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60


  良久后,莫寻半跪在骆长寄面前,以仰视的姿态看着她发誓效忠一世的主人。
  在她第一次看见骆长寄的时候,他远比现在要狼狈得多,头发比稻草还要蓬乱,脸上背上都密集着数不清的青紫伤疤,就连眼睛都被人打肿了一只,赤足盘腿坐在牢房的中央,身边环绕着的是生锈的铁柱。
  当他隔着一道栅门偏头看向她和她娘时,那时的眼神同今夜一模一样。
  那时的骆长寄还不到十五岁,眼神却隐隐透出了一股不符合他年纪的沉甸甸的东西。
  可偏偏他全然没有半点求死的意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能够挣命活下去。
  她跟着骆长寄一路从北燕阆京来到深藏在北燕和南虞交接腹地的一处深山,那里与世隔绝,只有山脚下有一座名叫谒云的小镇。
  小镇中的人以及漱锋阁众人都称呼这一片掩藏在天泉云彩之中的高山谷地为‘春山外’。
  莫寻一开始并不清楚支撑骆长寄从那肮脏的天牢中爬出来的理由是什么。他的信念是那样强烈,在一次又一次的磨砺和苦痛中变得泰山崩于前却不改其色。
  她始终坚信,没有人比骆长寄更配得上漱锋阁阁主的位置。
  但骆长寄不可能永远没有自己的情绪。
  在来葳陵短短两个月之间,她听够了骆长寄可能几年都不会说出的尖酸刻薄之语。但骆长寄说完那些刻薄话后又会整夜整夜地坐在檐廊下发呆,好像他在亲眼见证着又一次的失去。
  不管是想亲手杀掉也好,是想重归于好也罢,骆长寄是不会让安澜君再次轻易地离开的。
  莫寻思及至此,抬头看着骆长寄道:“我们下山前,清渠先生曾经嘱咐过我和方竹一句话。”
  她在此之前一直以为神医大概这辈子都会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那天他背着手,颇有些郑重地交代她:
  “你们这位小阁主不爱说话,什么事情也都藏在心里头。但主意特别正,很多时候他做出的决定,哪怕你们当下觉得不能理解或者有些异议,也只管跟着他做就是了。哪怕走到再远的地方,也要记得漱锋阁是你们的底气。”
  莫寻将那句话在心头反复摸索,最后坚定地道:“先生说,阁主就算是错了,那也依然是对的。”
  骆长寄闻言静了片刻,捣弄香灰的手也停滞在原地。随后他低头笑了,看上去竟有些没办法的样子:“这可真不像他会说的话。”
  *
  次日,安澜君府书斋内。
  骆长寄和嵇阙二人面对面地坐着,中间仅仅相隔一张案几。屋内静谧得但凡再多一个人都会因忍受不了而撞墙自尽。
  骆长寄安静而斯文地啜了一口茶,嵇阙用一只手摁了摁太阳穴,最终是受不了这个尴尬的氛围,先一步打破沉寂道:
  “先看看路线图?”
  二人似乎不动声色地达成了合作的默契。嵇阙将南虞的地形图整个儿摊开放在面前的案几上,骆长寄此前曾经研究过南虞的地图,但他能够得来的地图对南虞各个州府通道以及港口的刻画十分有限,而现在自己面前的无疑是一张比自己先前那份要详实得多的地形图。
  他聚精会神地一边盯着那些自己不够熟悉的线路,突然眉头微皱:“我此前一直不理解。按理说邠州并不靠水,距离邠州最近的港口还在黔州的胥江口,既然如此为何运送军资要走水路?”
  嵇阙正将自己的头发随意用一根簪子斜斜地别在脑后,闻言道:
  “大约十年前军器便同军粮分走水陆两道,一方面是怕任何一方途中出意外便会彻底弹尽粮绝,另一方面是因为自从开通水路航线,先帝便信心满满地想将靖河打造为我朝第一运河。为了鼓励百姓和文武百官都使用运河作为运输枢纽,获得了当时西境的统帅旷华君的首肯后,便一马当先用通往西境的军资做了表率。”
  骆长寄没说话,但嘴里默不作声地重复了表率二字。
  他抬起头:“那你觉得,爆炸案有可能会是偶然或者意外吗?”
  嵇阙挑了挑眉,伸出三根手指,看着他的眼睛道:“三,二——”
  那情形过于眼熟,跟从前他看自己不肯跟他说实话因而威胁他在三个数之内老实交代的模样别无二致。
  骆长寄恍惚了一瞬,但及时跟上了嵇阙的嘴型,两人异口同声地道:“非也。”
  嵇阙看着他微微一笑:“当日你发现尸体体型健硕,肤色黝黑,手上有厚重刀茧,也没有火炮留下的痕迹的时候,我便知你同我所想皆同。”
  骆长寄不自然地偏过头去咳了一声,然后又正色道:
  “还有最重要的东西,货船的随行文书不见了。且不说漕运司的那份文件究竟有没有记载这艘货船,但曹飞帆手中的那份文书毫无意外已经葬身火海。若是没有那份记录,还能够查到这艘船所经过的路线以及交送军资的信息吗?”
  嵇阙道:“船只都归漕运司管辖,运送军资时除了你昨日看到的那位随军转运使曹飞帆,还会精心挑选人手送镖。”
  骆长寄道:“既然如此,漕运司完全可以在送镖的人身上做手脚,但李钟更像是个得志小人,并没有那种纵横谋划的能力。想要策划这样一起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发生的爆炸案,还要将其推诿给邠州指控其包藏祸心,他火候还远远不到位。”

第29章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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