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卷(法医秦明系列第二卷众生卷4)_分节阅读_第38节

  其实那只是两具紧紧搂抱在一起的人类尸体。
  特警确定那是两具尸体之后,立即通知了辖区派出所,而辖区派出所在接完电话后,直接又打了县局刑警大队法医的电话。两拨人马迅速赶赴了现场。
  其实只要是大的水面,“收人” 注 【收人:俚语,收人命。】 是很正常的。不管是什么湖、什么水库、什么水塘,经常都会有人不慎落水导致溺死,或者投水自杀。
  而且,据现场的特警描述,这是两具紧紧拥抱的尸体,死者是一男一女,这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男女殉情的狗血剧情。这种剧情虽然狗血,但是各地也偶有发生,并不算什么特别稀罕的事情。
  所以,出警的派出所民警和法医,都没有觉得自己是遇见了什么特别的案子。
  法医抵达现场后,立即着手对尸体进行尸表检验。所谓两具尸体紧紧相拥,实际上就是男的紧紧搂住了女的。尸僵十分强硬,费了挺大的力气,这才破坏了死者的尸僵,把两具尸体分了开来。
  男性尸体被仰卧放好之后,因为体位的变化,气管内的大量蕈状泡沫从口鼻腔内涌了出来,用纱布擦掉之后,依旧会有泡沫不断地涌出。这就是溺死的最典型特征了。
  然而,女性的尸体被平放之后,没有任何泡沫从口鼻腔涌出。当然,这也不能就这样断定女尸不是溺死的。毕竟,每个死者即便是死因相同,其表现出来的特征也是不一样的,这就是个体差异了。
  法医此时依旧没当回事,从勘查箱里拿出了一支棉签,插进了女性尸体的鼻腔深部,想看看尸体的鼻腔深部有没有水中的泥沙。结果是阴性的,他们并没有发现任何泥沙。
  此时,法医有了一些疑惑。他们掰开女性尸体的双手,想看看死者在死前有没有抓握水草、泥沙的自救动作,结果也是没有发现。甚至有法医认为,女性死者根本就没有任何窒息征象,完全不符合溺死的特征。
  两具尸体的衣物被去除之后,法医又发现女性死者的胸前似乎有新鲜形成的皮下出血。而男性尸体表面的损伤更多,他的胸前有块状的皮下出血,右侧腰部也有圆形的皮下出血,左侧额头上甚至还有一个3厘米长的挫裂创。
  多了这么多附加性损伤,而女性似乎又不符合溺死这一种死因,案件似乎就不是男女殉情自杀那么简单了。
  好在法医从男死者的衣服里找到了他的皮夹,皮夹里有他的身份证。而女死者口袋里的没有被大水冲走的手机,也足以证明她的身份。
  两人的身份都很容易被查清,给这个案件的调查带来了曙光。
  在向县局领导汇报后,领导决定立即对两具尸体进行解剖,搞清楚两名死者的死因,也许对案件的前期侦查具有指导性作用。
  依据多年的办案经验,洋宫县局的林法医隐隐觉得这起案件没有那么简单,于是在第一时间打电话向师父进行了汇报,希望我们省厅可以派员共同参与尸体解剖,确保解剖工作更加细致。
  师父于是通知我们在上午9点的时候,立即赶往洋宫县殡仪馆和林法医他们会合,介入初次的尸体解剖工作。
  洋宫县离省城很近,我们又没有什么着急的工作任务,于是立即驱车出发了。
  “尸体搂抱在一起,很难分开,这种报道似乎在十几年前的大地震的时候听说过,用科学也可以解释得过去?”陈诗羽一上车就问道。
  “人体死亡后,正常的过程是先肌肉松弛,再形成尸僵。这就是电视剧表现一个人死了,总是让这个人的手耷拉下来的原因。”我说,“所以,不管死者死亡之前是什么姿势,都会因为死亡后的肌肉松弛而结束这个姿势。肌肉松弛后,尸体的肢体会根据重力改变他的姿势,然后被尸僵固定下来。最后再因为尸僵的缓解而变得没有姿势。”
  “对,很多水里打捞上来的尸体,都是双臂前举的,这可能就是僵尸传说模样的原型吧。”大宝说,“其实,那是因为水中尸体的肌肉松弛后,如果尸体呈俯卧位水平漂浮,而双手由于重力下垂,所以形成了躯体水平、上肢下垂的姿势。这个姿势被尸僵固定后,尸体被打捞上来,看起来就像僵尸一样平举着双手了。”
  “哦,原来是这样。”林涛说。
  “这是啥意思?你是说,肌肉松弛了,所以不可能搂在一起?”陈诗羽说。
  “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就被大宝打断了嘛。”我笑了笑,说,“还有一种特殊的尸体现象,叫作‘尸体痉挛’。听起来挺吓人,但指的并不是尸体会痉挛发抖,而是指机体死亡后,尸体不经过肌肉松弛的阶段,直接进入尸僵的阶段,所以一旦尸体痉挛发生,就能把死者死亡之前的姿势直接固定下来。只是,这种现象比较少见罢了。尸体痉挛的发生,可能和人死亡前情绪过度激动、紧张有关吧,总之,科学上,还没有个定论。”
  “情绪过度激动、紧张?”韩亮说,“所以,古战场上将军被断头后,尸体依旧屹立不倒,是真的了?”
