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寄燕然(七)


  “好久不见,父亲。”计臻平静道,“还有头次见面的,弟弟。”
  “你也配。”那少年嘲讽地说。
  越汲怒了:“你小子说什么屁话!放尊重点!”
  “你又是谁?”少年不屑道,都没看他一眼。
  越汲暴起:“你姐夫!”
  “好了。”府君缓慢地制止了这场无意义的吵架,“好歹是一家人。”
  少年听话地闭嘴,高傲地睨向这几个人。
  “狗东西。”越汲咬牙切齿道。
  “十三岁后,就不是了。”计臻说,“我现在姓计,我母亲的姓。”
  少年被激怒:“你——”
  府君依然面无表情,不见喜悲,缓缓道:“阿虹,你呢。”
  但虹道:“不是阿虹,是但虹。”
  “原来如此。”府君冷漠地说。
  荆苔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想了,当归忽然攥住了他的袖子,荆苔低头:“你什么感觉?”
  当归看着他们,语气不善:“该死。”
  第76章 寄燕然(七)
  府君的视线冷冷地扫过堂下,包括他的三条血脉,最后他淡然道:“倒是老夫记性不好,忘了。”
  小少爷得意地大笑,以为自己在两个前姐姐面前获得了极大的胜利。
  从此以后,不论是明府,还是家族的秘密,都将完全地属于他,不会有任何人能阻碍他,小少爷越想越高兴,笑得五官扭曲,用一种睥睨天下的神态去看计臻和但虹——他满以为自己能从她们脸上看到挫败、不甘、或者其他的什么——什么都好,只要是任何能证明她们是败者的证据。
  但小少爷的表情僵硬在一个狰狞的状态,他没能看到他所想看到。
  两个姐姐都很淡然,就好像她们失去的只是数千里外的一阵风,她们所根本不在意的风,又或者是只是一片落叶而已。
  计臻笑了笑,环顾四周,道:“贵人多忘事,自然如此。”
  但虹攥着她的袖子,一言不发。
  她好像又沉进噩梦里了,呼啸、塌陷、风暴,都像一把钉进她脑门和胸膛的铁锤,一下一下,持续不断,她会被这个过去的铁锤严实地钉进过去的噩梦里,她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
  因为一切已经发生,一切不能转圜。
  计臻握紧但虹的手,对着府君遥遥道:“府君,今日锦杼关遭此大难,府君可曾想过?”
  “老夫乃是凡人,不晓通天之道。”府君非常平静道。
  越汲实在看不懂明府府君,他在锦杼关的年岁,从流浪,到寄居,再到离群索居,他离实际上的锦杼关很近,其实又很远。
  他听说过百姓对府君的颂歌,也曾在车队里远远看过一眼,但府君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不知道。
  远处风云变幻,地动山摇,薤水水面不断上涨,水塔折断,想来逐水亭的仙师已经纷纷踏剑而出,在黑云压城上露出如流星一般的光痕。
  唯独此处,平稳如初。
  “既然地动,明府有此大阵,为何不开门?”越汲终于没忍住,质问。
  小少爷理所当然道:“这是我们先祖留下来的阵,凭什么给旁人用?”
  越汲气急:“果真……一脉相承!一个模子的冷心冷性!无情无义!”
  荆苔心想,当归说得不错,果真该死。
  他此前并不知晓这一层关系。
  越汲被乾娘所收养时,计臻已经养在她的膝下了,看上去比晴姐小上几岁。
  越汲记得那天计臻穿的素色衣衫,头上只有两支银簪子,耳边一对葫芦形状的坠子,很爱笑。
  晴姐不爱说话,平日里沉默寡言,后面遇到了一个同样沉默寡言的夫君。
  在家里常常吵吵闹闹的,反而是他和计臻两个“外人”,每次他们俩掐起来,乾娘和晴姐老是在旁边支起桌子喝茶看热闹。
  此前,越汲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
  在锦杼关流浪多年,没碰到几个好心人,倒是各类杂碎遇到不少,晚上想找个能避风雨睡觉的地方也难得。
  他并未从乾娘口中知道计臻从前的事情,也没有着意问过,反正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而未来还在前面,越汲相信他和计臻会有一辈子,完完整整的一辈子,等到哪一天谁去了,另一个人就会给对方支一个棚子守灵,一直守到能一起走的那一天。
  府君抬起眼睛,似乎什么也触动不了他,明府之外的地动似乎都无法让他的头发丝颤抖一下,他抬起眼睛,第一次注视自己陌生的、已经长大的、被自己早早抛弃视为弃子的女儿,只是问:“你为何而来?”
  “府君。”计臻说,“请您打开大门,迎百姓进来。”
  声音平缓却有力、坚定。
  小少爷立刻暴了:“你想得美!来人!把这些人给我赶出去!”
  家丁们纷纷互相交换眼神,府君没有开口,他们不知道该不该听从小少爷的话。他们是明府的人,这里护佑了他们的平安——在这危难的一天。
  府君一直没有开口,他和自己曾经的女儿仿佛陷入了一场凝重的对峙。
  几个侍女疾步奔来,“啪”地跪下,焦急中还保持着对府君的尊崇,其中一个道:“府君大人,门外聚集了不少百姓,正在……叩门。”
  而可以听到的是,那些撞门的声音就像军队拿着粗重的圆木撞击城门,很明显这位侍女对情况作了稍微的语言修饰,期望能免受府君的怒火。

第76章 寄燕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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