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中之人

  除你以外,在天上我有谁呢?除你以外,在地上我也没有所爱慕的!

  我的□□和我的心肠衰残,但神是我心里的力量,又是我的福分,直到永远。

  远离你的,必要死亡;凡离弃你行邪淫的,你都灭绝了。

  但我亲近神是与我有益,我以主耶和华为我的避难所,好叫我述说你一切的作为。 ——亚萨的诗篇。

  “我姐姐告诉我,她昨天和老太太来过这里。”第二天,她脸色苍白,嘴唇变得青紫。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是啊。”我在想是她姐姐主动说出的,还是她逼问之下的。

  “她们和你说了什么?”

  “你以前的事情。”

  “比如?”

  “我觉得没必要说。”

  “她们告诉你孩子的事了?”

  “那个……”我想要转移话题。我没有成功。

  “还说了什么?我表哥?”她很激动,以至于失控了。我读懂了她的眼睛里闪过东西,是绝望。

  “呃……”我无话可说。

  “我的天啊,所以你都知道了?”她捂着脸,开始啜泣。我们认识以来,这是她哭的最厉害的一次。

  “亲爱的。那真的没有问题的。我不介意,而且我更爱你了……真的。”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只是……没有勇气去想。”她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知道。但是我觉得你没有错。真的。这都不是你的……错。”我们彼此都害怕因此内心有芥蒂。以我的信仰,是不能赞同持刀伤人的,不管什么样的理由。但是她当时精神失常,应该是没有责任的。我不敢多说。我害怕又触及她的伤口。而且这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旧事已过,她和过去划清界限了。

  还好我们之间没有心生隔阂。

  她和我像往常一样。倾吐心意,向对方献出身体。她有的时候还会裸着身子哭泣。我只能吻过她的脸,她的锁骨,告诉她我从来没有对她嫌弃。

  她觉得自己肮脏。可一切并不是她的醋。她一开始没有做什么。她只是一个理想当医生的优等生。但是生命突然给她下了诅咒。她伤痕累累还要在刀尖上一步一步前行。

  有的时候,我从教堂回来,很累,我会躺在她身旁,甚至枕着她的大腿。我之前一直隐藏自己的疲累和软弱,后来我才明白这不是正确的。我把我包装成完美的超级英雄,只会加深她的自卑。我决定摘下我的面具,把脆弱的那一面暴露给她。

  一日早晨,我醒来。她已经去上班了。我看到床头有一封信。我拆开来。是她比较有力的字体。

  “亲爱的。

  今天是你对我表白的一周年。你记得吗?

  你对我说那句话的那一刻开始,我的世界都改变了。

  你是我这么多年黑暗的人生透进的第一缕光。我快要被绝望所淹没。然而是你给了我呼吸。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感到了快活。我甚至很多时候忘记了曾经的苦痛。

  我不知道如何报答你。我觉得我亏欠你的太多了。我们两个之间付出是不对等的。我很惭愧。我只有用后半生来回报了,虽然我还没有想到方式。

  以前我的生命毫无意义,除了伤痛和羞辱。但是有了你之后,我的生命有了意义。

  我从没见到像你一样善良、美好的人。假如真的有上帝的话,我感谢祂赐你作我的依靠。

  我虽经过死阴的幽谷,但是却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

  我永远爱你。”

  我哭了。我在祷告中都没有哭的这么大声过。

  我把这封信随身携带。虽然要是让教会里的人看见,必然会咒诅这封信的内容——在教义上这是亵渎的。

  我很惭愧,因为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说过我和她的关系,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说出来。她也许一辈子都是我的影子爱人。

  我之前疏导过一位男同性恋者。他在教会里只告诉我一人他的同性恋倾向。他和他的伴侣每天都过着隐藏的生活。就像我和她一样。但是他们忍耐不了这种生活,这让他们几乎窒息。他们感觉自己就像生活在地下城的蝼蚁。

  我没有向我父亲报备这位同性恋者。我们教会要是有人有性方面的信仰疑惑。是应该通知我父亲,然后他或他的同工共同疏导。这可能是我的一种“同病相怜”。

  我问到她这个问题时,是我们两个刚刚来完了一次。我们都某种程度的遮掩着不着一物的身体。

  “其实吧……”她说,“我不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透不过气。不管出柜不出柜,我是无所谓的。再说有我们两个人独有的世界,不被别人打扰的空间,不是很好吗?”

