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杨雪晴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心里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憋闷，她憋得太久了、也闷得太久了，怎么原来都不觉得。打开窗户，夜里的凉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她冷得一个哆嗦，不过很快适应之后就将头放在车窗的床沿上吹拂迎面而来的冷风。

　　“杨小姐，这个季节里天气还很凉，你还是把车窗关上吧，小心感冒。”大壮一边开着车、一边通过后视镜看着坐在后排吹冷风的女人。他来接过杨雪晴很多次了，可是这一次对方却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尤为烦燥，从上车开始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她那样的女人还是笑着好看些，春花秋月一样，看了叫人欢喜。

　　杨雪晴听到了大壮的话，只是转了转眼珠子冷冷地看了一眼大壮，并没有做出任何回答，依然将下巴垫在车窗的床沿上吹冷风，眼睛呆呆地看着城市的夜晚闪烁的霓虹。她原来对于自己的命运总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烦躁过。

　　城市的夜空灰蒙蒙的一片，夜里闪烁着能晃花人的眼睛的七彩霓虹，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浊世就是一片泥潭，陷进去就陷进去了，陷得深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杨雪晴的脸被冷风吹得发痛，可是她却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不安地跳动着，扑通、扑通、扑通，心跳的声音在耳膜震动，那么鲜活、那么清晰。

　　眼睛有些酸涩，迎风洒泪的景象太过滑稽可笑，杨雪晴收回脑袋正坐在后排，眼睛通过后视镜直勾勾地盯着正在开车的大壮，每次王老板叫来开车接自己的都是这个男人。原来杨雪晴对王老板没什么感觉，所以对大壮就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对方是个忠厚木讷的男人。

　　可是现在杨雪晴却恨透了王老板，所以连带着看大壮的眼里，都多了几分怨毒。不过大壮为人确实木讷到愚笨的地步，他看不出来杨雪晴眼里的恨意，只是不知道那个千娇百媚的大美女为什么要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大壮看了看后视镜后迅速地低下头去，然后黑黑的脸上浮现一抹诡异的红色，整个人的脸色又红又黑，显示出一副痴汉的憨态来。

　　男人见了她流露出这副痴态的，十个中有九个，唯独剩下的一个还是个男同性恋。杨雪晴对这幅场面早已经司空见惯，她习惯于卖弄自己的美色来讨好男人、或者女人。她把美色当作资本，将那些想入非非、垂涎三尺的狼豺虎豹收作裙下之臣。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一切，知道那不过是自己选择的混日子的办法。她没想过自己会后悔，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后悔的。

　　她错了。杨雪晴垂下头去，想起男人女人交织的白花花的肉体，心里泛起一阵一阵的呕意。男人肥胖而松弛的身体重如千斤，压得她夜里几乎喘不过气来。除了肥肉，不修边幅的男人们的体臭和口臭同样也让人恶心，她还得打起精神面对那一副副猥琐油腻的尊容。她知道那个时候应该把自己当作一具尸体，灵魂从肉体中剥离，这样就可以勉强放任自己的堕落。

　　可是现在她却再也不想那样做了。

　　或许是因为她的灵魂，似乎找到了归处。

　　车子在飞快地行驶着，越迫近王老板住的酒店的时候杨雪晴的心里就愈发的烦燥。大壮一向是个很沉默的人，他注意到了杨雪晴今夜心情不好，可是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喜欢这个漂亮的女人，因此每次老板给他派任务的时候他都在心里偷着乐。可是他又怕老板给他派任务，因为这意味着自己车后座上坐着的那个天仙般的人物，要被王老板那样的肥猪糟蹋。

　　大壮心里是感激王老板的，王老板看他为人老实于是赏了口饭给他吃，让他能够在这个大城市里养家糊口。而且如果不是因为王老板的缘故，恐怕像是杨小姐这样天仙一样的女人，他这样的人只有在梦里才见得着；可是大壮又打心底里瞧不起王老板，他觉得王老板这个人有了老婆还在外面沾花惹草，不正经。他还觉得王老板糟蹋了杨雪晴这个仙女，有罪过。

　　虽然大壮愚钝，文化程度不高，不过在他淳朴的世界观里，美好的事物是要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欣赏的，而不是被像王老板那样的人拿来糟蹋的。他同情杨雪晴，可是却什么也做不了。

　　“停车，我要下车！”车子又经过了一个十字路口，眼看着都要到酒店了的时候被杨雪晴突然叫停，她心里燃烧着一阵抑制不住的渴望，杨雪晴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地疯了，可是她还想继续疯下去，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至少今晚她心里已经装满了另一个人。她承认她的确是个放荡的女人，可是今晚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任自己和王老板上床了。

　　大壮愣住了，他不知道杨雪晴今晚为什么如此反常。不过他并没有停车，而是继续往前开着，直到杨雪晴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去扒拉门把手，他才满头冷汗地踩停了刹车。