  “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我说,“但是,尸体痉挛一般都是在尸体的局部发生,比如一条胳膊、一条腿,很少会有全身所有肌肉都发生尸体痉挛的。毕竟人站着需要动用很多肌肉,全身这么多肌肉能不能同时都痉挛,从而维持尸体不倒,这个没人做过研究。”
  “所以,你是说,这两具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依旧搂在一起,是因为死之前,男的就搂住了女的,他死的时候发生了尸体痉挛?”陈诗羽问道。
  “是的,只能这样解释。”我说。
  “多好的男人啊,他可能是想保护她,才搂紧的吧。”陈诗羽感叹道。
  “你绕了这么一大圈,原来是想说这个。”林涛摇了摇头,说道。
  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洋宫县殡仪馆。
  我、大宝和陈诗羽留了下来支持和指导县局的尸体检验工作,而林涛和程子砚则跟着韩亮的车,去现场附近,一个寻找相关的痕迹,一个寻找附近的监控。
  不知道是不是地方的习俗,一般尸体火化都要在上午。所以,每天上午,都是殡仪馆最忙的时候,到了下午,则门可罗雀。
  我们穿过好几拨送葬的人群,来到了殡仪馆告别厅后方的解剖室里,此时林法医已经准备开始干活儿了。
  “现场没什么可看的,尸体是被开闸放水冲下来的,也不是第一现场。”林法医说,“所以,还是尽快解剖来得实在,毕竟,我们从尸表实在看不出女死者的死因是什么。”
  “身份都搞清楚了?”我一边穿解剖服,一边问道。
  身边一个拿着记录本的年轻法医点了点头,说:“搞清楚了,男的叫罗孝文,38岁,自己开了一个文化传媒公司,专门做几个通信运营商的推广生意,生意还不错,家境殷实。女的叫战灵,37岁,以前是县青少年宫的游泳教练,后来和人合伙开了一家青少年培训机构,是小股东,但收入也不菲。”
  “哦,夫妻两个是吧?”大宝问。
  “不是。”年轻法医摇了摇头。
  “不是?”大宝瞪大了眼睛。
  “两个人都各自有家室,也各自有孩子。罗孝文的孩子今年上初中,战灵的孩子今年小学四年级。”年轻法医说。
  “我的天,你是说,这两个人是姘头?十命九奸,这就有命案的可能性了。”大宝说。
  “你总不能因为两人搂在一起,就给人家下了结论吧?”我说。
  “大宝老师说得不错。”年轻法医接着说,“目前,侦查部门通过数据搜索,已经确定两个人确实关系不一般,因为他们从前年开始,每年都有多次一起开房的记录。哦,还有,这两个人二十几年前,是初中同学,同班的那种。”
  “初中同学?初恋啊?”大宝说,“难不成还真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远香近臭喽。”林法医一边给男性尸体脱衣服,一边感叹道。
  “那,这两个人有自杀的动机吗?”我说,“比如他们俩的关系,被各自的另一半发现了?”