  “那我也许做到牧师,当上几十年,都有可能不会……”我语无伦次了。我加入教会的终极目标就是成为牧师。

  “没关系的。我不需要你在外口头的承认。”她摸着我的脸。我和她的交往之中,最喜欢的就是注视她的眼睛。里面总是有一闪一闪的隐藏不住的浓烈的感情。

  “你有合适的单人照片吗?”我问。

  “有啊,你想做什么?”她说。

  “我想放一张你的照片在我衣服的深兜里。我之前有一张,是上次登山时拍的,我不小心折了。”

  “天哪。哈哈。当然有,我也有你的呢。”

  “有我的照片?”我不记得拍过。

  “是啊,放在我的钱夹里。”她爬下了床。我担心她着凉,因为她没穿什么衣服。她走到椅子跟前,把钱夹拿了出来,“你看看吧。”

  我不记得拍过那样的照片。但是照片里的我的确直视着镜头。也许是她趁我没发现用手机拍的。照片里的我穿着黑色衬衫,乍看像一个秀气的男人。

  “我有点男相。”我说。

  “你不是男相。如果你换个打扮就不像男人了。但是打扮成什么样都是你的自由。”

  “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我应该是个男人。”

  “所以你是性别认知方面的……”

  “可是我现在又想当女人了。我越来越喜欢女人这个性别。尤其是遇到……你。”

  她笑了。吻过我的额头。我们每天都要吻好几次。

  我说的是实话,我对女性这个性别有了偶像式的崇拜。我喜欢女人,我喜欢和女人恋爱。而且以女人的身份和女人恋爱。我的底线一步步后退。

  感恩节前夕,我们教会举办了集体施洗仪式。我忙前忙后,身上沾了不少池子里的水。我又不敢脱下衣服来。然后就着凉了。

  一开始并不在意。因为我以前遇到过类似情况,撑撑就好了。我可是准运动员的体格呢。

  后来我在家中高烧不退。

  她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在家里照顾我好几天。

  给我换衣服,给我洗脸,从诊所给我拿药,给我做饭。

  我喊冷的时候,她把我抱在我的怀里,在我耳边吹气。我能感受到她的手抚摸我的身体。是关爱的那种抚摸。

  “你贴太近了,不怕传染吗?”我喃喃道。

  “发烧过头了,别瞎说了。”她吻了我的额头,在我旁边睡去。

  我好久没生这么大的病了。我一向自认身体健壮,没想到在床上躺了三天才敢触碰地面。五天之后,我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

  我走到书房,看到她坐在椅子上。

  “你就是穿的太少了。现在又冷。”她说,“虽然这个城市气候比较暖和,你也不能每天都穿一件衬衫去上班。”

  “那你是在……织毛衣吗?”我看到她在摆弄着身边的毛线。

  “对。我好久没试过了。不然我去找纺织的阿姨帮你织一回。”

  “你这毛线衣是哪里买的?”我回到教会复工的第二天,同工问我。

  “订做的。”我又回避了现实。这也不算撒谎。“不过是有名额的。估计你轮不上了。”

  当天我回到家里和父母吃饭。一个月总有一两次。

  我身上带着她的那封信,她的照片,穿着她织的毛衣。

  假如我的母亲翻我的衣兜的话,那么我就不好解释了。但是我已经是大人了。

  “你最近和以前变化很大。你知道吗?”我父亲在餐桌上说,与此同时盯着桌子上的鱼。

  “好的还是坏的?”我若无其事,其实心里一惊。

  “好的也有,坏的也有,好的就是你工作起来更有条理了,讲道更清晰了,好像也更会收拾自己了。坏的就是你参加夜祷会次数少了,出去传道也少了。”

  “我住的地方有点远……所以我在家里祷告。”我记得我当时抿了下嘴唇。

  “这我倒是放心,你不会不祷告。但是圣经说过,还是多多聚会为宜。这样神就住在我们中间。”我父亲看着我,慈祥地说。

  “我还没看过你住的地方呢。”我妈说。

  “很乱,等我收拾好再让你和父亲去,好吗?”我心想的是能推多久推多久,最好拖到世界尽头。我脑子里有千军万马在轰鸣。

  “可以,你说的都可以。乖孩子”

  晚上我回到了和她的家里。和她躺在床上。她这两天又给房子换了新的壁纸。

  “那假如你母亲来到我们这里,看到你住这么大一栋房子……”我和我爱人谈起这个问题。

  “肯定会看出我是和人同居的。”我低垂着眼皮。

  “对。要不然我说我是你的房东?或者是室友?”

