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47
往郊外走的路好像异常安静, 至少,那些吵闹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汽车引擎轰鸣, 夜风呼啸。
上一次回去小荷镇,还是在十三岁那年的深秋, 楼泽玉刚回国。
那几年JR的事情很多,楼泽玉出国读书三年,每一次回来都是安语去机场接他。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下着雨, 本来晚上九点就能落地的飞机晚点了。
她捧着一壶热腾腾的甜米酒坐在机场到达大厅的长椅上, 心中惴惴不安。
今天来机场的路上天气很差,现在雨下大了, 云层也很厚,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 液晶屏幕上显示的Delay愈发让她不安。
也许是那些年的朝夕相处让她产生了依赖,她渐渐意识到, 楼泽玉好像才是她最在乎的那个人。
这种感情她自己也很难说的清楚,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对他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兄妹之情了?
吴叔叔担心她长时间坐在机场大厅会着凉,便要她去车里等, 她不愿意,还说:“泽玉哥肯定一出来就会找我,我要坐在他一眼就能看得到的地方等他。”
这三年, 她在同样的位置上等了他四次, 所以这第五次一定不能缺席。她还催促吴叔叔说:“不知道泽玉哥究竟几点到, 吴叔叔你去车里睡会儿吧, 让我在这里等他就好。”
那个晚上的时间好像过得很慢,到达大厅的液晶屏幕上每一秒钟的跳动都显得很漫长。
人来人往, 带起的冷风拂过她的面颊,她捧着保温杯眼巴巴看着那个出口,一等就是五个多小时。
凌晨一点半,屏幕上的航班信息终于更新,她松了口气,至少是安全的。越是知道他接近,她的心情便越是忐忑。
她匆匆忙忙去了一趟洗手间,仔仔细细检查了自己的容貌,整理了自己稍显凌乱的头发才又回到刚才的位置等他。
凌晨两点,她终于见到了日思夜念的那个人。
十八岁的楼泽玉已经是一米八几的身高,眉眼还是青葱的少年模样,完全没有现在的成熟冷厉。他虽清瘦,脸部线条却柔和,那双晨星般的眼睛哪怕疲惫也眼底有光。
他匆匆走来,棕色风衣上带着些许凉意,手上的行李箱被他随意推出去,安语走上前,撞上一个结实的拥抱。
以往的分别和重聚,拉拉衣角就已经是他们最亲近的举动,所以那是她第一次和楼泽玉拥抱。
没有吴叔叔在一旁看着,她在惊讶过后大着胆子去环住他的腰,亲昵埋进他的胸口,嗅着他身上熟悉的香气,感受着他的心跳和怀抱的温暖。
楼泽玉伸手揉着她的头发,小声责怪:“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回家?”
她被楼泽玉按在胸口,只能闷着声音说:“说好了要等你的,我不能食言。”
她高兴抬起头,眼巴巴望着他问:“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啊?”
楼泽玉唇角带着笑,再一次把她按进胸口,故意用力揉着她的头发,语气宠溺:“带了带了,你这小丫头是不是只想着礼物,没有想我啊?”
她毫不犹豫回答:“想了想了,天天都盼着你回来呢!”她又抬头问:“泽玉哥,以后你是不是都不用再离开家了?”
他伸手替她整理着刚才被揉乱的发,笑着说:“是,以后就在家里陪你。”
手中捧着的甜米酒还一口没喝,她就已经尝到了幸福的滋味,是楼泽玉带给她的。
但那天晚上回家以后她就病倒了。
她其实身体很好,来楼家六年时间基本没有生过病,偶尔有一点打喷嚏多喝点热水自己就好了。
那是她第一次病到起不来床,把楼泽玉吓坏了。
她病得迷迷糊糊,却也知道楼泽玉整夜守在她房间。
她的那张小书桌就在窗户边上,桌上有一盏她很喜欢的兔子台灯,自从妈妈去世以后,她晚上睡觉总会开着一盏灯,但那天晚上台灯昏黄的光被楼泽玉的身体遮挡,她睡得很不安。
恍惚中,好像是有一团迷雾把她重重包围,她惶恐喊着:“妈妈,妈妈。”
印象中那个温柔的声音没有出现,是楼泽玉的声音在混沌中一把抓住了她。
“安语。”
她知道那是楼泽玉,在楼家,只有他会叫自己全名。
她无力的手动了动,下一秒就被人握在了手心。
明明害怕又难过,却因为被他握着手,不安的心一点点被抚慰,她不再颤抖,也不再害怕。
她知道,这双手会牵着她走出迷雾。
清晨醒来的时候,楼泽玉垂头坐在自己床边,他整夜未眠,察觉到自己的动作,立刻朝她投来关注的目光。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已经让他十分疲累,这一整夜的守护让他眼底的青黑更加明显。
她的脑袋昏昏沉沉,有些不清楚他为什么在这里,但又很开心他在这里。
他还没有开口说话,安语就先问:“泽玉哥,是你在叫我吗?”
他唇角轻轻一弯,“你听到了?”