　　“今晚放我走吧，就跟干爹说我半路上身体不舒服回去休息了，他不会为难你的。”杨雪晴见大壮停了车，于是赶忙从车上跌跌撞撞地下来，大壮也跟着下了车。

　　“杨小姐，既然已经坚持了那么久了，为什么不能继续坚持下去呢？”大壮有些惋惜地看着杨雪晴，他也不知道该为杨雪晴的决定而高兴、还是遗憾。他看着面前神色冰凉的女人，继续说：“这个机会老板能给你，同样也能给别人。王老板永远不会缺女人。”

　　“不，今晚我得走。”杨雪晴坚决地看了一眼大壮，然后转过身去在空空荡荡的大街上伸手招揽出租车。她穿的很单薄，四月的季节里穿着一条连衣裙和一件包身的外套，美丽又冻人。

　　“你去哪里，我送你过去。”大壮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对杨雪晴说。可是那个女人却像是听不见他说话一样，头也不回地依然在冷风中张望。

　　“上车吧，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你放心，我是不会告诉老板的。”大壮三两步走上前去，不容分说地一把抓住杨雪晴的手腕把她往车里拽，然后不顾女人的挣扎一把将她塞进了车里。

　　“你好歹是一个大明星，要是被人认出来或者拍到都对你影响不好。况且你一个人在夜里坐陌生人的车太危险了，你要去哪里我都送你，你别闹了。我也好早点回去跟老板交差。”

　　杨雪晴咬着嘴唇看了看大壮的后脑勺，心想这人真是个四肢发达的壮汉，她幽怨地望着自己被抓红的手腕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报上了林品如的公寓地址。她只听过一次，可是却再也没有忘记。

　　·

　　站在林品如的公寓门口，杨雪晴呆呆地望着刷着白漆的铁门，然后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可是鬼使神差般的还是来了。

　　自己在干什么？杨雪晴在心里问自己，然后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心想是不是今晚喝的酒太多，所以做出来的事情这么反常。她到底是为什么抛弃了自己的恩客、自己的金主，然后大半夜地跑来找一个有夫之妇？她是不是疯了？事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是站在林品如的门前，心底的渴望便愈发蓬勃的生长，似乎就要破土而出在她的心田上毫无顾忌地变成一片密林。杨雪晴是一个活得很嚣张的人，也不喜欢压抑自己的情感，她感受到自己身体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见林品如，要见那个叫她魂牵梦萦的女人。

　　所以她不顾一切地将手指的指节放在了林品如的门前，然后急切地叩响了房门。

　　杨雪晴没有想到的是，门很快就开了，所以尽管她还没有做好面对林品如的心理准备，就看见自己想了一晚上、甘之如饴的可人儿就那样好端端、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杨雪晴的双眼凝视着林品如的脸，把对方惊愕的神情尽收眼底，她终于又见到她了。

　　“杨雪晴，怎么是你？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我家来干什么？还有，沾在我嘴唇上的你的口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林品如正坐在沙发上冥思苦想杨雪晴的口红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嘴唇上，结果正主这就送上了门，这下好了，正好可以把事情问清楚好去跟艾莉解释。

　　“我爱你，林品如。”杨雪晴直接把林品如的话忽略掉了，她见到那个人的那一刻开始，她心底的渴望聚众造反、叫嚣着要把面前的女人狠狠地搂在怀里。实际上杨雪晴也这样做了，她伸出手去拉住林品如的手，然后强硬地将对方一把拽进自己的怀里。

　　不顾林品如在她的怀里拼命挣扎，杨雪晴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接着说：“我知道爱不爱的话从我的嘴里说出来很荒唐。不过你听过红拂夜奔的故事吗？我和红拂女一样，为爱夜奔，今夜特地前来投你，林品如，我唯独对你有这份用心，你懂吗？”

　　“妾似丝箩不能独生，一心依托于参天大树。”杨雪晴感受到怀里的人动作小了许多，她以为自己的话感动了林品如，于是收紧了怀抱将对方抱得更紧，两具柔软芬芳的女人身体紧紧相贴。在遇到林品如之前，杨雪晴从未想过自己会做出这么庸俗的事、说出这么酸腐的话。可是如今，杨雪晴感觉她似乎真的变成了传说中的那个勇敢而坚定的红拂女。

　　“我既然来投你，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压抑自己的感情。虽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也没有指望过你能够如同故事中的李靖一样收留我、从此与我恩恩爱爱。”杨雪晴说到了这里还是有些难掩语气中的失落，她微微松开了林品如的身体，然后抬头直视着林品如的双眼说：

　　“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我爱你，我想要把我自己托付给你。”杨雪晴说到这里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去，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我从来对人们口中的“爱情”嗤之以鼻，后来发现只是因为没有早点遇见你。或许现在我还是不相信爱情，不过我相信我爱你。我知道你已经有家庭了，可是我不在乎，我只想告诉你，我爱你。”

　　杨雪晴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林品如低下头去、神色复杂。

　　“林品如，托你的福，今晚让我看了一出好戏。”艾莉躲在门后偷听了半天，听到了这里终于忍不住了，她双手抱在胸前斜倚在门框上出口嘲讽，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闪着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