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渡河汉(十七)


  可惜慢了一瞬。
  本来十分流畅的铃铛声断了两个弹指,两尾醒神的骨影在鱼群中低吼,硬生生掉转过头,向反方向逃出。驱赶的弟子忙派出四名单独对付这两尾,那两尾的低吼响彻云霄,朱弦竟听出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壮感,它们发疯地搅乱阵形,弟子纷纷受创,朱砂哇地吐出一口血,脑仁晕眩,手也不停颤抖。
  不能停!不能停!
  骨影群已经进了大半,她身后,输送灵力的弟子一批一批地换着。
  朱弦没有精力管那漏网之鱼,灵脉突突地疼,像被揪在了一起,她咬牙竭力坚持到所有骨影进网之后,铃铛声突兀地停下。习惯了这声响的的弟子们以为突然失了聪,脑子一片乱,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朱弦忽然向前几步。“师姐!”他们齐声叫,但朱弦没有回头,毫不犹豫地从堤上跃下,手上只有一把没开锋的弟子剑。
  噹——
  黄铜铃铛坠落在地,一枚灯簪错空而来。
  ——荆苔和甘蕲来了。
  第131章 渡河汉(十七)
  “好。”荆苔深呼吸了几次,摸向头上,灯簪抽长成剑,鹤尾狡黠地翘着,甘蕲上前接过那一盏灯,隔着灯罩抚摸火焰,朦胧的灯火夹在他们两人中间,乍一看仿佛捧着太阳或燃烧的心一般。
  甘蕲离得很近,他遍身的温度都经由命灯流到了荆苔的心上。
  荆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这种温度于他而言太过灼手,很难长久靠近——挽水有多冰凉透骨,甘蕲的怀抱就有多滚烫。
  “去吧。”甘蕲说,深深地盯着荆苔的双眸。
  过去的这些天,荆苔日日撑着困意琢磨法阵,甘蕲总会陪着他,不说话,但陪着他。有好几次,荆苔对上甘蕲的眼神,都会觉得甘蕲或许会拦着他,而他想这件事总是要自己做的,冥冥之中好像都是这样,所以荆苔不想见王灼,也不想见徐风檐、何人斯和梅初,因为他们都会拦着他,可他终究要做的。
  而甘蕲——直到荆苔拔出剑站在大堤的这一刻之前,他都以为甘蕲会反悔,会说你不要逞强,会把自己拉回来,甘蕲的眼睛一直都在说着这样的字句,可他终究没有开口。
  “你不拦我么?”荆苔终于没忍住。
  灵网中的骨影群太多了,互相之间打成死结,巨大的压迫力透过水面的遮掩依旧清晰可闻,那些痛楚和骨骼的脆响仿佛身临其境,若是有人不小心陷在它们的爱恨情仇里,想必早已经灰飞烟灭了。
  甘蕲摇摇头,眼眸有一瞬红得像珊瑚:“小师叔去吧。”
  “去吧。”他说,“无论如何,无论身处何方,我一定、一定能把你捞出来的。”
  “像挽水?像锦杼关?”
  “像挽水。像锦杼关。”
  荆苔笑了,甘蕲问:“我给你的白珊瑚,有没有戴着?”
  “戴着。”荆苔摸摸胸口,“那我给你的……印章呢?”
  甘蕲也拍拍胸口,带着笑:“九连环也在,我现在很熟练了,闭着眼睛也可以。”
  “真厉害。”荆苔说,顿了一下,“那我去了,不难,我会回来的。”
  “小师叔说话算事。”甘蕲还是笑。
  “嗯,说话算话。”荆苔挽了一个剑花,吞了半壶的灵丹,滞涩已久的灵力开始在周身流动,滋养每一寸皲裂、破碎的灵脉,那不是什么好感觉,甚至很疼。
  荆苔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真的好久没有触碰到“痛感”这两个字。
  好陌生的字眼,好陌生的感觉。
  他默念口诀,右脚抬起又落地,用剑尖挑起甘蕲手里的黄铜铃铛。
  铃声没有节奏地响着,成了除浪声、骨裂声、风声以外唯一的声响,静静地为荆苔的起阵伴奏——以剑起阵,是他曾经最擅长的事情。
  他一步一步走着,如踏平地。
  走进那团矇昧的漩涡、走进他梦中的阴影、走进那拼凑的白骨坟墓。
  朱弦惊讶地瞪大眼睛,胳膊上的抽痛一阵一阵地传来,与波浪的节奏几乎一致,鲜血在四肢百骸中流动正如水流在河道中突进,直至荆苔的身影完全被旋风吞没。
  甘蕲守在荆苔消失的地方,仰头。
  朱弦觉得他的眼神很悲伤,这让人难以置信。
  整个世界短暂地失去了半柱香的听觉。
  何人斯和绯罗在这个时候气喘吁吁地出现了,但已不见荆苔的身影,何人斯抽剑指着甘蕲,蹙眉问:“小苔呢?”
  朱弦忙说:“师叔进去了,他说,他说他要起阵。”
  “啊?”绯罗奔过去把朱弦扶起来,“起什么阵。”
  何人斯浑身上下环绕着一股冷冰冰的气息,像整个世界都欠了他的债:“你,怎么敢,放他进去?”
  烟雾外,王灼觉出不对劲了,他狠狠抓住衣袖,憋着气扭头问徐风檐:“他告诉你要这样了吗?”
  徐风檐一激灵:“没有啊,他没有说!”
  王灼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徐风檐扶他一把,人也傻了:“小苔又瞒着我们?”
  “是。”王灼说,“他又瞒着我们。”
  “不行!”徐风檐坚决地说,“绝对不行,要把他拉出来,不能进去,怎么能进去?”
  王灼一张脸冻得青青白白。
  “师兄!你知道的!小苔不能进去啊!你知道他的情况!”徐风檐急躁得脑仁冒汗,终于没忍住吼了出来,“他没有……没有灵骨啊!!”

第131章 渡河汉(十七)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十六蓂章节列表在线阅读章节

正文卷

十六蓂章节列表在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