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认

  伊墨闯进门时,萧婧依眼疾手快合拢上衣襟,脸庞仍是朝里,闭目佯装熟睡。

  司马榽算是看明白这姑娘有心隐瞒,也不说破,将被子搭回她肩上,转身瞧过,适才觉出来人的不对……伊墨面上像是蜀地酝酿山雨的阴沉天色,教她息了搭话的念想。

  伊墨快步近前,不见卧床之人回应,无奈向床边另一人递眼色。

  司马榽了然她未明之意,紧着将棉纱药瓶收归药箱,搁置药箱在案,起身,与伊墨点头示意过,悄然出门留空间给她们,而她合上门转身,隐约觉得不妥……留她们独处岂非她胳膊肘往外拐了?

  她正迟疑,听闻唐婉唤她,没再多想拔步去寻唐婉。

  ·

  门外响动散去,客房里一时静谧。

  伊墨定步床前,于这情形,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轻唤一声“若水”,不见回应,更未见床上背对她的女子眉峰攒动。

  床帏四周丝丝萦绕草药味与血腥气,伊墨沉眉靠近一步,叹道:“我晓得你醒着……当初是我思虑不周累你受伤,你恨或怨本也应当,只是,可否容我先看……”

  萧婧依腾地转身,撑身子坐起,不置一词,正视与她。

  伊墨怔了怔,被盯着无所适从,杵在床前满身不自在,眉头拧紧片刻又松动,昭示她的游移不定……定下心神,举步,贴边坐在床前,细细瞧过眼前这人,喃喃低语:“你瘦了些,此行多仰仗你,也委屈了你。”

  伊墨言于此,意欲未尽,但被眼前人顶着一张神似自己的脸仔细盯着瞧这半晌,满心是道不出的诡异。

  萧婧依最听不惯她那些所谓孔孟之道所谓礼仪教条,板着脸淡淡回绝:“受伤是因我学艺不精,怨不得旁人。大人若无它事,还请出去。”

  伊墨直愣愣地站在那,不知所措。她已不是第一次被拒,却摸不清状况,更不知这姑娘间隔几日,为何秉性不同了?

  还称她为大人?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伊墨理也理不清,正要开口说什么,人家却是转回去又摆出送客的架势。

  伊墨无法,正要转身,脚下未动,人先定在了那。

  方才最后一眼,她似乎有见到……

  伊墨不敢置信地回头来望,卧床女子右耳后的确有一颗朱砂痣。

  可那痣,她与萧若水同行几日并未留意到,反倒是想到了旁人,关联起诸多困惑,眼中清明。

  “你怎么、”好半晌未听得离去的响动,萧婧依转身追问,她话未说尽,伊墨沉着脸坐回床边,倾身,近到她眼前,

  不待萧婧依偏开头,一只手抚上她的脸牵动她向反向偏转。

  力道适中,似一簇风。

  萧婧依忘了最后的规避,也来不及规避,头摆向房门那侧,任命地扯动唇角。

  萧婧依闭上眼,迟迟没等来那人的规劝或数落。另有,那人迟迟未落下的手,拂过她腮边。轻柔浸透伪装的冷硬,熨帖心上。

  抑不住满心激荡,伊墨将亟待脱口的称呼咽回,俯身凑近,环住她,惊喜怨气悲统统融为一句:“傻丫头。”

  这样平和的温暖足以消融此前的隔阂。萧婧依很受用,忘了顾忌她该记在首位的伤势,欢欣地回抱她。

  伊墨明显感觉到怀抱中的人身形一僵,松开手靠后与萧婧依拉开距离,扶着她手臂追问:“扯动伤口了?”

  萧婧依抿唇看她,在那人关切眼神的围裹下,再无顾忌地扯落面具,奉献她自己不加修饰的欢喜。

  “无碍的。”她不再刻意掩饰音色,刹那间,寒梅融雪般的笑欣然绽放。

  伊墨捏她的脸,深深凝望她。

  萧婧依最喜这时候,心思最贴合的人近在眼前,满眼是自己。

  她回望着,心内涌现悸动。

  只可惜映她入眼的人,传达的是纯粹的疼惜。

  便如此罢,总归当下陪着她的是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短……其实我就想好个重逢,但是太久没更,不想让大家无望地等下去。

  萧姑娘就像寒梅,我猜她也是大冬天生的,也是摩羯座,对熟人熟生人生~

  (【敲黑板】去掉正文倒数三段,本文就此完结~墨惜支线通关)

  ☆、倾慕

  “让我看看你的伤吧。”伊墨记起要紧事来,伸手握上萧婧依的手腕。

  萧婧依摇头,后挪一些,反制住她的手,“承蒙那位唐姑娘悉心照料,我服过解毒草,已无事了……至于脉搏乏力,”萧婧依直视她,先行拂去她疑惑,“我自己晓得,养养便好。”

  伊墨眉梢松动,庆幸之余摇头感叹:“你应该留在京城才是……渝州鱼龙混杂,或许与朝堂大有牵扯,”她言于此,眼里愁绪更胜,“你来此犯险,实不妥当。”

  萧婧依抽回手,冷冷道:“我来是为与你同舟共济,并非要听将军说教讲道理的!”