  “算了吧,我能拖一天就拖一天。说不定他们就忘了。”

  她没有继续接下话去。和我聊起了别的。

  她开始主动问我圣经的问题了。这点我非常高兴。虽然把自己撕扯至分裂,但是我还是不想让她下地狱。我虽然灵魂已经有了污点,但是我也许还有上天堂的机会。但是不信者是和天堂无缘的。如果我在天堂,看不见她,知晓她在地狱里居住,受苦到永远,我还能继续在天堂上享受永生的福分吗?天堂的喜悦能盖过我的悲伤吗?如果能盖过的话,我反而觉得这是恐怖又讽刺的。一个人进了天堂就没有了最纯粹的感情,变得没心没肺……

  “你可以随便问,只要不问大卫和约拿单的就好。”我脱口而出。我被我自己的话震惊了。每次看到大卫和约拿单的相关经文我就心里一颤。可是我居然说出来了,此地无银三百两。本来不想问,她也许就会问了。

  我是个没事也要犯贱的人。别人夸奖我,我就害怕在他们夸奖我的方面上滑落下去,我担心失手。所以我会故意让自己做的差一点。这样的思想也只有被传统福音派牧师的家庭抚养才能有。因为上帝从来没有应许天色常蓝,所以我干脆把自己天空的颜色粉刷成暗色。这也许是一种自毁倾向,但是我没有看过医生。我对于任何事物都有恐惧和敬畏。我的内心经常被教会之外的现实所刺透。与其挣扎之后遇到险境不如自己下到险境。这是我扭曲的人生哲学。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改的过来。我的思路在遇到她后才开始清晰。

  “为什么,因为他们有同性之间的暧昧?”

  “他们不是暧昧,只是友情,友情好吗?约拿单和大卫都各自结婚生子了。”我说出这话好像过了一个门槛一样。

  “古代的同性恋基本上都是结婚生子啊。”她说。这话说的没错。不说是古代了,就是现代,男同很多都会走向婚姻。我有的时候想问一下,女性在他们眼里是什么?

  “他们肯定没有□□上的关系的。”我说。我觉得她是刻意逗我玩。

  “那我们两个那一晚之前算相爱吗?假如我们一辈子没有发生关系,那算我们相爱吗?”

  “我们当然算相爱。但是大卫是合神心意的人。所以他不会……我觉得他和约拿单更像一种超脱友情之爱。就是教会里弟兄姊妹的爱。”

  “嗯。大卫还因为喜欢拔示巴就借刀杀了她的老公。”大卫的这件丑事太有名了。很多人嘲笑大卫这样还被称作伟人和合神心意的人,但是很多人没有想到大卫因此得到的诅咒:刀剑必不离开你的家。

  “我……我……”

  “嗯?”

  “我害怕有一天我们的关系被公之于众。我害怕……被赶出我的家。我害怕教会的人不接受我。我害怕他们攻击你。不管是言辞上还是行动上。我害怕被他们看为可耻的。但是我又害怕这么隐瞒下去,要是我们最后分手了,我跑到上帝面前忏悔,变成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为耻的人……我也没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说完之后巴不得逃出房间。

  “亲爱的。我不离开你。只要你愿意。假如你被他们赶出来的话,我会养你一辈子的。你不要那么害怕。假如你和我选择分手的话……我也不会怪你。”

  “你不要这么说。我害怕有一天突然‘清醒’了。就和你分手。然后一辈子在怀念你和对你的愧疚中度过。我一直在找一个平衡点。”

  “在我和你的上帝之间的平衡点。”

  “是的。我不会放弃你,我也不会放弃上帝。我害怕沉沦,我也害怕背弃。我这么说的你不会生气吧?”

  “我理解。”她的嘴唇轻轻触碰我的嘴唇。其实更像是碰触到我的内心。我的眼睛里已经有了啦泪水。

  “总有一天,我不会隐瞒我们的关系。”我喃喃的说。我不知道我有一天会不会做到这一点。这只是我的一个愿景。我不可能保住上帝面前的职位同时又公开我的爱情。就是不可以。我已经在脑海里开始模拟辞职的场景。

  “你不要太专注于‘隐瞒’这一点了。亲爱的。”她笑道。

  “我希望我能跟我父母介绍你,他们能接受你。我能继续在教会里任职,但是所有人都接受你是我的终身伴侣。”我知道我说的是傻话。我终于掉了眼泪。

  “亲爱的,不要再多想了,多想也没用。”她把手伸过来,要抹去我的泪水。

  “我这个想法是不是很不现实?”

  “是的。”

  “但我们不可能过一辈子秘密的生活。圣经说过,隐藏的事,总会有人知道的。”我的懦弱暴露无遗。我是一个废物。面对自己珍视的爱情都无能为力。

  “当那天到来的时候,我会和你一起面对的。”她的指尖穿过了我的短发,挑趣一样的摸了我的脑袋,“你不要想太多,睡吧,亲爱的。”

  我拉灭了床头灯。

  我的梦里梦见了七印被打开,天启四骑士在地球上完成他们的使命。天崩地裂,而我无处可逃。我抬头看着红色的天空和快要爆炸的宇宙。

  但是假如末日肯定会来临,何不在爱中迎接毁灭?

柜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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