  “从目前的调查看,双方配偶应该都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年轻法医说,“而且女的当过游泳教练,不会选择这种方式自杀吧?”
  “也可能是假装不知道。”陈诗羽说。
  “你也怀疑是因情杀人吧?”大宝看了一眼陈诗羽说,“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个战灵的丈夫。”
  “怎么着,先入为主的老毛病又犯了?”我瞪了一眼大宝,开始了对罗孝文尸体的尸表检验。
  尸表检验进行了很久,是因为罗孝文的尸表上,有很多损伤。除了在现场尸检中发现的胸部、腰部皮下出血和额部的挫裂口之外,他的躯体上还有不少轻微的损伤,比如双侧膝盖正面的出血、腋下的擦伤等。但是,这些损伤都非常轻微,用俗语说,都是一些皮外伤,并不能成为致死或者致晕的依据。
  于是,我们只能继续进行解剖。
  我们用手术刀联合切开死者的胸腹腔之后,发现死者胸腔皮下的出血比皮肤表面的范围更广,面积更大。不过这些出血也仅仅是软组织的损伤,没有伤及骨头,他的所有肋骨都没有发生肋骨骨折的迹象,胸骨也仅仅是表面有肌肉的出血,而没有骨折。
  “还是轻微的损伤,就算是被打的,也是软物打的。”我说,“顶多是徒手伤。”
  “可是死者身材这么健硕,手脚又没有约束伤,别人打他,他就忍着?不反抗?”大宝问。
  “也许是自觉理亏呢?”我笑了笑,说。
  “你看,你也是先入为主呢。”大宝反击道。
  切断尸体的各根肋软骨,我们取下了死者的胸骨,暴露出了胸腔。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尸体肺部前面的红斑。
  我用放大镜看了看红斑,说:“一般溺死的尸体,会在肺叶间出现出血点,叫作‘巴尔托乌夫斑’,又叫‘溺死斑’。”
  “你们法医记这些名字真是厉害,我都听了多少‘斑’了?”陈诗羽挠了挠脑袋。
  “不多,就三个斑比较重要。”大宝如数家珍,“溺死的叫‘巴尔托乌夫斑’,在肺叶间;机械性窒息死的叫‘塔雕氏斑’,在心外膜和肺胸膜下;冻死的叫‘维斯涅夫斯基斑’,在胃黏膜上。”
  “记不住,记不住。”陈诗羽摇了摇头。
  我没理会大宝的科普,接着说:“可是,这个死者肺脏的红斑,不是溺死斑,而是挫伤,因为红斑周围有明显的挫伤出血的痕迹。”
  “肺挫伤?”大宝说。
  “是啊,是肺挫伤的表现。”我说,“我们一般见到的肺挫伤,都是高坠、撞击、挤压所致,都是钝性暴力所致。可是,尸体的体表损伤很轻微,而肺挫伤又这么明显,只能说钝性暴力是柔韧的物体所施加的。我感觉,连拳头都不能形成。”
  “那是怎么回事?”陈诗羽好奇地问道。
  “这种伤,我以前也没见到过,容我想想再说。”我说,“不过,这些伤都是附加性损伤,不是致死的原因。这种程度的肺挫伤,连死者的活动能力都不能剥夺,更不用说生命了。死者的肺脏高度膨隆,肺脏表面有明显的肋骨压痕,肺叶间也可见溺死斑,结合尸体表面口唇、指甲青紫和蕈状泡沫这些征象,可以明确他就是死于溺死。”
  “受伤后入水溺死,就得考虑是不是命案了。”大宝说,“毕竟我们还没有解释清楚女尸的死因是什么。”
  “没错,关键是战灵的尸体,她没有溺死征象啊。”我说。
  在做完罗孝文尸体解剖的收尾工作后,我们立即把战灵的尸体放到这唯一的解剖台上。
  3
  战灵虽然37岁了,但是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也就30岁出头的样子,皮肤细腻光滑,穿着也很时尚。
  战灵尸表上的损伤比罗孝文的损伤少很多,除了胸前也有一块淡淡的、不容易被发现的皮下出血之外,就没有任何损伤痕迹了。但尸体没有窒息征象,也没有溺死征象,从尸表上,看不出死者的死因是什么。
