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在入宫前曾学习过很多宫内礼节,也匆忙一瞥过帝后大婚仪制。
  那将是后宫之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那一日,普天同庆,晏殊郦会被仪仗迎进宫门,红绸十里,百官觐见,沈寐会在红绸前,与晏殊郦并肩。
  后执金镂玉嵌扇,帝着珠顶通天冠。
  沈寐拾极而上时,余光越过前旒,一眼便能看见身旁的晏殊郦。
  “你说……”卫芜僮眼眶红了,忍着眼泪,“他会不会很期待大婚?他会不会一直在盼着,能有自己的皇后?”
  沈寐一定很喜欢晏殊郦吧。
  至少在玄黄殿时,卫芜僮和晏殊郦之间,沈寐毫不犹豫地袒护了后者。
  卫芜僮从来没有得到过沈寐那样的袒护。
  从来都没有。
  “奴婢……”宫女惶恐地跪了下去,“奴婢不敢谈论这些,求公子开恩,饶了奴婢吧!”
  宫女磕头的声音在寝殿内回荡,逐渐变成连滚带爬离开的声音。
  卫芜僮只觉刺耳,蜷着身子将自己藏了起来,仿佛这样,外界那些他不愿意听到的消息便传不进来。
  他不想知道更多细节了。
  帝后大婚如何如何,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沈寐是他的心上人。
  可沈寐的妻却不是他。
  卫芜僮将头深深埋在膝弯间,锦被滑落,泪也滑落。
  滴在床上,浸湿了一大片。
  残暴的皇帝不会同他去游历四方,更加不会将他当作自己的妻,那不过是床榻间的情话。
  “都是骗人的。”
  卫芜僮咬紧了牙关,苦涩从下到上。
  第六章
  后来七日,卫芜僮没再见过沈寐。
  帝后大婚繁琐,礼服,冕冠,都需要沈寐亲自去试,还有大婚流程,也需要沈寐过目。
  沈寐哪有空闲见卫芜僮呢?
  自然,卫芜僮也没有主动去找过沈寐。
  他不曾梳洗,也未整理着装,只着里衣,安安静静地靠在床榻上,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眼角的泪痕。
  这七日来时常在哭,双眼都肿了。
  沈寐从前总让他安静听话,可他不愿,他不想做困在宫中的画眉,偶尔受不住时,就对着窗外发呆,如今,见不到沈寐了,他却变得异常安静起来。
  有些可笑。
  在这样的安静之中,某些细微的声响就显得很突兀。
  是乐声。
  寝殿外在奏乐,大抵隔了好几座宫殿,因而传到卫芜僮这处时,乐声已然很小了。
  依稀听得是庄重的曲子。
  卫芜僮张了张口,想唤宫人来问问,猛然间想起,今日是帝后大婚。
  那乐声不是因为别的。
  是为大婚而奏。
  除了卫芜僮,宫中的其他人约莫都在为帝后大婚而感到高兴吧,不然,那样庄重的曲子,卫芜僮怎么能从中听出一丝喜悦?
  卫芜僮往床榻里挪了挪,悲哀地想到了沈寐。
  沈寐此刻是不是正在望着他的皇后?
  于百官注目中,克制又有礼地望着自己的皇后。
  多么深情的一幕。
  卫芜僮扯了扯锦被,秋日里本不太寒凉,他却觉着有些冷。
  和接到圣旨那年的初冬一样冷。
  那年他还是卫家的小公子。
  放纵一回,他只得到了一枚玉佩。
  可他很喜欢。
  他对卫家上下说那玉佩是他买的,挂在腰间整日瞧着,入夜了将玉佩解下来,也要放在枕边看着,夜里握着那枚玉佩入睡。
  他只要有玉佩在,就能想起沈寐,想起沈寐耳鬓厮磨时的温声细语,怎么回忆都不足够。
  直到某一日,宫中来了旨意。
  是陛下身边的赵公公送来的圣旨,在卫芜僮跪下接旨前,没有对卫家透露一个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卫家有子芜僮,芝兰玉树,性行温良,克己复礼,德才兼备,特进封为妃,择日备礼……”
  圣旨的内容如同天雷劈下,劈得卫芜僮怔愣地杵在原地。
  卫芜僮那时才知道,原来他的心上人根本不是什么申家公子,而是当今陛下,沈寐。
  是那个坊间传说里,残暴的帝王。
  卫芜僮不愿相信,他无法接受自己记忆中温和的爱人转换了身份和性子,就连这道圣旨,他也没办法坦然接下。
  赵公公看出了他的为难,将圣旨收好硬塞至他紧攥的手心。
  “卫公子,陛下不顾朝臣反对,创下先例立您为妃,陛下是真心爱慕您的。”
  “这旨意,您还是接下吧。”
  劝告的话卫芜僮没有听进去,赵公公是何时走的卫芜僮也不知道。
  耳边是卫家众人不忿的话语。
  卫父征战沙场,带着将军惯有的戾气,说若是卫芜僮不愿进宫,哪怕死谏,他也要陛下改变主意。
  卫母亦是痛心疾首,掩着唇哭泣,她就卫芜僮这一个孩子,怎么舍得自家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入宫伴君?
  何况卫芜僮不喜欢深宫。
  卫芜僮素来向往自由。
  那封圣旨烫手,到最后,卫芜僮还是没有张开掌心。
  那道圣旨最终不知被卫家收至何处。
  后来半月,冬日小雪。
  宫中自从那道圣旨后,倒是没有催促卫芜僮,也不曾说进宫的日子,卫芜僮不愿进宫,也不想父亲死谏,就这么拖着,缩在房里不肯出门,也不肯再见人。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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