  这姑娘明显是动了气,伊墨张张口,自行惭愧再说不出什么。

  萧婧依不松口,伊墨拿她无法,如此下去,默了些时候。

  萧婧依自个生了会儿闷气,又恼自己明知呆子本性还犯傻与她置气,抬眼看看身前敛目沉思的人,拽住她袖口,问她离京之后的详情。

  伊墨从与萧若水分别西行入蜀说起,隐去与卧虎山寨众弟兄先前的误会,将近些日如何结识唐婉二人、两度出入渝州城及在山寨落脚的事尽数告知。

  萧婧依半垂眼眸,盯着她肩膀,“你可知道昨夜伤你的是何人?”

  伊墨摇头,“见他身形熟悉,并未看清长相。”

  “你此前见过他?”萧婧依抿唇,眼前晃过月下桀骜的白衣男子,低头思忖,伊墨久不回京,甚少在御前走动,按理不该见过那人,可她又道熟悉,那或许那人潜藏身份隐在她身边……念头转过,联想到千里之外置身高位的帝王。

  他派心腹来此接近于她,心思必定不简单。

  明里有史岩江湛等虎视眈眈,暗里有天子重臣步步紧逼,势必不叫她好过……如此,当真妙计!

  “是。”伊墨停顿后开诚布公:“他的身法飘逸,轻功暗器了得,远在我之上。至于他人,想来是在寨中见过。”伊墨心底已有猜想,恐萧婧依多虑,掩去不说,话到末尾补一句:“你放心,寨中主事的几位很照顾我。我无碍的。”

  萧婧依无奈,顺势想到别的,直直身子慎重问她:“你信那姓景的?”

  伊墨即刻答,神色郑重,“他所述出于情理,也合他秉性。再者,有婉姐姐作证,更为可信。”

  萧婧依扬扬眉,暗道:这呆子,一眼便教人看透,幸好识人的本领还有,点点头附和,“有唐姑娘佐证,必定不假。”

  伊墨点头,“边陲路远,眼下已有人证,苦于无路上达天听,尽早将包藏祸心的人正法!”

  萧婧依抬眼看她,“眼下只唐姑娘一人为证,计较并非万全……毕竟她与他们相熟,若江湛等人抵赖又该如何?”萧婧依伸手搭上她肩膀,掩住视线里的那方凌厉切口,幽幽地道:“至于你说的面君,你想见他,也未尝不可。”

  伊墨凝神望她,目光炯炯,“惜儿你有办法?”

  萧婧依凝视与她,眼波微澜,柔柔笑起,“时日拖得久了,自然纸包不住火。你我久留在此,你还怕那位好陛下不知晓吗?”

  她这哪里是敬畏君上的言行?分明是……伊墨惊骇,眺望窗外,未见异样缓口气,凑近些与她耳语:“在外慎言啊。”

  搭在伊墨肩上的手攀上她背脊,萧婧依依靠她肩膀,心道:他是你的君,又不是我的。面上掩盖这心思,继续道:“当下首要是寻证物或证人,”眼眸暗淡,埋首到她肩窝,“我怕是帮不上忙了。”

  伊墨顺势轻轻拥住她,“你只管好好歇歇,无需思虑这些了,交与我罢。城内戒严,我这次下山本也是凭运气找找,寻到你了便好……我就不多呆了,回山上报信去。”伊墨顿了顿,“还有一事,景大哥与众兄弟所为,情理可容,日后面圣,还要麻烦你多多美言。”

  半晌不闻回应,伊墨偏了偏头,那姑娘埋首她肩膀,再隔片刻,传出闷闷的声音,“我逃出京的主意是你的她想的,现在在深宫顶替我的是她的好婢女……若是她会武艺,这次机会她必不会让给我……”背后的外褂被揪紧,又听她叹后轻道:“若她在此,你也要这般生疏吗?他们宽待与你,唐婉有恩于我,况且事实如此,你便是认定我是冷情自私之人……”

  不予伊墨辩解时机,萧婧依继续:“若换做是她在此,你必不会与她客套这些……”她说着说着,反而笑开,“若是她伤着,你怕是要心疼死了……胧月先前在战场伤了腿,你便不离不弃地陪着它……”喉咙梗塞,她道出最后一句:“若她在此,你必定不走。”

  “对不起。”伊墨伸手小心拂过近乎从里衣透出的厚重纱布,心生愧悔,“是我思虑不周。你先歇着,等我就回。”

  她果然还是要走……萧婧依放手,干脆地转身,拽倒迎枕侧卧背对她。

  伊墨抿抿唇站起。

  听到她放轻的步子,手不禁捏紧迎枕一角。

  ·

  伊墨出门,直奔厨房找唐婉,见到了人直抒来意,“婉姐姐,能否麻烦你向山上跑一趟?”