她点点头,应:“嗯,谢谢你。”
给她安定。
两人沉默对望,似乎是感冒还没有好,她有些发热,便推推他的手臂说:“你快去睡觉吧,我已经没事了。”
楼泽玉替她倒了一杯水,看着她面色稍稍恢复才起身离开。
临到门前,她叫住他。
楼泽玉回头问:“怎么了?”
她攥紧了身上的被子,小声问:“泽玉哥,周末能不能带我去小荷镇玩?”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说:“好。”
她那时候想,楼泽玉之所以答应得这么干脆,一定是因为心疼她等了六个小时而生病。
小荷镇离市中心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因为古镇建筑保存完好,又极具江南水乡特色,前两年市政府将小荷镇开发成了旅游景区。
楼泽玉并不知道她去小荷镇的真正目的,他可能真的以为她想去玩。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拿驾照,却又不想出门的时候总有吴叔叔跟着,所以他一早就叫好了车等在路口。
家里车的后排总是有个中间扶手,换了出租车,没有那高级的配置,好像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悄悄拉近了。
那天有点冷,楼泽玉却没有多穿衣服,上了车没多久,他就冲她说:“坐过来点,有点冷。”
前头的司机一直听着电台里的路况广播,突然听见楼泽玉的话,非常好心地问了一句:“要,要不我开个空调?”
楼泽玉沉着脸,抬手掩嘴轻咳一声,极力掩饰着尴尬。
她那时候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心里只想着他一直怕冷,开空调也不怎么管用,所以她根本没有多想,非常开心就往他身边凑。
她甚至丝毫不顾及楼泽玉已经是个成年男人的事实,自以为贴心地拉开外套的拉链,抱着他的手就往自己衣服里塞。
他说觉得冷,可她那天莫名觉得好热。
小荷镇被开发成旅游景区,很多老建筑也被完整保存了下来,这其中就包括她和妈妈曾经住过的那栋小楼。
临近冬天,去小荷镇玩的人并不多,那天又正正好是阴天,秋风一起,浑身都要跟着哆嗦两下。
她那时候还责怪楼泽玉,说他明明知道天气冷还要把风衣敞开了穿,她也不怕惹他烦,一边碎碎念一边帮他把外套扣子整整齐齐扣上。
想着他冷,她又带着他去小镇入口的牌坊旁边买了一个热腾腾的烤红薯给他抱着。
从小锦衣玉食的楼泽玉自然没有吃过烤红薯这样灰扑扑的街边小吃,为了不让他嫌脏丢掉,她一遍遍嘱咐楼泽玉这是她待会儿要吃的东西,一定要他好好拿着。
她带着楼泽玉在小镇里闲逛,聪明如他,很快就看出来她对小荷镇十分熟悉。
走到一处小石桥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你以前来过吗?”
她朝他微笑沉默,上前拉着他的衣袖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小荷镇有一条自北向南的小水渠,沿水渠居住的人家每家后门都有一段石砌阶梯可以下水,水渠的水很干净,时常有人在水渠边上洗衣服。
他带着楼泽玉沿着水渠一路往南走,在接近那个名为“荷花池”的人工湖旁边有一栋白墙黛瓦的木结构二层小楼。
她站在水渠边上,指着那小楼的二楼说:“那里,是我的家。”
她那天很开心,并没有因为自己没有爸爸妈妈而觉得难过,因为她从心里觉得,她有哥哥了,哥哥和爸爸妈妈一样,都是她的家人,她的家人是楼泽玉。
可那个时候楼泽玉盯着她看了很久,好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难过,直到看清楚她眼睛里闪烁的微光不是泪水,他才确信,眼前的人比他想象中更为坚强。
他一手捧着烤红薯,一手牵起了她,他说:“走,带我去前面看看。”
他的手因为抱着烤红薯而温暖着,是她关于那天的记忆里最深刻的一段。
他们牵着手走过小石桥,在白墙黛瓦间,两人的身影无限拉近,她向楼泽玉打开了心底最深处的那扇门,把自己一生中最深刻的伤痕暴露在了他眼前。
那一天,也许只是楼泽玉生命里无比寻常的一天,但对她来说,意义重大。
六年,她用了六年才能直面残酷的现实,才能微笑着对人说起,那里是我的家。
那些封存的记忆终于沉寂,不再叫嚣着折磨她每一个难眠的夜晚。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他。
所以她,怎么会不爱他?
那天天气很差,才刚刚走过小石桥,天上就飘着细细的雨丝。她拉着楼泽玉在雨中奔跑,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那个被妈妈追着满巷子跑的时光,她的快乐如此纯粹,只要妈妈给她的,楼泽玉也能给。
她带着楼泽玉跑到湖边的小亭子,那里是她小时候最常呆的地方,四角小凉亭视野开阔,四面通透,一抬头就可以看到那扇小窗里,妈妈正在厨房为她烧着那些没什么味道但充满了爱的饭菜。
她和楼泽玉讲起了小时候的故事,渐渐地,雨下大了,他们被困在那个小亭子里无法离开。
她说饿了,楼泽玉便从怀里拿出了那个烤红薯,她摸了摸,竟然还是温热的。
她所有情感的来源都很简单,只要他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就足够让她欣喜很久很久。
那天,她和楼泽玉同吃一个烤红薯,她清楚地记得他说:“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