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在浴缸里面，两个人谁都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彼此的体温融合，呼吸融合。

　　可是心却依然靠得很远，艾莉把自己的心门关闭了起来。

　　林品如感觉到自己不住渗出的眼泪、还有微微颤抖的身体，怕被艾莉察觉，咬住了颤抖的手。

　　她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专注地望着艾莉的黑发，然后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抱住艾莉，头埋进对方的头发里。

　　这辈子，林品如再也不要看到艾莉这副让人心碎的样子，她不会再抛下艾莉一个人不管。

　　林品如在心里默默发誓，可惜艾莉却并不能听见她的心声。

　　稳定好自己的情绪，林品如挤出洗发露，然后温柔而均匀地涂抹在艾莉的湿发上。

　　穿过她的黑发的自己的手，心里慢慢变得平静、心事也变得更加柔软，她看着自己的白皙的手在艾莉的黑发中穿梭。

　　对方并没有什么抗拒，她就像是一个任人摆弄的洋娃娃一样乖乖地靠在她身上、任由自己给她洗发。

　　揉搓着那个人的乌黑的湿发，林品如感觉到发梢的水滴到自己的脸上、胸口。

　　林品如从浴缸中出来，然后把艾莉从浴缸中抱起、轻轻地靠在白色的瓷砖上，俯身轻轻吻了吻对方的眼皮。

　　将玫瑰花香味的沐浴露挤在手心，慢慢揉搓出丰富的泡沫，然后林品如颤巍巍的双手贴上了艾莉的身体。

　　只是再次触碰到对方瘦骨嶙峋的身体过后，林品如再一次忍不住流下了眼泪，然后低下头去不想让对方看见。

　　艾莉却清清楚楚地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别过头去，闭上了眼睛，不想去看林品如恶心做作的痛苦表情。

　　还是那样温柔而细腻的手掌，可是这次贴上自己的身体的时候，艾莉已经没有了原来的那种感觉。

　　那种曾经让她难以形容的，就像是春日的樱花树摇落一样的旖旎、风情无限，而又那么柔软、温暖的感觉。

　　她没有任何感觉，任由林品如摆弄着她的身体，疲惫地闭上双眼、靠在浴缸壁上休息。

　　虽然心里怨恨着林品如，可是自己怎么又是这样下贱的女人？为什么一见到林品如过后，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就松弛了下来，然后产生了久违的睡意？

　　艾莉在心里痛骂自己的卑微、下贱，因为从理智上讲，她并不想原谅林品如，甚至都不想给对方一点好脸色看。

　　可是对于自己的这个姐姐的信任感和依赖感，似乎是与生俱来地刻在了骨子里面，无论她多么口是心非，她还是在看见林品如的瞬间又再次重新活了过来。

　　身体、和心，都是那样飞蛾扑火地迎合着对方。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在浴室里呆着，林品如感觉到了艾莉对于自己的疏离和失望。

　　尽管艾莉没有说出来，也没有表现得有多么明显，但是她就是知道，就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得到。

　　林品如温柔而缓慢地给艾莉从头到脚洗了两三遍，然后重新放好了一缸热水、将艾莉轻柔地放进去。

　　“乖，你先在这里泡一泡热水，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再把家里收拾好了就抱你回去睡觉好不好？”林品如俯身亲了亲艾莉的额头，然后温柔地看着对方的双眼说道。

　　“家？家在哪里？”艾莉空洞而无神的双眼看着林品如，目光明明没有焦点、可是却流出了眼泪。

　　那是真的无法受控制的眼泪，伤心到了极点，都不需要酝酿什么情感，稍有懈怠就流了出来。

　　家在哪里？林品如伸出双手环抱住艾莉的肩膀，头埋在她的颈窝，有一种她即将失去艾莉的危机感。

　　“艾莉，我们会有家的，我会给你一个家的。”林品如无措地紧紧拥抱着艾莉，嘴上慌忙地说着。

　　可是艾莉却伸手一把推开了她，然后自己环抱住膝盖，头埋在圈出来的小空间里，不再理会她。

　　林品如失落地站起身来，然后随便扯了一件浴衣裹上。她知道现在她说什么，艾莉都不会听的。

　　出了浴室，林品如先是收拾起了一片狼藉的客厅。

　　用扫把扫掉地上的玻璃碎片、空酒瓶和散落的烟头、烟盒，然后再用拖布拖干净地上的污渍。

　　把桌上的残羹冷炙和冰箱里早已过期、腐败变质的食物统统扔进垃圾桶，她不知道艾莉这些天都是怎么过的。

　　林品如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这段日子里她只是一味地沉溺在自己的痛苦之中，她又何尝去考虑过艾莉的感受呢？

　　痛苦的不只是她一个人，艾莉同样也痛苦着。可是她却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痛苦，只能连着委屈和泪咽下。

　　上楼收拾卧室，林品如终于知道房间里的酸臭味是从哪里来的了，地上是大片她刚才没有注意到的酒秽。

　　把地上散落的空酒瓶、烟头烟盒和破碎一地的玻璃渣扫起来，清理了三遍地上的秽物，房间里看上去才干净一点。

　　拉开厚厚的窗帘，夕阳西下温暖的黄色阳光洒进了房间；推开窗户，久违的清新空气吹散了屋里的怪味。

　　林品如捡起艾莉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沾上了呕吐物所以只能扔掉，那还是她不久前买给艾莉的最新款Dior。

