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懵然抬头,嵇阙有些无奈地看他,伸手拉住他的一边袖子,将他拖到自己身边站好:
  “怎么还跟小孩一样,就知道闷头跟着人走。”
  骆长寄没有反驳他。同嵇阙肩并肩走在靖河旁的长街上散步感觉很新奇,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他甚至都来不及为了掩盖羞涩说些正经八百的丧气话。
  “这一晚上也并不是没有收获。”嵇阙首先开口,语气正常,骆长寄竟心头顿生起一股遗憾来。
  “如果说此次我们尚存优势,那就是他们还不晓得我已经到达了抚川,也只当你是个普通幕僚。眼下也需事急从权,先探探他们的底细。”
  “以我的家仆的身份?”骆长寄歪头看他。
  嵇阙好笑地揉了揉他头发:“未必。但至少不会是我本人的身份,否则彭怀远和冯韵台很有可能会破釜沉舟,利用我作为诱饵,将阮将军从邠州吊出来。”
  又是这个熟悉的名字。
  骆长寄听着,不冷不热地问了句:“你和阮风疾很熟?”
  嵇阙道:“他是我师兄,但比我大了有……”他闭眼回忆了下,“有一轮吧,算是看着我长大的。”
  骆长寄的心好像掉进了酸菜缸里被人揉捏磋磨了一番,面上倒还保持着冷静,只是难免口气有点异样:
  “从小一起长大,想必十分聊得来。你们在一起时都做些什么?”
  他问出这句话时,心中其实根本没指望能得到嵇阙的答复。
  五年前嵇阙便对自己的事情捂得不是一般严实,掩藏身份用了假名且不提,嵇阙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过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若不是骆长寄被接回漱锋阁继任了阁主后,同时也继承了眼线无数,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其实就是南虞的安澜君嵇衍之。
  意料之外地,嵇阙沉默片刻后开口了:“从前还在狼行关的时候,我,师兄,旷华君,还有阮将军和罗夫人会在一起过年。”
  夜色时分,靖河对岸的高耸山川已全然看不出白日的草木茂盛,黑漆漆的一片阴沉的山隘,唯有月色清辉给他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银边。然而就算如此,嵇阙还是看得出神。
  “过年嘛,罗夫人倒是很有些闲情逸致,剪窗花儿啊,做春联啊一样不落。但我们四个大男人能有多少柔情小意,师兄总爱在这时来找我比剑,抢饺子,旷华君乐得一个人吹他的口琴,阮老将军开了他珍藏一年的‘莫还乡’,发誓要一醉方休,但第一个喝大的都是罗夫人,巾帼女将拿起九节鞭追着阮老将军和师兄一边抽一边跑。”
  看嵇阙像是陷入了回忆,骆长寄低声道:“你很关心他。”
  嵇阙愣了愣,转头看向骆长寄。骆长寄抿着唇没有同他对视。
  半晌后,嵇阙将手插进衣兜里,斟酌着道:
  “西境近些年,形势不容乐观。阮老将军年事已高,如今将军中重心也偏于阮风疾所培养的鹧鸪营,虽说有几位将军和副将在同他一同打理军中事务,但终归有些吃力。然而,据我所知,近些年边境大大小小的摩擦阮将军都料理得十分妥帖。”
  他顿了顿,又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西境能有今天的气象,阮风疾功不可没,但他自己不在意,王都里的人也权当看不见。”
  骆长寄隐约觉察出他意有所指,本欲忍下询问的想法,但今日氛围着实很好,往后他不一定能再等到嵇阙愿意开口畅所欲言的机会。
  于是他停顿片刻,迟疑地问:“……因为狼行关兵败?”
  一阵风过,街旁随处可见的银杏树吹得呼啸作响。嵇阙停住了脚步,偏过头去看了骆长寄一眼。
  这一眼轻飘飘的,看上去并没有包含什么情绪,但骆长寄打了一个寒噤,将披肩往身上拉得更紧,心中更是沮丧又懊悔。
  他明知那次兵败是嵇阙心中唯一的,不喜欢被人随意提及的话题,他还非要问出口,着实是不知轻重。
  “也许吧。”
  骆长寄倏地抬起头,只见嵇阙面朝着月亮,似乎并没有以为他方才的问题过于僭越。
  他暗暗松了口气,心中正在想该如何换一个轻松些的话题,可是还没等他想好,嵇阙再度开口了。
  他说:“人这一生想要达成什么,总要用自己所珍视的东西去换,不管最终有没有得到,都免不了心中悔恨,悔恨当年为什么没有做另一个决定,幻想着倘若选了另一条路,如今会不会是全然不同的一番气象。师兄他,是心里有愧。”
  骆长寄皱眉:“对谁?葳陵吗?”
  寂静的长街上,伴随着秋初蝉鸣以及夜晚风动的,还有嵇阙缓慢而沉静的语调:
  “我。”
  第33章
  二人踱步至客栈后,骆长寄抢先一步跑上楼又反手将门关上。嵇阙背着手跟在后面有些莫名,只当是他今日赶路后又赴宴太过疲累,因此也没多想,随即亦回房。
  骆长寄心慌意乱地跑进自己的厢房,头一次连外出的衣裳也没换就跳上床,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捂住耳朵。
  就好像只有这样,他才可以不被自己胸腔中那颗疯狂作乱的心脏发出的响动而扰乱思绪。
  今夜于他而言实在是太过古怪,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在他身体中来回翻涌,那个答案差一步就要呼之欲出,而他却不知为何对揭开真相感到意外的恐惧,宁可缩在被窝里头也不愿面对现实。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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