  唐婉熄了炉火,将滚沸的药罐提起,搁置灶台上,先听她说。

  伊墨掠一眼她手边动作,直视她道:“麻烦替我捎个话回去,就说我寻到了友人,还有些事,需在外逗留几天。”

  唐婉点头,“我等下就去。”故交相见,又是一方伤重,多些相聚,本就是人之常情。

  她说着就要提罐倒汤药,伊墨拦下她,“婉姐姐,交与我吧。”

  唐婉也不推辞,歇了手,嘱咐一番就走。

  伊墨不急着倒出药,而是先从腰际摸出一个精致的瓷瓶,掀盖,将一枚药丸倒入罐中。

  等过一会儿,估摸药融了,向瓷碗中倒出药液,确认药液看不出什么,单手托着碗底小步出门。

  ·

  又闻门声响动,萧婧依当即起身回头,所见是她所想的人,可她还是一脸不悦,埋怨道:“你都不寻个托盘吗?”

  伊墨淡笑着,将药送到床边,躬身递给她,“我磨蹭了会儿,现下温热的,刚好喝。”

  萧婧依抓紧递过药碗,捧着碗瞪她:“你怎地又回来了?落了东西么?”

  伊墨失笑,坐到床沿,“你先喝药我再说。”

  萧婧依心系在这人身前,无心留意药液不同,捧着碗细细喝了。

  伊墨心里石头这才落了地,萧若水说过雪莲的奇效,这下这傻丫头应当无虞了。

  萧婧依拧着眉喝过药,用袖口拭去唇边药渍,将药碗递回,这才开口:“你可以说了。”

  伊墨将药碗搁到小案上,转身笑对她,“在山上毕竟不便,我想回来借宿。”

  萧婧依愣,“你是因为我方才说的才……”

  伊墨点头,“其实是也不是,无论是你、若水或是念儿替我重伤在此,我一样感激的……之前是我思虑不周,你眼下尚需休养,又替我顶着‘逃兵’的罪名,而渝州府的人随时可能来此搜查,此地本就不安全……我应当留下。口信我托付婉姐姐送去。至于证据,不急在一时,官兵已向城外搜索,而今还没到此处,恐怕是顾忌山寨,我想,他们或许会趁夜搜查。”

  萧婧依盯着她看,还是紧绷着脸,“所以你留下,只是出于道义感念我所为,而非在意我这个人是么?”

  伊墨哑然,张张口道不出什么合适的话。

  手撑床板,萧婧依猛然前倾,惊得伊墨后仰少许。

  可萧姑娘还是执着地迎了上去。伊墨在最后一瞬撇开脸,轻轻一吻轻轻拂过面颊。

  “你……”伊墨惊得站起来。

  “伊墨,我方才说的都是心里话,还有未挑明的,既然话到此处,不妨都说与你。”萧婧依抬头看她,手捏住被角,字字郑重,“当日在京,我气你以身犯险,如今却是庆幸的,所幸伤不在你,所幸陪你历险的是我!”

  伊墨愣在那,慌乱地别开眼。

  “我以孤女身份陪你六年,你多惦念她我看得真真切切,我明知我的身份,也早察觉凌晟对我之心,更清楚你与沈念的感情,千不该万不该,我还是对你动了心。”萧婧依凝视她逃避的眼,神思半落于回忆,“塞北六年,你护我安康,吃穿用度新奇玩意先由着我挑……那是我过过最苦的日子,比我幼时拜师隐居山上勤习武艺时还苦,比我早年在萧府后院最不得宠时还苦,可你为我争得的一切,是我受过的最温暖的。”

  瞧见伊墨正要启齿,萧婧依快口拦住她,“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伊墨紧着摇头,坐下,双手搭上她肩膀,自嘲地笑:“惜儿,我哪里值得你这样?我技不如人,莽撞冒进,自以为是,其实什么都做不好,在塞北多年得你照看,如今到这里,还是有勇无谋只会让你们劳心劳力……”伊墨垂下了眼,“我只是眼高于顶的小女子,自以为心怀大志,其实到头来,家国情义,什么都辜负了。”

  萧婧依抬手扳过她的脸,锁住她的涣散目光,坚决道:“我不想听你自轻自贱,今日既然挑起了话头,我必定要将话说到底!”

  伊墨回望着她,嚅嗫无言,眉头深锁。

  “你拿我当亲人姐妹,我从来都知道,却从未这样想……你说你自己不过平常人,可我念你待我好。于你之前者,轻我贱我,自你之后者,敬我畏我……世间唯独你一个,不带目的真心待我,我也想问问你,如此,我心悦你,有何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12.7捉虫,把灵芝改回雪莲……)

  表白强势表白的萧姑娘!

  写表白那一大段心里泛酸啊……日常心疼她

  【剧场】:

  某小柒实名表白萧姑娘

  萧婧依:可我心里有人了。

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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