　　摇了摇头，林品如捡起艾莉散落的内衣、内裤，还有自己的衣物，凌乱地散落在床头、或者地上。

　　不知道自己的衣服为什么会从衣柜中跑出来，是艾莉太生气了用她的衣服来泄愤吗？

　　还是说太想念她，所以抱着她的衣物、闻着她的味道才能入睡呢？那衣服上还有水渍，应该是泪迹，大概还有些口水和酒秽。

　　林品如拆掉床单被套和枕套，从衣柜里拿了一套新的换上，然后把那些散发着臭味的织物放进了垃圾箱。

　　铺好床铺，打开床头柜，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艾莉应该还在里面放了不少烟酒、打火机。

　　她既然已经回来了，就绝不会再纵容艾莉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决心不让艾莉再去碰这些东西。

　　只是唯一出乎她意料的是，在里面找到了一方带血的碎布，上面有两块褐色的血迹。

　　刚开始林品如心里还有些疑惑，可是渐渐地想起了自己那一张莫名其妙丢失的床单——她和艾莉的第一夜。

　　那个醒着装醉的夜晚，她们一起滚过的床单。

　　感动的同时是痛彻心扉的心痛感，她愈发觉得自己对于艾莉莫大的辜负。

　　是，陈洁说得没错。艾莉除了沉鱼落雁的美貌，几乎就是个心肠坏一点的普通人罢了，既没有显赫的家世、又没有良好的教育、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特长、没有什么值得提的兴趣爱好。

　　是，艾莉任性嚣张、飞扬跋扈、心狠手辣、无理取闹，艾莉性格不讨人喜欢、情绪不那么稳定。

　　在别人的眼中，艾莉是一个那样不值一提的人，可是只有林品如知道，艾莉所有的好，都只给了自己一个人。

　　可是自己，却还辜负了她。

　　林品如感到自己的眼泪滴落在那方碎布上，于是立马仰起了头，紧紧拽着那块破碎床单的手也松开。

　　扔掉了床头柜里面的烟酒、打火机，把那块见证着两个人对于对方忠心不二的破布放了回去。

　　林品如把卧室从头到尾收拾了一遍，等她气喘吁吁地坐在床上的时候，房间里已经任何异味都没有了。

　　不过为了防止艾莉格外敏锐的鼻子闻到什么，林品如还是拿出她那瓶淡玉兰香味的香水喷了喷。

　　一切收拾好后，林品如才下楼去，到浴室把已经在雾气弥漫、热气氤氲中睡着的艾莉给轻柔地抱了起来。

　　其实林品如进浴室的时候艾莉就已经醒了，只是她依然微微闭着眼睛，不愿意睁眼醒来。

　　林品如替艾莉擦干身体、然后把她抱在小凳子上替她一点点吹干头发，吹风机里的热风伴随着不可避免的噪音，让艾莉突然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艾莉感受着那双手轻柔的动作，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她呆滞着一动不动，任凭林品如再次抱起了她。

　　将怀中那个生命力微弱得可怜的艾莉轻轻放在床上，林品如从衣柜中拿出一套干净的内衣裤替她穿上，然后才将艾莉安置进被窝，仔细地掖好四方被角。

　　“艾莉，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林品如温柔地看着艾莉的双眼，用几乎是祈求的语气说着。

　　是啊，她确实是在祈求，祈求艾莉能够原谅她这几天的出走、把她丢在一旁不闻不问，就只顾着自己逃避。

　　艾莉的眼睛里曾经绚烂夺目的神彩似乎是被人剥夺了，她只是呆滞地看着林品如，然后又扭过头去。

　　一句话的回应都没有，不知道是因为饥饿无力、还是因为对她太过失望，甚至到了灰心丧气的地步。

　　可是林品如却并不会因为艾莉的逃避就退缩，她知道艾莉现在正是伤心难过、生气失望的时候。

　　于是她只是伸出手去摸了摸艾莉的头发，然后继续说着：

　　“我去给你熬一点白粥，你这么久不吃东西了，吃点白粥先垫垫肚子，等你好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对方依旧没有搭理她。林品如看到艾莉那副冷漠、瘦弱又病怏怏的样子，她立马就有想要把艾莉送去医院检查的心情。

　　但是知道艾莉是个胆小鬼，怕打针、怕吃药、怕医院白森森的墙面、怕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所以，林品如现在又怎么忍心逼她去最讨厌的医院。

　　林品如关门出去了，她还要去超市买一些新鲜的蔬菜水果、买一些禽蛋肉类，她要回来喂饱自己家里这个挑剔、胃口薄弱、可是必须要好好吃饭的女人。

　　艾莉眼睁睁地看着林品如关门出去，心里紧跟着又一下子提了起来，她不知道林品如等会儿还回不回来。

　　万一那个人，又像是那天一样，一句话不说地就把她抛下，然后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的话，她该怎么办？

　　只是说不出挽留的话语，与其说是因为骄傲，不如说是因为恐惧——一种深植于艾莉的心中，难以言喻的恐惧。

　　还好，那个人最后还是回来了，艾莉看着递到嘴边的白粥，抬起眼来委屈地看着林品如。

　　这个人怎么能够这样对她？怎么能够为了别的人就生她的气、就把她抛下几天几夜不管不顾？

　　林品如吹凉汤匙中的白粥，熬了许久比较粘稠，对于胃不好的人来说，更加好吸收。

　　艾莉冷淡地看着面前献殷勤的人，别过头去，然后就感到一对柔软的嘴唇贴上自己的嘴唇，将口中的粥渡给自己。

　　受不了这么恶心的方式，只会让她感到反胃而已，艾莉伸出手去想要接过饭碗，可是一碗白粥她都端不起。

　　最后，她还是只能乖乖的，顺从林品如将粥一口一口地喂给自己，胃里的紧张和空虚，一下子变得温暖妥贴了。

　　“艾莉，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林品如放下碗，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这句话说得绝对认真、发自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