  “我猜是颅内损伤。”大宝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术刀刮去死者的长发,“如果致伤工具真的很柔软的话,也许造不成头皮的裂伤,而引起颅骨的骨折和颅内的损伤。那样的话,在头皮上,应该可以找到皮下或者皮内的出血。”
  “尸斑暗红,我总觉得,她好像是心跳骤停死的。”我不以为然,先联合打开了尸体的胸腹腔。
  和罗孝文的尸体差不多,战灵的胸部皮下也有轻微的出血,但是肋骨一样没有任何骨折的迹象。我用同样的办法,取下了战灵的胸骨,倒是没有见到类似的肺挫伤,而是被从肺脏下方突出的心包所吸引了。
  我用手指戳了戳心包,一种很不正常的感觉顺着我的指尖传到了我的心里。
  “嚯,我说的吧,一类案子都是一起发生的。”大宝显然也看出了问题所在。
  我苦笑了一下,和林法医一起,用三把止血钳夹住了心包的三个角,“人”字形切开了心包。当我的刀尖一切破心包,立即就有暗红色的血液从切口处冒了出来。当我们打开心包完全暴露心脏之后,发现心脏被一团黑红色的凝血块所包裹着。
  显然,血液不应该流出心脏,流到心包里。
  “不出所料,心包填塞。”我说。
  “什么叫一类案子都一起发生?”林法医问大宝。
  大宝说:“前不久,我们刚刚办了一起案件,是一个骑摩托的小孩,就是因为汽车碾轧,导致了心脏破裂、心包填塞。当时,当地的孙法医还说,交通事故里,这种心脏破裂挺常见的呢。”
  “是吗?我们也经常处理交通事故,但我还真没见过。”
  “不过,那一起案件是因为死者是个少年,而且心室壁本来就比较薄。”大宝说,“可是,这是一个成人啊。”
  我没说话,等拍照和录像完毕,用剪刀剪断心脏顶端的诸根大血管,把心脏取了下来。我双手捧着心脏,到解剖台头端的水池,用水慢慢地冲着心脏。血液和凝血块慢慢地被水流冲刷掉,暴露出了心脏的本色。
  “好大一个撕裂口!”我的手指似乎摸到了什么,于是把心脏翻转过来。
  死者的左心室上,有一个3厘米长的撕裂口,从裂开的创口,可以看得见心脏内部的结构。
  “感觉和那案子一模一样。”大宝说,“不过,那个案子毕竟死者是被汽车碾轧过的,胸壁上有损伤,是能解释的。这个死者,胸壁上没有损伤,显然没有被碾轧过。”
  “是啊。”我说,“确实感觉她所受的外力作用不大,为什么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心脏破裂?”
  “她的心室壁也有点薄啊。”林法医用尺子量了量心室壁的厚度说。
  “在胸部遭受到压迫的情况下,引起心脏破裂的可能性非常小。”我说,“一来,是外力施加的时候,有些寸了,才导致心腔内的压力陡然升高。二来,是死者的心脏本身比正常人要薄很多,更容易发生破裂。但是外力何在呢?”
  “我想到你们之前说的那个强奸案子。这案子,会不会是这个男人突然压在这个女人的身上,导致了这个女人突然死亡?”陈诗羽说,“然后男人畏罪,搂着女人的尸体跳河自尽?”
  “不,这样解释,也依旧是匪夷所思的。”我说,“一来这个男人身上也有很多伤,是怎么来的?没办法解释。二来,如果真的是这样,投河自尽,那说明女人死亡的地方距离水库要很近,不然怎么可能费那么多力气,把尸体运到水库边,再投河自尽?”
  “第一个问题,还得你们法医去解释。”陈诗羽说,“但是第二个问题,会不会是把车直接停在水库边,两个人在车上……”
  “车震啊?”大宝说,“车震那种姿势,不太可能陡然对女死者胸部施加足够大的钝性外力吧?”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大宝。
  大宝窘迫地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们看我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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