院子。

  ·

  与先行几人汇合后,伊墨等人沿途追踪,不觉间离城百里。

  她抬头一观天色,夕阳垂落,回头道:“今日不早了,不若我们先回去,找几位当家商量对策。”官兵一路搜查,一家一户都没放过,早晚这灾患会引上卧虎山,当下急需回去知会景懿他们。而她这“引线”是去是留,也该早做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前面所有题目都围绕伊墨的

  这一章题目是萧姑娘立场

  P.S.本文的文案已修改,把“HE”的字样去掉了。这篇文不会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哪怕主线的墨念结局,看上去是皆大欢喜,但还是有人经历过抉择、取舍……(对没错就是萧姑娘!所以暗戳戳地给她另续个为她好的结局……本来妥妥是墨念党,现在已经偏了……萧姑娘敢爱敢恨,我猜比较招人喜欢,反正我是拜服了。)

  不管什么党,莫慌,结局都有涉及。

  另外,不好意思,《相思》那篇没写完,先更这篇吧,明天补那篇~

惜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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